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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咖啡書屋比白天熱鬧。打游戲的、談戀愛的、抄作業(yè)的、認(rèn)真學(xué)習(xí)的都來了，互不干擾，各有其樂。

荀慕生和一幫小顧客一同坐在店里，成了人人行注目禮的存在。他嘆了口氣，歇了沒多久，又推門而出，走入夜色中。

小縣城的夜晚冷冷清清，只有大排檔開得熱火朝天。他隨便吃了些東西，又走去江邊。

夜風(fēng)沉沉，聽得見江水拍岸的聲響。

他點(diǎn)了根煙，找了塊石頭坐下。

已經(jīng)可以冷靜下來想遲玉了。

中午，當(dāng)?shù)陠T說遲玉回了老家時，他第一想到的是遲玉回小時候生活的城市去了，之后才想到遲玉會不會去了仲城，但這一猜測甫一出現(xiàn)，就被他下意識否定了。

但如今想來，遲玉大概根本不會再回那個真正的老家——一個沒有可惦記的人，也沒有值得回憶的事的地方，有什么回去的必要？

老家指的，應(yīng)當(dāng)是仲城。

他倏地站起，目光與月光下的江水一般深沉。

遲玉若是當(dāng)真回了仲城，那必然是去見他。而他，卻來了琥縣。

令人唏噓的陰差陽錯。

不禁想，遲玉到了仲城，找不到他怎么辦呢？會單純地著急，還是覺得見不到是命中注定？

不敢再往深處想，他立即給葉鋒臨撥去電話。

遲玉目前的身份信息已經(jīng)到手了，查一查最近的行蹤不算難事。

掛斷電話，他陡生趕回仲城的沖動，幾秒后又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

兩人互相尋找的話，最容易錯過。他與遲玉錯過了那么多次，起碼這一次，他不愿再錯過。

深夜，小縣城徹底安靜下來，葉鋒臨回電道，遲玉的確到了仲城。

他忍著心痛與一腔柔如棉花的感慨，沉聲問：“他現(xiàn)在在哪里？”

“他下午就上了飛往安城的航班。”葉鋒臨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安城開往珀縣的普快火車上。慕生，這趟普快若是不晚點(diǎn)，將在明天下午1點(diǎn)05分到達(dá)珀縣，你……”

聽筒里的聲音突然變得縹緲，荀慕生聽見一個由心底發(fā)出的聲音。

——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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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縣離琥縣有200多公里，那里有距琥縣最近的火車站。

荀慕生等不及了，飛奔回咖啡書屋，當(dāng)即就想請店員幫忙聯(lián)系去珀縣的車。

“不行的。”店員說：“我們這兒跟外面不一樣，那200多公里都是路況極差的盤山路，您就是從那條路上來的吧？白天已經(jīng)夠難開了，晚上開不了的，以前出過事，中巴車從山上翻下去了，一車人沒救回來幾個，后來就有了規(guī)定，任何車不許夜行上山?！?/br>
荀慕生沒辦法，在店里坐了整整一宿，時不時查看遲玉所乘普快的路線，耳邊似乎泛起了火車與鐵軌撞出的“哐當(dāng)”聲響，在千里之外與遲玉一同度過了這個漫長而焦灼的無眠之夜。

天剛亮，他已坐上了店員給找的車，眼中盡是紅血絲，下巴也布滿青茬。

司機(jī)是個四十多歲的胖子，打著哈欠關(guān)上車門，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這么早就走？去珀縣趕火車嗎？”

他急于趕到珀縣，問：“最快多久能到？”

司機(jī)樂了，笑他是個不懂行情的外地人，“想栽山溝子里，我就開快點(diǎn)咯?！?/br>
不過話雖如此，上了盤山路后，司機(jī)不再調(diào)笑，變得靠譜起來，開得十分穩(wěn)健。

上午10點(diǎn)，車帶著滿身塵土，停在珀縣火車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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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臨停讓車，火車晚點(diǎn)了。臥鋪車廂里一片怨聲，不過也有人淡定地吐槽：“這趟車哪次不晚？趕得上吃晚飯就行了?！?/br>
遲玉坐在窗前，窗外是快速倒退的景色。他茫然地看著，心里一片寂靜。

同車的乘客，哪怕是淡定吐槽的那位，也是想早早回到家中的。火車晚點(diǎn)2小時，全車廂除了他，或許沒人徹底無動于衷。

晚點(diǎn)不晚點(diǎn)，回去不回去，對他來說好像都不重要了。

西南多山，火車駛?cè)肷蕉?，漆黑降臨在窗玻璃上，映出他疲憊而消瘦的臉。

已經(jīng)很多天沒有睡好了，眼睛通紅，胡茬也長出來了，有種不修邊幅的頹廢。

他突然后悔起來——人似乎總愛為沒有做過的事后悔，哪怕當(dāng)初下決心時意志堅(jiān)如磐石。

我為什么一定要離開呢？他掉進(jìn)了旋渦一般的深淵，空茫地想，留在仲城就一定無法放下過去嗎？

萬一可以呢？

整整兩年半，再長一點(diǎn)，從真相揭曉時算起的話，是三年半。三年半里，他不敢放任自己墜入消極的惡性循環(huán)中。但自從搭上回程的航班，那積蓄了多年的消極突然反噬，無數(shù)利爪撕扯著他，幾乎將他絞得粉身碎骨。

他快要承受不住了。

多么希望還能見到荀慕生，輕輕地喚一聲“慕生”。

出事之后，他改了稱呼，總是“荀先生荀先生”地叫著，客氣疏遠(yuǎn)，像再也無法靠近的陌生人。

而現(xiàn)在，他恐怕真的再也無法靠近他心愛的人了。

火車駛出山洞，光明驟然降臨，刺得他眼睛酸痛。他低垂下頭，看著自己握緊的雙手，極淺地嘆了口氣。

要怪，只能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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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縣火車站建于上個世紀(jì)，已經(jīng)老舊得不成樣子。廣播不停播放著晚點(diǎn)信息，幾乎途徑的每一趟列車都不能正點(diǎn)到達(dá)。

荀慕生望著那時顯時不顯的電子屏，從10點(diǎn)算起，已經(jīng)等了5個小時。

終于，從安城駛來的K字頭列車狀態(tài)一變，從“晚點(diǎn)”成了“入站”，同時，廣播開始播放接站信息。他顧不得酸痛的腿腳，立馬沖至出站口，一顆心跳得如同戰(zhàn)鼓，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前方空蕩蕩的鐵軌。

不久，姍姍來遲的列車闖入了他的視野，車門打開，提著大包小包的旅客匆匆向出站口走來。

他不敢眨眼，高高的個子站在越來越多的人流中，像退潮時露出海面的礁石。

周圍變得極其喧鬧，很多人撞到了他身上，他仍是不敢挪開視線，焦急地尋找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漸漸地，高峰退去，旅客稀稀落落。他還站在出站口，額頭與脖頸滲出細(xì)密的汗水，眼中的光被急切與擔(dān)憂敲得粉碎，閃爍著沉入眸底。

遲玉，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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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車廂里該在珀縣下的人都走完了，新的旅客挨個上來，遲玉才緩慢地拿起行李包，走出車廂。

中年乘務(wù)員叨了兩句：“趕緊的！早就給你換好票了，你咋現(xiàn)在才下來？車開走了怎么辦？”

他沒有理會，難得地失了禮數(shù)，渾渾噩噩地朝出站口走去。

那些急著下車的人都是為了早些回家，而他，根本沒有家。

走了一小截，他突然止住腳步，低頭看著被車上小孩的方便面弄臟的戶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