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準(zhǔn)備。我陷入了一種特別的坐臥不安的狀態(tài)，如果我很晚上床睡覺的話，盡管能入睡，但是過不了多久就又徹底地醒了，我只好再次起來繼續(xù)或者寫作。

我也為漢娜的出獄做了一些準(zhǔn)備。我為漢娜的房間里布置了宜家公司的家具，還配備了幾件舊家具，把漢娜的情況告訴了那位希臘裁縫，帶回了有關(guān)社會和教育活動方面的最新信息，買好了儲備食品，在書架上擺好了圖書，在墻上掛好了畫。我還請了一位園藝工，清理了那個圍抱客廳平臺的小花園。我做這些時，也顯得特別地忙亂和固執(zhí)，這一切令我如負重負。

但是，這足以讓我忙得沒有時間去回想那次對漢娜的探望。只是有的時候，當(dāng)我開車時，或疲憊地坐在寫字臺前時，或躺在床上睡不著時，或者在為漢娜準(zhǔn)備的屋里時，記憶才會一瀉千里，不可阻擋。我會看到她坐在長椅上，目光注視著我，看見她在游泳池里，臉向我這邊張望著。那種背叛了她和愧對她的感覺就會再次涌上心頭。但是，我又生氣自己有這種感覺，并開始指責(zé)她，發(fā)現(xiàn)她悄悄地逃避了她應(yīng)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這未免有點太便宜了。如果只有死人才有權(quán)要求她做出解釋說明，如果可以把罪責(zé)用睡眠不好和做噩夢來搪塞了事的話，那么活人往哪兒擺？但是，我所指的活人不是指活下來的人，而是指我自己。我難道也沒有權(quán)利要求她做說明解釋嗎？我算老幾？

下午，在我去接她之前，我給監(jiān)獄打了電話。我先和女監(jiān)獄長講了話。

"我有點緊張。您知道，在通常情況下，一個人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的監(jiān)禁之后，在沒有嘗試過在外界先呆上幾個小時或幾天以前，是不會讓他出獄的。史密蘭女士拒絕這樣做。明天對她來說并非輕松。

我的電話被轉(zhuǎn)到了漢娜那里。

"你考慮一下，我們明天都做什么，是想馬上就回你的家，還是我們一起去森林或去河邊？"

"我會考慮的。你仍舊是個偉大的計劃家，對嗎廣

這令我生氣。我感到生氣，因為這與其他女友偶爾對我的態(tài)度沒有兩樣，這等于說我不夠靈活，不能隨機應(yīng)變，大腦起的作用過多，而肚子沒派上用場。

她注意到了我沉默不語是生氣了，于是笑著說："小家伙，別生氣，我沒有什么惡意。"

我在長凳上又看到的漢娜已經(jīng)是位老婦人了，她看上去、聞上去都像一位老婦人了，但是，我完全沒有注意她的聲音，她的聲音聽上去仍舊十分年輕。

第10節(jié)

第二天早上，漢娜死了。她在黎明時分自縊了。

當(dāng)我趕到時，我被帶到了女監(jiān)獄長那兒。我是第一次見到她，她又瘦又小，頭發(fā)是深黃色的，戴著一副眼鏡。在她沒有開始說話之前看上去并不引人注目，但是，她說話卻鏗鏘有力，熱情洋溢，目光嚴(yán)厲，且精力充沛地揮舞著手臂。她問我昨天晚上的那次電話和一周前的那次會面。問我是否有預(yù)感和擔(dān)憂，我做了否定的回答，我確實沒有過預(yù)感和擔(dān)憂，我沒有隱瞞。

"你們是在哪認識的？"

"我們住得很近。"她審視地看著我，我意識到我必須多說些，"我們住得很近，后來就相互認識并成了朋友，作為一名年輕的學(xué)生我旁聽了對她的法庭審判。"

"您為什么要給史密蘭女士寄錄音帶？"

我沉默不語。

"您知道她是文盲，對嗎？您是從哪兒知道的？"

我聳聳肩，看不出漢娜和我的故事與她有什么關(guān)系。我眼里含著淚水，喉頭哽咽著，我害怕自己因此無法說話，我不想在她面前哭泣。

她看出了我所處的狀態(tài)。"跟我來，我給您看一下史密芝女士的單人間。"她走在前面，不時地轉(zhuǎn)過身來向我報告或解釋一些事情。她告訴我哪里曾遭受過恐怖分子的襲擊，哪里是漢娜曾工作過的縫紉室，哪里是漢娜曾靜坐過的地方——直到削減圖書館資金的決定得到糾正為止，哪里可通向圖書館。在一個單人間的門前，她停了下來說："史密芝女士沒有整理她的東西，您所看到的樣子就是她在此生活時的樣子。"

床、衣柜、桌子和椅子，桌子上面的墻上有一個書架，在門后的角落里是洗漱池和廁所，代替一扇窗戶的是玻璃磚。桌子上什么東西都沒有，書架上擺著書、一個鬧鐘、一個布熊、兩個杯子、速溶咖啡、茶葉罐，還有錄音機，在下面兩層架子上擺放著我給她錄制的錄音帶。

"這不是全部，"女監(jiān)獄長追蹤著我的目光說，"史密芝女士總是把一些錄音帶借給救援機構(gòu)里的盲人刑事犯。"

我走近書架，普里莫·萊維、埃利·維厄琴爾、塔多西·波洛夫斯基、讓·艾默里，除魯?shù)婪颉ず账沟淖詡髟浲?，還有受害者文學(xué)、漢納·阿倫特關(guān)于艾希曼在耶路撒冷的報道和關(guān)于集中營的科學(xué)文學(xué)。

"漢娜讀過這些嗎？"

"不管怎么樣，她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之后才訂這些書的。好多年以前，我就不得不為她弄一本關(guān)于集中營的一般書目，一年或兩年以前她又請求我給她提供關(guān)于集中營里的女人、女囚犯和女看守這方面書的書名。我給現(xiàn)代史所寫過信，并收到了相應(yīng)的特別書目。自從史密蘭女士學(xué)會認字之后，她馬上就開始讀有關(guān)集中營的書籍。"

床頭掛了許多小圖片和紙條。我跪到了床上去讀，它們或是一段文章的摘錄，或是一首詩，或是一則短訊，或是漢娜抄錄的食譜，或者從報紙雜志上剪裁下來的小圖片。"春天讓它藍色的飄帶在空中再次飄揚"，"云影在田野上掠過"。所有的詩歌都充滿了對大自然的喜愛和向往，小圖片上展現(xiàn)的是春意盎然的森林、萬紫千紅的草坪、秋天的落葉、一棵樹。溪水旁的草地、一棵墜滿了熟透果實的紅櫻桃樹、一棵秋天的淺黃和桔黃的閃閃發(fā)光的栗子樹。有一張從報紙上剪下來的照片，上面有一位老先生和一位穿著深色西裝的年輕人在握手。我認出了那位給老先生鞠躬的年輕人就是我，那時我剛剛中學(xué)畢業(yè)，那是我在畢業(yè)典禮上接受校長授予的一個獎品，那是漢娜離開那座城市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她一個目不識丁的人當(dāng)時就預(yù)訂了那份登有那張照片的地方報紙了嗎？無論如何為了進一步獲悉并獲得那張照片，她一定費了不少周折。在法庭審理期間，她就有那張照片了嗎？她把它帶在身邊了嗎？我的喉嚨又哽咽了。

"她是跟您學(xué)會了認字。她從圖書館借來您為她在錄音帶上朗讀的書，然后逐字逐句地與她所聽到的進行對照。那臺錄音機因不能長久地承受一會兒往前轉(zhuǎn)，一會兒往后倒帶，一會兒暫停，一會兒放音，所以總是壞，總要修理。因為修理需要審批，所以，我最終明白了史密芝所做的事情。她最初不愿意說，但是，當(dāng)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