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你猜的沒錯，有幾次我差點(diǎn)活不下來，要不是衛(wèi)長軒……”

“是你那個伴當(dāng)，烏及蘇爾？”棘連挑起眉，饒有興趣地道，“他那個人倒是有些意思，跟那些畏首畏尾的中原人不大相像?！?/br>
“衛(wèi)長軒他……不像任何人，”楊琰怔怔搖頭，“這世上只有一個衛(wèi)長軒，再不會有人跟他相同?！?/br>
棘連聽著他的口氣，微露出幾分詫異：“看來他對你來說并不只是伴當(dāng)那么簡單，不然怎么會連那把匕首都交給他來保管?！?/br>
楊琰沉默著，沒有說話。

棘連也不追問，只仰起頭向他身后看了看：“你這次來沒有帶他一起么，我還想當(dāng)面謝謝他，替我除了阿史那努爾那個心腹大患。”

“謝他？”楊琰略有些好笑似的，“他可是大敗你燕虞軍的主將，你難道不該對他生恨么？”

棘連大笑：“他打敗的是燕虞軍沒錯，可那些都是阿史那努爾的人，你可不要忘了，阿史那努爾擁護(hù)的是我九弟，將來若是我們兩個人爭奪可汗之位，那些兵卒便是要拿刀砍向我頭上的人，他們折損，我難道不該高興？”

他說著，又拍了拍楊琰的肩膀：“也奚，我知道你們大昭子民都喜歡講仁義，守禮法，耕田蠶桑，對一丁點(diǎn)的土地都看得極重?？晌覀冄嘤萑瞬煌?，我們逐水草而居，奉強(qiáng)者為王。弱小時(shí)可能只有幾只牛羊和小片草場，可強(qiáng)大時(shí)，我們會把燕虞狼旗插遍天底下每個角落，讓所有人都來歸順臣服。所以對我來說，只要我能變得強(qiáng)大，失去什么都不重要，那些不忠于我的武士不重要，我的兄弟也不重要，就連我父親……”他說到這，笑容有一絲凝滯，很快又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父親的想法其實(shí)跟我是一樣的，畢竟他能當(dāng)上可汗，就是因?yàn)樗H手砍下了他父親的頭顱?！?/br>
楊琰聽他說著這樣驚心的話，只是默不作聲。

“對了，你這次約我相見，到底所為何事？”

“有件事，頗為棘手，我思來想去，或許需要你來幫我處置?！睏铉f著，向身后打了個手勢。

很快一輛黑色的馬車就被驅(qū)趕著走近前來，那車輿四周被鐵鏈鎖著，如同牢籠。棘連狐疑地道：“里面是誰？”

“一個你我都恨極的人?！睏铉吐暤?。

棘連立刻反應(yīng)過來，十分驚異：“難道你還沒有殺了他？”

楊琰搖頭：“若是讓他死得太痛快，我會不甘心?？删退阄衣勰ニ膊⒉粫X得好過。這個人留在大昭，終究是個禍根，所以我想，干脆把他送到你手上，你殺了他也好，慢慢給他苦頭吃也好，總之，不要再讓我見到他?！?/br>
棘連挑起眉：“你就這么相信我？”

“我相信你的手段，更相信你對他的恨意，”楊琰拍了拍他的肩膀，“畢竟，阿媽待你的時(shí)間比我還久，她死的時(shí)候，你可能比我更難過?！?/br>
棘連臉色微變，他又想起了那個美麗溫婉的女人，想起她溫暖的懷抱和她低聲哼唱的歌謠。他沉重地點(diǎn)頭：“我知道了?！?/br>
“既然你肯答應(yīng)，那再好不過，”楊琰站起身，低聲道，“我出來了很久，該回去了?！?/br>
他整理著衣襟，自嘲般笑了笑：“以我們現(xiàn)在的身份，這樣的會面好像太過招搖了?！?/br>
棘連也跟著他站起，低聲道：“以后，還有機(jī)會再見么？”

楊琰稍稍一頓，點(diǎn)頭道：“會再見的?！?/br>
棘連又問：“會是以朋友再見么？”

楊琰又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就算不是以朋友相見，也不一定是以敵人相見?！?/br>
“哦？”

“燕虞與大昭如今雖是敵國，可說不定將來，我就有能用得到敵國的地方。阿史那棘連，”楊琰第一次這樣稱呼他，“到那時(shí)，還請你助我一臂之力。”

棘連沉沉地看向他：“穆王殿下，你應(yīng)該知道，我們燕虞不會平白受人調(diào)遣。”他頓了頓，“還是說，你要動用那件信物，讓我父汗兌現(xiàn)他的諾言?！?/br>
楊琰搖頭：“你未免太小看我。那件信物是父王留給我的，他的本意是讓我用它自保，可其實(shí)我并不需要。我所要走的路，只能依靠我自己，絕不會動用到延圖可汗那份尊貴的承諾。”

“再說，”楊琰冷冷笑了一聲，“我甚至不確定，延圖可汗是否想過要兌現(xiàn)他的承諾?！?/br>
棘連顯得有些意外：“也奚，或許我從沒有真正地認(rèn)識過你。”

“這并不重要，”楊琰搖頭，“你只要知道，倘若我的路上需要你，我會向你伸手，遞出你絕不會拒絕的條件。我說過，我們不再是朋友，也不是敵人，但或許，會是盟友?！?/br>
“盟友？”棘連有些好笑，“我和你的伴當(dāng)曾經(jīng)結(jié)過血盟，難道又要和你結(jié)盟？”

楊琰也笑：“我也不曾想，可是，若跟你做敵人，太危險(xiǎn)了?！?/br>
棘連伸出手去，最后一次與他交握，他緊緊盯著楊琰的眼睛：“不，也奚，你這樣的敵人，才是真的危險(xiǎn)?！?/br>
河西涼州，拓跋府。

立著兩面雷鼓的府門前，穿著皮甲的東胡士卒們正來回巡邏。

自從去年拓跋信被人下毒之后，便一病不起，因拓跋家主在東胡人心中占著至高無上的地位，被稱作“東胡八貴”的八個大家族都派了人到?jīng)鲋輥?，等著家主更迭的消息。八貴手中的軍隊(duì)也跟著駐扎到了涼州左近，城內(nèi)城外都是各家兵馬，因各家所擁立的繼任者不同，很快，便有了針鋒相對的架勢。

然而老家主拓跋信一直沒有咽氣，甚至在病時(shí)還一刀斬殺了作亂的分家，八貴本就對這老家主敬畏至極，又受了震懾，終是沒有人敢再輕舉妄動，涼州城內(nèi)勉強(qiáng)維持住了一片平和的局面。

可是誰都知道，這看似平和的局面已維持不了多久，拓跋信遲遲沒有傳下家主令，一旦他去世，家主之位必然引起八貴爭奪。到那時(shí)，整個東胡，乃至大昭的局勢都岌岌可危。

這種情形下，不論是東胡大都護(hù)們，還是都城建安的目光，都牢牢盯住了這座拓跋府，而此時(shí)的府內(nèi)卻是出奇地安靜。

洛蘭端著烏沉沉的藥碗緩步走過穿廊，藥碗里彌漫著苦澀的參湯氣息，讓人聞著都有些皺眉。這鍋藥湯是她從清晨起親自熬的，自從兩個月前她的孩子滿月，她便搬到拓跋府邸，專心照顧起那個病重的老人。

其實(shí)府邸里仆從很多，根本輪不著她來動手，可她卻堅(jiān)持如此。她心里到底是有些愧疚的，畢竟向拓跋公下毒的那個人，是她的親兄長。她當(dāng)日知道此事時(shí)比誰都惱火，只覺這些年看盡了自家人作惡，連同自己都顏面全無。所幸旁人卻清楚，這位洛蘭姑姑跟她家里那些人全然不同，就連拓跋府的大管事也敢把照料拓跋公的事都交給她。

洛蘭記得自己很小的時(sh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