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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楊是縣里、省里的模范血源村?不知道我們家家戶戶都賣血?爹便看著她胳膊上那一片芝麻似的針眼兒,默了半晌后,替她吸了一口涼氣說,這針眼疼不疼?那婦女笑了笑,說雨天有些癢,和螞蟻夾了樣。爹又說,天天賣血你們不頭暈?那婦女又有些吃驚地望著爹,說哪能天天賣,十天、半月還不賣一次哩。不讓你賣你身上還脹得不舒服,就像有奶憋著不喂給孩娃樣。也就問完了。就讓那婦女提著魚和青菜回她的編號為光明街25號的家里了。丁莊人就又開始分散著走在上楊的莊街上,在一街兩行的樓院里,在莊頭的豬圈和雞窩,或是莊前紅瓦綠頂?shù)挠變簣@,莊后不見塵土的小學(xué)校,想看什么看什么,想問什么問什么,不由你不信他們是省里、地區(qū)、縣上的血源模范村,天堂般的日子就是靠賣血賣了出來的。地區(qū)和縣上的血站就蓋在村中央的十字路口上,和醫(yī)院一樣門口的頂上豎了紅十字,醫(yī)生從那里進進和出出,每天的工作就是抽血和化驗,然后再分類把各種型號的血漿集中到每個十斤裝的大瓶里,消好毒,封好口,經(jīng)過處理以后拉到別處去。爹就去那血站看了看,然后他就和莊里的幾個年輕人,從一條最寬的叫康莊路的街道走過去,在街的中央看見一個俱樂部。俱樂部里全是些青年和壯年,個個紅光滿面,神情飛揚,不是在打著撲克就是下著棋,再或是嗑著瓜籽看電視、看,打著只有學(xué)校和城里人才打的乒乓球。因為春暖了,平原上的暖氣已經(jīng)旺得有了初夏的樣,他們不種地,在俱樂部里玩耍著,卻像種著地,每個人的額上都掛了汗珠子。打牌、下棋到了激動處,還把自己的布衫袖子卷起來,尖叫著,用著力,就都看見這些青壯年和那位三十歲的婦女樣,每條胳膊上都露出一片針眼兒,像那兒曬著一片黑紅的芝麻樣。看一會,爹就和丁莊人從那俱樂部里出來了,立在寬展平坦的水泥大街上,讓明亮的日光照曬著,享受著來自上楊莊濃烈的花香和溫暖,一個個都把自己的布衫袖子卷到胳膊肘兒上,把兩條小臂裸在外,讓日光照著那一節(jié)節(jié)、一段段胳膊上的皮和rou,如同一節(jié)一段的紅蘿卜擺在了大街上。從那胳膊上散發(fā)的皮rou味,半生半腥地漫在上楊莊的天空下,宛若有一股又渾又稠卷著泥沙的河水從潔凈的街上流過去。他們望著自己光滑的胳膊說——他媽的,我們是人人家就不是人了嘛!他們拍打著自己沒有一個結(jié)疤的胳膊說——日他奶奶呀,賣。就是死了也要賣。他們用手?jǐn)Q著自己胳膊上的血管兒,把胳膊的皮rou擰得青一塊,紫一塊,像是豬身上的五花rou——日你八輩子,就你的血和胳膊金貴是不是?丁莊開始賣血了。丁莊轟的一聲賣瘋了。在莊頭,在十字路口上,在誰家閑著的一間屋子里,再或把原來廢了的牛棚掃一掃,取下一塊門板洗一洗,把門板架在牛槽上,擺上針頭、針管、酒精瓶,再把抽血的玻璃瓶子掛在牛棚的橫梁上,這就開始買血、賣血了。莊子里到處都是掛著如藤如蔓、流著血的塑料管和紅葡萄似的血漿瓶。到處都是扔的消毒棉球和廢針頭。到處都是碎了的針管玻璃和裝血的玻璃瓶。到處都是擱著、掛著收集起來的O型、A型、B型、和AB型的血瓶和血桶。地面上是一片落著的血滴和灑出來的紅血漿,空氣中整日飄散著紅烈烈的血腥氣。春天的樹枝上,綠葉上,因為葉片每天都呼吸暗紅的氣息和味道,椿樹、榆樹、泡桐樹的葉子都開始帶了一些淡紅血?;睒涞娜~子又薄又柔軟,往年在日光下那新發(fā)的樹葉都是淡黃色,線似的葉筋上呈著褐黑的綠,可是這一年,新發(fā)的槐葉成了粉淡的紅,葉筋紅得成了紫褐色。獸醫(yī)站的血站就辦在莊西的一棵槐樹下,因為采血多,沒想到不久后那棵槐樹的黃葉和秋天的柿葉一樣紅,而且那一年的槐葉比往年的槐葉還要大許多,厚許多。莊子里的狗,每天都聞著那血味朝著血站跑,被人踢了還要咬著幾個擦過血的藥棉跑出來,躲到哪兒把那帶血的藥棉吃到了肚里去。穿白大褂的醫(yī)生和護士,在丁莊忙得手腳不停,額上浸汗,走來走去,就像趕著廟會樣。他們見誰都說把藥棉在針眼上按上五分鐘、按上五分鐘。按上五分鐘,成了每個醫(yī)生、護士的口頭禪。醫(yī)生讓抽完了血后喝糖水,全縣商店里的糖就賣得空荒了,要緊急到外省、外市調(diào)糖進貨了。醫(yī)生讓抽完了血后在床上躺著休息三幾日,丁莊的街巷里凡是朝陽的,院里或街門口,便都擺滿竹床、木床了。這時候,丁莊就適時地出了我爹這個人物了。丁莊賣血是有著輪回的,依著每個人的年齡、血型和身體狀況啥兒的,上至五十歲、下至十八歲的丁莊人,大都發(fā)了一個采血卡,淺黃色,牛皮紙,寸半寬,二寸長,正面寫了你的姓名、年齡、血型和你的常見病,背面畫了一份表格兒,登記了你每次賣血的日期和數(shù)量。依著這張卡,規(guī)定有人三個月才能賣一次,有人兩個月才能賣一次。好在著,大都是每月能賣一次血。一部分,因著他們年齡小,十八歲到著二十五歲的,身上生血快,也就讓他們每半個月賣上一瓶了。這樣兒,血站就只能成了流動站,這個月扎在丁莊村,下個月就跑到了柳莊、黃水或者李二莊。這樣兒,丁莊人賣血就不再方便了,不再能端著飯碗邊吃、邊喝,邊把一條胳膊舉在半空里,把一個血瓶吊在皮帶上,最后飯也吃飽了,一瓶血也抽滿了,錢就到手了。丁莊人不能如往常樣下地時順路拐腳到血站賣上一瓶血,拿著那一張百元的票子對著日光驗真假,看見錢票里有偉人頭像時,臉上掛著笑,紅光爛爛像那血瓶在太陽下面閃著的光。這樣兒,忽然有一天,我爹進城回來背了一兜針頭、針管、酒精棉和裝血的玻璃瓶。回到家把這些東西放在床鋪上,從豬圈的窩上抽下一塊板,在那板上描著寫了丁家血站四個字,爹就到莊中央的槐樹下,撿起一塊石頭砸了鐘,撕著嗓子對著丁莊喚:“要賣血的都來找我丁輝啊——他們是八十塊錢一瓶兒,我丁輝采血是八十五塊一瓶兒——”連喚幾聲后,丁莊人果真就都從家里走出來,一團一團圍到我家去。就都圍到我們家里了。丁家血站就在這天的午時誕生了。半年后,丁莊就又生孕出十幾個的私家血站來,他們采了血,不知賣到哪里去,又都賣給爹,由爹統(tǒng)一到半夜再加價賣給停在路邊上的收血車。這樣兒,丁莊就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