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茹娘點點頭，眼淚涌了上來，“夫君，只能如此了嗎？”

    “我不報仇難以立存于世，先帝于我有大恩；可我若提報仇，必遭新帝忌諱，思來想去的，還是弗兒說得對，不提報仇了，只舍家打韃子，這樣也無人可說什么?！?/br>
    左老爹嘆氣，“我其他也不怕，就怕連累你們，現(xiàn)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將軍戶們cao練好了再說?！?/br>
    劉茹娘點點頭，望著空蕩蕩的房子，眼前又模糊了。

    這住了多年的宅子如今要賣出去怎能不傷感呢？左弗沒心沒肺的人都感到壓抑了，劉茹娘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只是這些東西留戀不得，父母不知將來，可她知道，清軍南下時，這些繁華，這些舊物轉(zhuǎn)眼都會灰飛煙滅，江南屆時將尸山堆積，血流成河。

    東西沒了可以再造，人沒了，就真得什么都沒了……

    車馬悠悠，長長的車隊載著大批糧食，布匹朝著江東門而去。左老爹頭上依然綁著白布，那個用鮮血書寫的“殺”字已變得暗紅。蒙古馬咴咴叫著，叫聲似也悲涼。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中國，素來是一個喜愛悲壯的民族，正是因為有了托起悲壯的英雄，文化才能得以傳承。

    短短幾日，左千戶舍家衛(wèi)國的事已傳遍了整個南京城，這日得知千戶要搬去千戶所，有不少民眾自發(fā)前來相送。

    其實江東門并不遠，只是望著左家大門上的匾額被拿下來時，大家都覺得有點壓抑，再望向左千戶時，只覺這位往日頗令人討厭的兵痞頭子也變得形象偉岸起來。再細想想，左千戶當真是與別的兵痞子不同的。

    他不喝兵血，愛護部下，也從不欺壓百姓，縱使他那個女兒不懂規(guī)矩了些，可卻也從未欺壓過百姓?。?/br>
    這樣想想，便只覺左千戶形象高大偉岸，好似那岳王廟里的岳將軍般，威武不可侵犯！世人終愛英雄，為國而能舍身者，終令人敬佩！

    左弗的輿論造勢算是成功了！

    左老爹自然不會自己去說自己要賣宅子練兵，但左弗卻知道輿論的重要性。在這風(fēng)雨飄渺之際，皇權(quán)已變得不那么可怖，反是民心一定要抓牢！

    所以讓陳觀魚尋了幾個托，使了些銀子，很快，整個南京城的人都知道左千戶賣宅賣田cao練軍戶，就等陛下一聲令下，北上打韃子了！

    第23章 超出想象的貧窮

    韃子如今占據(jù)北京，聽說殺了不少漢人，這伙人就跟曾經(jīng)的金人，蒙古人一樣，他們不會滿足劃江而治的，江南之富庶令人瘋狂，他們怎肯放棄？所以左千戶這樣做是對的，必須未雨綢繆！

    未入官場的士子們比較單純，比較熱血，也有一定的眼光，所以左老爹這舉動不但沒人讓覺居心不良，反是在士林中也受到了一定支持，這讓想搞報復(fù)周侍郎可氣壞了。

    這個左大友怎么忽然開竅了？想起那日女兒對自己說的話，周侍郎不知怎的，竟覺這是左大友女兒出的主意。

    能在那個時刻說出那樣的話，還趁機報復(fù)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心心智了。只是區(qū)區(qū)一個小千戶沒了帝王當靠山，又能翻起多大浪？且讓他得意著吧，找機會一定要將他踢出南京！

    左大友不知周侍郎的盤算，這一刻他看到百姓的支持，心里滿是感動。大家還是不愿被韃子奴役，還是向著朝廷的，弗兒還真說對了！

    百姓的擁護給了左大友信心，他覺得自己將所有產(chǎn)業(yè)都賣了也值了！

    一路被百姓擁護著到了千戶所，發(fā)了一番感謝的言論后，左弗隨著左大友進了千戶所。

    然后……

    左弗的眼睛就瞪圓了！

    這是千戶所？！

    這特么是乞丐窩吧？！

    明朝實行衛(wèi)所制的軍事制度，為明太祖朱元璋所創(chuàng)立，其構(gòu)想來自于隋唐時代的府兵制。

    所謂衛(wèi)所其實是指軍衛(wèi)，所兩個等級。一府設(shè)所，幾府設(shè)衛(wèi)，衛(wèi)設(shè)指揮使，衛(wèi)下有千戶所，千戶所下設(shè)百戶所，其兵士世襲為軍，平時屯田或駐防，遇有戰(zhàn)爭，朝廷命將，率領(lǐng)調(diào)自衛(wèi)、所的士兵征戰(zhàn)。

    而明朝的衛(wèi)又分內(nèi)衛(wèi)和外衛(wèi)，其中大名鼎鼎的錦衣衛(wèi)便屬內(nèi)衛(wèi)，是天子親軍，小日子過得很不錯，與江東門這些外衛(wèi)比起來，一個像地主老財，一個像長工。不，準確說，外衛(wèi)連長工都不如，甚至都不如乞丐。

    乞丐好歹還能去乞討，但外衛(wèi)的這些軍戶卻是世襲的，軍中所分田地日益被權(quán)貴侵吞，日子過不下去，若是去干別的，呵呵，不好意思，那是犯法的！

    而且在這種吃不飽的狀況下，還得給國家交糧，比起天子親軍那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哦。

    左弗眼前站著的就是一群吃不飽的人。若不是親眼得見，左弗簡直不敢相信，一個國家的軍人竟過著如此貧困的生活！

    他們的孩子甚至都沒一件完整的衣裳！這哪里是軍人？這簡直是乞丐?。【瓦@樣一群人還怎么跟敵人打仗？！

    連cao練都成問題??！

    更讓左弗驚心的是，她在這些人的眼里只看到了麻木，好似一個個被抽了靈魂一般，機械般得聽著上峰的調(diào)令，完全沒有表情，跟僵尸一樣。

    是的，像僵尸……

    沒有任何表情，眼里沒有任何光彩，就像一個個行尸走rou……

    這只是不死，而不是活著……

    而千戶所的狀況也令她感到驚愕。因著衛(wèi)所軍戶需要屯田，故而所有軍戶都住在這塊地方，看著就像是個鎮(zhèn)子。

    只是當走近看后，就會發(fā)現(xiàn)這里都是茅草屋，即便是茅草屋那也是破破爛爛的。當她路過時，還發(fā)現(xiàn)屋里有女人偷偷探頭看，她眼神好，看得清楚，那屋里的女人分明都沒穿衣服……

    窮困至此，這當真是大明的軍營？這樣一群人不要說打韃子了，就是打個普通農(nóng)民都困難吧？許多人都有氣無力的，明顯是長期饑餓造成的……

    而聽娘說，江東門的軍戶已經(jīng)算好了。因為爹爹私下總是送糧給他們，在其他地方，年年冬天都有人餓死，逃亡的人也不少，江東門還能有七八百人已算不錯了……

    不錯，這就叫不錯？

    已經(jīng)走到千戶宅院跟前的左弗心情變得沉重。她一直覺得自己是不幸的，生下來連自己親生母親的一口奶都被喝過就被扔在了廁所。若不是醫(yī)院保潔阿姨發(fā)現(xiàn)，沒準就沒命了……

    一個人來到這世上，對許多家庭來說是歡樂的，但對自己那對父母來說卻是沉重的負擔。曾經(jīng)，她也恨過他們，但是恨過后涌上的也只是一種無能為力的凄涼。

    沒有父母，沒有親人，她甚至不知自己本該姓什么，但是……

    與這些千戶所里的人相比，她頭一次感覺自己是幸運的。孤兒院里的日子談不上多愉快，但卻也不用為衣食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