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煙，連打火機也不見蹤影。

他怔怔望著前方紋絲不動的車流，眼前浮現(xiàn)出葉子書認真的眼神。

黎楊，你這樣不健康。

黎楊，今天只準抽兩根。

黎楊，你偷偷抽煙了對不對，別以為我聞不出來。

他異常緩慢地低下頭彎下身，整個人趴在了方向盤上。

“子書，你把煙都藏到哪兒了？我只抽一根，就一根……”

☆、Chapter4

葉子書正要第三次按響門鈴時，門開了。

于是，他驚呆了。

面前人蓬頭亂發(fā)，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光腳踩在地上，隨意套著一件皺皺巴巴的純白T恤，領口歪歪扭扭掛在鎖骨上，腿上穿著一條色彩絢麗的沙灘褲，沒系好的腰帶一長一短耷拉在身前。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他那紫得發(fā)黑、高高腫起的左眼眶，脖子上和手背上的擦傷，還有左胳膊上包著的長條紗布。

葉子書站在門口，愣愣看著他，回憶回憶前幾天銀色轎跑里那個西裝革履笑容明亮的男人，頓時覺得，這個世界肯定在自己未能留意的一個特定的點上扭曲了。

黎楊把煙從嘴里拿出來，懶洋洋靠在門框上：“是你啊，怎么找到這兒來了？”

葉子書回過神來，從褲兜里掏出手機遞給他：“我來、來還手機?！?/br>
黎楊接過手機，隨手塞進沙灘褲的口袋里，揚揚眉毛：“著急什么，改天在圖書館見著我了再還不就行了?！?/br>
葉子書扯起一個干笑：“我怕你有急用，這兩天都沒見著你，就跟圖書館的工作人員要了你的地址?！?/br>
“沒什么急用，”黎楊伸個懶腰，扭扭脖子，轉(zhuǎn)身往屋里走：“謝了?！?/br>
葉子書沒跟進去，對走出兩步的黎楊說：“那我、那我走了，謝謝你?！?/br>
黎楊停下腳，轉(zhuǎn)過身：“進來坐會兒吧?！?/br>
葉子書搖搖手：“不了不了，打擾你休息了。”

黎楊看看他，重新走回來，指指他貼在腦門上的濕頭發(fā)：“看你這一頭汗，進來吹會兒空調(diào)再走吧。”見葉子書還在猶豫，就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拉進屋里，“客人大老遠跑來，連口水都沒喝上就走了，是不是顯得我太不像話？”

葉子書正準備離這魔煞一樣的人遠一點兒，卻一不小心深陷魔窟，只好無可奈何笑兩聲，然后開始劇烈咳嗽。

屋里開著空調(diào)，門窗緊閉，陽光刺進半敞的百葉窗，在朦朦煙霧中割出一道道筆直的光線。

黎楊看他一眼，快步走進屋里，拉開百葉簾，推開陽臺門。風里混雜著潮濕的海腥氣，將客廳吹了個通透，刺鼻的煙味魚貫而出，屋內(nèi)很快明亮起來。

葉子書緩了好半天才止住咳嗽。他擦去嗆出眼角的淚水，看看推拉門外，頓時一聲驚嘆，飛快甩掉鞋子，走到陽臺上，抓著欄桿往遠處眺望。

碧藍的河水自西向東緩緩流淌，穿過住宅公寓，載起帆船游艇，在幾十公里外匯入廣闊的大洋。嶄新整潔的洋樓別墅錯落兩岸，至多不超過三四層，淺色外墻隱在夏日郁郁蔥蔥的樹叢間，或玻璃或金屬的護欄反射出七彩晶瑩的光。市中心高聳入云的寫字樓隱隱約約落入視線中，仿佛拔地而起的海市蜃樓，浮在綠油油的樹海上。

空調(diào)吹出的涼氣撥動葉子書背后的衣服，黎楊好笑地看看他大驚小怪的模樣，轉(zhuǎn)身返回屋里，打開冰箱拎出兩瓶啤酒，回到陽臺上，開了一瓶遞給他。

葉子書剛來一個星期，還一直窩在小城里的青年旅社，哪見過這樣的美景。他看得兩眼發(fā)光興高采烈，上一秒還認為黎楊定然是無惡不作的痞子混混，下一秒就已然拋卻了這個想法，覺得眼前人和腳下巨大的陽臺一樣，周身籠罩著一層亮堂堂的陽光，簡直是天神下凡。

他看一眼酒瓶，再看一眼夾著煙的黎楊，笑瞇瞇搖搖頭：“我不喝酒，謝謝。”

黎楊愣了愣，將煙架上耳朵，撓撓眉梢，似笑非笑瞥著他：“刻苦努力，勤儉節(jié)約，不沾煙酒，真是爸爸mama的乖孩子，堪比瀕臨滅絕的珍惜動物?！?/br>
那語氣里的嘲弄意味再清楚不過，葉子書的笑容僵在臉上，一瞬間后悔至極。他想反駁，可琢磨琢磨又覺得第二次見面就起爭執(zhí)實在不禮貌，只得悶聲不響轉(zhuǎn)過臉，接著看風景。

黎楊輕笑幾聲，自顧自喝了幾口酒，拍拍他的肩：“進屋吧，外面熱。”

葉子書“哦”了一聲，一步三回頭，不情愿地跟在他身后蹭回客廳里。

黎楊大大咧咧倒上長沙發(fā)，把煙收回煙盒，翹著二郎腿喝酒。

葉子書尷尬地躲在一旁的單人沙發(fā)上，看看茶幾上溢出煙灰缸的煙蒂，沒話找話一樣問：“你每天抽幾盒？”

黎楊舒坦地枕在沙發(fā)背上：“兩三盒?！?/br>
葉子書撇撇嘴：“聽說這邊的煙很貴?！?/br>
黎楊一臉理所應當：“貴也得抽啊?！?/br>
葉子書摸摸后腦勺，無話可說，扭著脖子打量房間。

兩室一廳，現(xiàn)代風格的裝修，除了灑上一小片煙灰的茶幾，其余地方比酒店還干凈整齊。

葉子書瞟一眼他亂七八糟的穿著，問道：“租的房子？”

黎楊搖搖頭：“買的?！?/br>
“你是在這兒長大的？”

“不是，上本科才來的?！?/br>
“你辦的投資移民？”

“對?！?/br>
“你一個人?。俊?/br>
“嗯，只有一間臥室，另一間當做書房了?！?/br>
“家里人不來住嗎？”

黎楊把半空的酒瓶放在茶幾上，將掉在外面的幾個煙蒂堆進煙灰缸，慢悠悠地說：“我很小的時候爸媽就離婚了，是我奶奶把我?guī)Т蟮?。爸媽在國?nèi)各自有各自的新家，奶奶年紀太大身體不好，誰也不會來?！?/br>
葉子書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黎楊看他一眼，笑笑：“無所謂，我都這么大人了，不是什么不能說的話題?！?/br>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葉子書不知所措地搓搓兩個膝蓋，抬手摸摸額頭，汗干透了。

“沒關系。”黎楊起身走進廚房，倒來一杯涼開水，塞到他手里，指指一扇掩住的房門：“隨便參觀，書房里也能看見外面的景色?！?/br>
葉子書正愁沒地方躲，聽他這么說，急忙端著杯子站起來，說了聲“謝謝”，逃也似的鉆進書房。

于是，他又一次驚呆了。

書房里的裝修和客廳大不一樣。三面墻上，原木色的書架一直從地面延伸到天花板，各式各樣的書籍雜志當中零星擺放著幾個復古裝飾品，嵌著凸窗的那面墻砌滿紅磚，天鵝絨質(zhì)地的窗簾搭在鋪著格子布的圓桌邊沿，木椅上的坐墊和桌布是相同的式樣，一盞歐式風格的臺燈吊著幾縷流蘇，蹾在木桌左側(cè)。

像一副油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