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皺了一下眉，推開尹義璠拿著槍的手，站起身要開門出去。

手才碰到拉門，便被身后的力道重重拽了個趔趄，跌入男人懷里。

“開個玩笑，生氣了？”

尹義璠的語氣似乎又恢復(fù)如常。

他無聲松了口氣，知道對方消了疑心。

“要是我對著尹先生這樣比槍口，尹先生恐怕未必覺得是場玩笑?！?/br>
“淇奧?！币x璠將少年轉(zhuǎn)過來，攏在雙臂中，垂首問，“關(guān)于今天這件事，你可以同我說句真話?！?/br>
韓淇奧突然覺得自己周身的肌rou都繃緊了。

短短數(shù)十日，他見慣男人的沉冷、溫淡、慍怒，卻鮮有溫柔。

當(dāng)尹義璠顯露出溫柔，往往意味著某種際遇——他抓住了的話，是際遇，抓不住，就是危機(jī)。

他想我該怎么答，告訴尹義璠我看到段應(yīng)麟的人在你家里，可我不想惹禍上身，所以任憑你生死在天罷了。

簡直是討打。

“謊言都源于自私。”末了，少年在尹義璠懷里抬眸，說了這么一句話，“尹先生能做到無私嗎？如果做不到，也請不要要求我做到?！?/br>
男人眼底一霎冰寒，他幾乎確認(rèn)尹義璠至少在那個當(dāng)下是動了殺意的，可寒冰褪去，他的神色又恢復(fù)了安淡，只是微微一笑，吻上他唇際。

“自私也好，無私也罷?！币x璠說，“快活才是真的?！?/br>
那夜尹義璠索求頗多，直至他連呼吸都哽住，才汗意涔涔地將他放過。

韓淇奧蜷縮在被子里，榻榻米那樣硬，他是睡不慣硬床的，又因?yàn)椴皇娣?，就佯裝熟睡到了天亮。

約莫五六點(diǎn)鐘，他聽到尹義璠起身離開，才緩緩張開眼。

才翻身看向門口，卻見尹義璠就站在拉門處，并沒走。

“沒睡好？”

他半張臉遮在被子里，只眨了眨眼示意。尹義璠望了他片刻：“再睡一下，晚些我?guī)愠鋈プ咦摺！?/br>
天蒙蒙亮的時候，韓淇奧終于睡著了。

再醒來已是午后。庭院里傳來嘰嘰喳喳的鳥叫，卻是趙成安來叫他。

“喂！”趙成安脾氣不改，沒好氣地喊他，“要睡到明年嗎？”

他驀地坐起身，被子落下來，便露出頸間斑駁的紅痕，趙成安看得面紅耳赤，清了清嗓子背過身去。

“起來收拾收拾，要出門了。”

韓淇奧理解不了尹義璠的腦回路。

照理說剛剛經(jīng)歷過險情，就該學(xué)乖了不要到處亂走。這人卻絲毫沒有危機(jī)四伏風(fēng)聲鶴唳的覺悟，還敢去逛什么美術(shù)館。

箱根的美術(shù)館已經(jīng)有些年歲了，一進(jìn)庭院便覺清幽又靜謐。

男人走在最前，小徑狹窄，他就跟在稍后，視線越過男人寬闊的肩，望見草木蔥茸，亭臺紅葉。

足下是綠苔鋪陳在地，無限綿延，他幾乎不忍去踩踏了。

趙成安大喇喇跟在后頭，他感覺到身后的人比往常緊張許多，或許是因?yàn)樽蛉粘隽瞬碜樱只蛟S是趙成安還在擔(dān)心，在尹義璠這里沒有坐實(shí)忠臣身份。

他微微仄轉(zhuǎn)了頭去看，卻被趙成安瞪了一眼。

“過來?！?/br>
回過頭，卻是男人站在幾步之外，催他走得快些。

他跟過去，卻見一間茶室，半隱匿在蔥茸翠色之中，上書“真和亭”三個字。

他趨近尹義璠身側(cè)，正要詢問是否要去飲茶，男人已將他手牢牢扣住。

下一秒，茶室里走出一行人來。

看到當(dāng)先一個男人的臉，韓淇奧退了半步，卻被尹義璠牢牢拽住了。

那男人容色斯文，帶一副金絲邊的眼鏡，一看便知出身尊貴，視線卻頗為陰沉。

這個人，韓淇奧再熟悉不過。

“尹先生，真是湊巧……”

段應(yīng)麟扶了扶眼鏡，含著笑朝尹義璠問好，恍若沒看到身側(cè)的少年。

尹義璠與他搭了搭掌心，短短幾秒鐘，卻極盡漫長。

“尹先生好雅興。”段應(yīng)麟說，“這里的館藏有許多罕有的日式古瓷器，從繩文時代到江戸時代，可謂珍品中的珍品?！彼麙哌^韓淇奧，只見少年面上一派清冷，目光最終又落定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卻半晌沒能移開視線。

末了，段應(yīng)麟還是開口道：“淇奧，你長高了。”

一句話引出無限親昵遐想，韓淇奧感知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并無任何驚動，在段應(yīng)麟還要再開口說話之前，他截斷了那些試圖勾起回憶的言辭。

“一別多年，人怎么會沒有變化。”

段應(yīng)麟表情變了又變，最終化作輕描淡寫一笑。

“你說得對?！蓖Ａ艘煌?，又道，“那就不打擾了?！?/br>
說罷，段應(yīng)麟朝尹義璠頷首示意，之后就帶著一行人離開。

尹義璠立在原地，緩緩松開韓淇奧的手，徑自走進(jìn)茶室。

趙成安大步跟進(jìn)去，撞到了韓淇奧的肩膀，偏頭低聲道：“你和段應(yīng)麟的事最好還是自己解釋清楚，否則——”他說著，大喇喇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他沉眉，扯出一個笑來。

只是趙成安卻不知，在尹義璠眼里，他恐怕早就沒有了信用。

畢竟是他堂而皇之先將“謊言”捧上了人性的高地，于是對任何事避而不談，都成了理所當(dāng)然。

第11章

茶室內(nèi)十分昏暗。

趙成安剛一落座，就朝尹義璠道：“原來那家伙也在箱根，他居然敢堂而皇之和咱們打照面，璠爺，您看這個段先生，是不是要……”

男人不置可否，望著專心做茶道那和服女子，居然是略一挑眉，用日文開口問道：“真理子，你覺得如何？”

那茶道女郎竟是和他相識的。

真理子柔柔頷首：“段先生只帶著朋友來飲茶，并未言及其它。至于他與您有何種過節(jié)，又該如何處理，恐怕不是我可以置喙的事情?！?/br>
韓淇奧聽不懂，只覺這女子說話時顧盼生姿，楚楚動人。

女郎茶已備好，恭敬呈遞給三個男人，待呈給韓淇奧時，手卻微微一顫，險些濺出茶水來。好在少年眼疾手快，將茶盞穩(wěn)穩(wěn)接住了。

“謝謝?！表n淇奧勉強(qiáng)用不甚流利的日文道謝。

趙成安嘿嘿笑了兩聲，見怪不怪，捅了捅少年的手肘。

“真理子最怕見美少年，她簡直是嗜美如命，所以好幾年前，老大頭一次過來，她就丟了魂一樣。”趙成安聲音雖輕，幾人坐得很近，還是悉數(shù)進(jìn)了尹義璠耳里。

男人挑眉瞥他一眼，趙成安登時熄了火。

接下來的時間里，尹義璠便只顧和真理子講話。韓淇奧聽不懂，便借故出去透氣，徘徊在茶室門前的幽長小徑，漫不經(jīng)心看風(fēng)景。

片刻后，身后有人行來，回過頭，竟是那名女郎。

木屐在地上嗒嗒作響，便連踱步的姿態(tài)都搖曳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