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顧青用的什么法子，他待他的情義如此深厚，日月可昭。齊昇除了感動，心里更有種陌生的情緒流淌，時日久了，幾欲溢出，讓他難以平靜。

他無聲走到顧青跟前，將他從地上扶起，伸手慢慢撫上他的面頰，那如畫眉目俱已長開，艷麗之下凝著莊靜。

齊昇從沒覺得顧青這般美，他往日竟怎會不知珍惜。

“長卿……”

他低頭吻他，顧青的唇冰涼無力，任他予取予奪。

少頃，顧青退開幾步，抿著唇道：“主上身子可好些了？”

齊昇點頭，示意他坐下回話。

顧青親自給齊昇斟上茶，兩人對坐無言。

齊昇很久不知道為難的滋味了，他原來是來尋貍奴的，原以為貍奴離了他，在貧瘠之地吃夠了苦，自然會想回它本來的安樂窩去。

他躊躇滿志來救貍奴脫離苦海，誰知末了竟成了貍奴拼死救他。

齊昇再也不想顧青離了自己，曾析剛透露了顧青還剩不多的時日，他就坐不住親自來尋他。

他卻也不想再對顧青使手段，他待他如此，無論什么樣的手段使出來，他都覺不堪。

齊昇緩緩開口，“府里無名分的，我俱會遣散。王妃如今吃齋念佛，白側(cè)妃我自會送她去庵堂?！?/br>
他進(jìn)屋除了喚人，并不曾說話，一開口便是重重允諾。

齊昇還記得顧青當(dāng)日的話，想要一心人，眼耳身意都屬一人。

顧青看著這個高高在上的天潢貴胄，他讓他觀感復(fù)雜不是毫無來由，計謀手段也好，光明磊落也罷，他都能坦然使出，還能擊之必中。

如果這樣的人物僅僅只是他的上司，他定會少了無數(shù)煩惱。

可惜，世事常與愿違。

顧青當(dāng)然明白遼王的意思，可他仍是沉默無語，長睫黑密顫微，襯得面容越發(fā)蒼白無色。

齊昇心中有陌生如針扎的感受，他片刻才回神，意識到這就是人人常道的心疼。

他難得從云端落下，開了金口，“長卿，隨我回去好不好？”

任誰看見遼王這般懇求姿態(tài)，都要驚嚇不已。

齊昇極少對人對事沒有把握，他不想逼顧青，如果顧青不應(yīng)，他亦難得沒有先擬對策。

顧青忍著心念，不去轉(zhuǎn)頭望那屏風(fēng)，他早知有避不過的一天，卻不曾想，來得這么快，他平靜地點了點頭。

齊昇從未嘗過這等輾轉(zhuǎn)苦求，方能得到的滋味，一時竟被這滋味弄得陶陶然。

顧青卻又將他拉回來，“主上，青還有一事未了，能不能讓我先了卻此事？”

齊昇心中尚有蜜意，哪有不應(yīng)的，“還有何事？本王都替你了了?！?/br>
顧青搖頭，“天地宗與太子有勾結(jié)，案子我才查了一半。主上，再給我些時日，便可推翻太子一黨。”

他說完，鳳目滿含期待，望向齊昇。

顧青竟還要為他盡最后一點心力，齊昇想起他在溫泉山莊時說過的話，他不僅想為他盡綿薄心力，還想像其他男兒一樣，為生民盡一份力，日后能堂堂正正立在人間。

他的最后心愿，叫他難以拒絕。

“我與你三月為期?！?/br>
顧青知道這是遼王最后底線，當(dāng)即應(yīng)下。

人走了，顏錚從屏風(fēng)后木然走出，徑直往門外走。

“明遠(yuǎn)。”顧青叫住他。

“大人還有何事？”顏錚退到門邊，望著顧青，目中情意夾著無限蕭瑟凄涼。

他在屏風(fēng)后聽得一清二楚，顧青不顧時日無多，仍要為遼王鞠躬盡瘁，遼王亦處處回護(hù)他的心意，兩人早就情深義重。可笑他自己已成跳梁小丑，還不自知，顏錚從未有如此羞辱，無處容身之感。

顧青快步上前，關(guān)緊門扉，轉(zhuǎn)身雙手自顏錚后腰穿過，人已貼上他緊繃的后背，抱緊他，毅然道：“傾心遼王的顧青已死，我心中只有你一人，莫要胡想?！?/br>
顏錚心被揪起，不敢置信亦想要置信，無數(shù)寂寞孤夜，他都曾想漆黑長路能有明燈眷顧，此刻真得了那人眷顧，他難以抑制，渾身微微顫抖。

他怕黃粱一夢終是空，不敢回頭，輕著聲問：“大人可要回襄平？”

顧青轉(zhuǎn)到顏錚身前，好讓他看清他的雙眼，“不過是緩兵之計，拖不下去了，天下之大，總有地方可逃。”

他只想最后的日子隨心度過，是寧死也不會委屈自己。

“我隨大人去。”顏錚斬釘截鐵。

顧青不忍，卻仍提醒，“你我有過約定，顏家還有仇要報?！彼麥惖剿竭?，輕道：“不必掛念我?！?/br>
顏錚渾身一震，摟緊眼前人瘋狂吻上雙唇，臉頰，鳳目，眉梢……他來回?zé)o數(shù)遍吻去，心中的空洞卻越擴(kuò)越大，好似無底的深淵要將他帶離他的身旁。

“大人，等我，等我……”

顧青深深在顏錚的唇上回去長吻，看著他道：“明遠(yuǎn)，好好活著?！彼績?nèi)迸出明光，暖如朝陽。

顏錚心中卻已兀自決斷，他活著肩負(fù)太多，身不由己，待到長路至盡，明燈已熄之時，他死是可以隨心抉擇。

第62章辭行

初夏的冶城，已是瘴濕之氣漸起，京里來的眾人都開始感到不適。

幸好，客人們的身子都已恢復(fù)，可以經(jīng)得起長途奔波，御史府里迎來了送客高峰。

劉闊是溜出來的，過了這許多時日，捱著不想回去也不成，抱著被老爹打斷腿的壯士就義之心，頭一個來向顧青辭行。

他自知闖了彌天大禍，太子和老爹密謀的計劃被他攪了，顧青還活著，林厚積卻死了，連?？芏紱]讓太子收服成，儲君折了兵還陪了夫人，被徹底斷了財路。

他回去若被打斷腿拘在后院，那是他老爹還當(dāng)他是兒子，樂意管他替他遮掩。不然若由著太子發(fā)現(xiàn)他摻合在里頭，就等著他娘去菜市口給他收尸了。

可若能重來一回，劉闊還是要來救顧青。

世間還有比親手救下心愛之人，又被那人反救回性命更叫人歡喜之事嗎？

閩州這一趟，劉闊覺得來得太值，不過短短幾日，見識了多少陰謀詭計，認(rèn)識了多少豪杰人物，又經(jīng)歷了多少生離死別。

大丈夫人生在世，沒有這般沖動豪情過，算得什么真男人。劉闊只覺自個兒已經(jīng)脫胎換骨，待他回了京里，哪里還看得上往日那些紈绔間的斗毆，他可是經(jīng)過大場面的人物了。

夜中燭火搖曳，夏蟬初鳴，顧青望著對面而坐的劉闊，見他沒說兩句辭行的話，便又呆呆看起自己來，知道這劉霸王的呆病又犯了。

相處了這么幾年，顧青也不惱他了，反倒真心把劉闊當(dāng)個朋友看待，不想欺哄耽擱他，有些話借著這個時機(jī)也正好說個明白。

“拓之，我有話對你說?！?/br>
劉闊一個激靈，從燈下看美人的迷蒙中醒轉(zhuǎn)過來，“長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