么個運(yùn)動健將的愛情是不可能的。莫瑞斯有時表面上避開了克萊夫的攻擊，因?yàn)樗X得有所反應(yīng)是人之常情。他一向不喜歡基督關(guān)于連另一邊臉也伸過去的教導(dǎo)（譯注：見第6章第29節(jié)“論愛仇敵”。耶穌教導(dǎo)說：“有人打你一邊的臉，連另一邊也讓他打吧！”）。在內(nèi)心里，他一點(diǎn)兒也不生克萊夫的氣。與克萊夫結(jié)合的欲望太強(qiáng)烈了，怨恨無從侵入。有時候他會十分快活地進(jìn)行與之匹敵的談話，偶爾回?fù)羲痪?，表示并沒忘記他就在眼前。他徑直走向光明，希望自己所摯愛的人會尾隨其后。

他們二人之間的最后一次談話就是如此這般地進(jìn)行的。那是克萊夫動身前的傍晚，他把霍爾一家人請到薩沃伊來吃晚餐，以回報他們對他的親切關(guān)懷。他安排他們夾坐在其他朋友中間?！凹偃暨@次你暈倒了，我們會知道是怎么個來由?！卑_(dá)邊朝著香檳酒點(diǎn)頭，邊大聲說?！盀槟愕慕】蹈杀?！”他回答?！盀樗械呐總兊慕】蹈杀「梢槐?，莫瑞斯！”他喜歡來點(diǎn)兒老一套的做法。大家為健康干了杯，惟獨(dú)莫瑞斯看破了潛在的譏刺。

晚宴結(jié)束后，他對莫瑞斯說：“你回家去睡嗎？”

“不?！?/br>
“我以為你想把家里人護(hù)送回府上去呢?！?/br>
“他才不干呢，德拉姆先生。”他母親說，“不論我怎么做，怎么說，他也決不肯放棄一個星期三。莫瑞斯是個十足的老光棍兒?！?/br>
“我的套房里被行李弄得很亂?！笨巳R夫說，“我乘早晨的火車徑直穿行到馬賽（譯注：馬賽是法國的第二大城市和最大的商業(yè)港口，臨地中海利翁灣。從倫敦出發(fā)后.需要坐輪船渡過多佛爾海峽，才能抵達(dá)法國。）去?！?/br>
莫瑞斯充耳不聞，還是來了。等候電梯降下來的時候，他們朝著對方大打呵欠。接著，乘電梯上去，徒步登上另一層樓梯，沿著過道走去。令人聯(lián)想到三一學(xué)院里通向里斯利那個套房的走廊。克萊夫的套房小而黑暗，寂然無聲，位于盡頭。正像克萊夫說過的那樣，里面雜亂無章，然而不在這里住宿的女管家已照常為莫瑞斯鋪好了床，飲料也準(zhǔn)備停當(dāng)了。

“還要喝啊?！笨巳R夫說。

莫瑞斯喜歡喝酒，而且有酒量。

“我要上床了。依我看，你想要的都有了?！?/br>
“好好照顧自己。身體已經(jīng)垮了，可別再勞累過度。另外，”他從衣兜里掏出一個小藥瓶，“我就知道你會忘記這個，哥羅顛②?！?/br>
“哥羅顛?。ㄗg注：哥羅顛是一種止痛麻醉藥。）難為你想得這么周到！”

莫瑞斯點(diǎn)了點(diǎn)頭。

“帶著哥羅顛到希臘去……艾達(dá)告訴我，你還以為我會一命嗚呼呢。你究竟為什么這么為我的健康擔(dān)心呢？別害怕。像死亡這樣干凈利索的經(jīng)驗(yàn)，永遠(yuǎn)與我無緣?！?/br>
“我清楚自己遲早會死，而我不愿意死，更不愿意你死。倘若咱們兩個人當(dāng)中有一個死了，什么都沒留下，我不知道你是否把這叫做干凈利索?！?/br>
“是的，我就這么叫?！?/br>
“那么，我寧愿自己是污穢的?！蹦鹚雇ｎD了半晌說，克萊夫打了個寒噤。

“你不同意嗎？”

“哦，你變得跟任何凡夫俗子毫無二致了。你非有個理論不可。咱們不能靜悄悄地向前走，總是非得做成公式。盡管每個公式都有不再起作用的一天。你的公式是‘不惜任何代價也要保持污穢，。我可要告訴你，還有變得過于污穢的情形呢。于是忘川（譯注：忘川是希臘神話中從冥府流過去的一條河。凡是喝了這條河水的亡魂，會把過去的事一概忘掉。）——倘若有這么一條河的話一就會把它洗凈。然而也許沒有這樣的河，希臘人并沒怎么任意想象。不然，或許還想象得過了頭呢。說不定到了墳?zāi)沟谋朔?，什么都忘不掉。糟糕的記性也許會延續(xù)下去。換言之，墳?zāi)沟谋朔娇赡芫褪堑鬲z?！?/br>
“呸，胡說八道。”

克萊夫通常是借著抽象的空談來自得其樂。然而這一次，他繼續(xù)發(fā)揮下去。“忘卻一切——連幸福都拋到腦后。幸福！被什么人或什么東西偶然胳肢了一下——如此而已。咱們兩個人要足從來沒做過情人，該有多好！因?yàn)橐悄菢拥脑挘蹅兙涂梢砸粍硬粍拥靥芍?，一聲不響。咱們?yīng)該睡覺了，那樣一來，咱們就可以跟世上那些為自己確保了孤寂場所的國王們及其謀士們友好相處了——”

“你究竟在說些什么呀？”

“要么就像夭折的早產(chǎn)兒那樣，咱們從來就沒享有過生命，猶如那些壓根兒不曾見過光的嬰兒。然而事實(shí)上——喂，別顯得那么嚴(yán)肅?！?/br>
“那么，你就別說這么古怪的話好了?！蹦鹚拐f，“我倒是從來也沒把你的話當(dāng)真過?！?/br>
“話語掩蓋思想，是這套理論嗎？”

“話語不過是發(fā)出無聊的聲音而已。我也不喜歡你的思想。”

“那么，你喜歡我的哪一點(diǎn)呢？”

莫瑞斯微微一笑。克萊夫剛這么一問，他就感到滿足了，不肯回答。

“我的美貌嗎？”克萊夫用譏諷的口吻說，“姿色已褪了幾分，我的頭發(fā)大量地脫落。你發(fā)覺了嗎？”

“三十歲的時候就成了禿子，像個雞蛋似的?！?/br>
“精神錯亂的禿子，也許你喜歡我的頭腦。生病期間以及病后，我想必是個可愛的伙伴?！?/br>
莫瑞斯溫情脈脈地望著他。他在觀察克萊夫，猶如他們初結(jié)識的時候那樣。只不過當(dāng)初是想弄清楚他是個什么樣的人，現(xiàn)在想知道的是他出了什么毛病?？巳R夫是有點(diǎn)兒不對頭。還有后遺癥，弄得他頭腦混亂，情緒沮喪，一意孤行。莫瑞斯沒有對此感到不滿。大夫失敗了，他希望自己能成功，他知道自己的力量。他將憑借愛的力量治好朋友的病，眼下他在進(jìn)行探索。

“我認(rèn)為你確實(shí)是由于我的頭腦的關(guān)系才喜歡我。喜歡我的意志薄弱這一點(diǎn)，你一向清楚我不如你。你對我體貼得無微不至，你聽任我為所欲為。吃飯的時候你故意冷落你家里的人，對我卻從來沒這么做過?！?/br>
這簡直像是在找碴兒打架。

“可你不時地要我對你俯首帖耳——”他假裝鬧著玩兒地掐了莫瑞斯一下。莫瑞斯嚇了一跳，“怎么啦？厭倦了嗎？”

“我要睡覺去了。”

“也就是說，你厭倦了。你為什么不能回答一個問題？我并沒說‘對我感到厭倦了’，盡管我可以這么說?！?/br>
“你已經(jīng)叫好了出租車，讓它早晨九點(diǎn)鐘來嗎？”

“沒有，連車票都還沒買呢。說不定我根本就不去希臘，也許它跟英國一樣令人難以忍受。”

“唔。晚安，老兄?！彼钌畹貞n慮著回到自己的屋子。為什么人人都說克萊夫已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