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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丁莊夢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9

分卷閱讀9

    血賣瘋了。平原上就賣血賣瘋了。十年后,熱病連陰雨樣落下來,賣過血的人他就都染著熱病啦。死個人就像死條狗,就像死了一只螞蟻了。

樹葉一落人就不在了,燈一滅人就下了世。

來日的晨時,秋天里的晨時。晨時里的日光,在豫東的平原上,因著晨時,它就血成一團(tuán),漫天漫地紅著。鋪紅著,就有了這一天的晨時。晨時里,我爺就挨家串戶去通知夜里都到學(xué)校聽馬香林唱墜子。去通知莊人們都去聽墜子,推開這家說:

“喂,夜里到學(xué)校去聽墜子吧,有治熱病的新藥了,還憋在家里干啥呀?!?/br>
人家問:“真有新藥呀?”

我爺就笑了:“我教了一輩子書,還沒說過一句假話哪?!?/br>
又推開下家門:

“喂——別天天在家發(fā)愁啦,晚上去學(xué)校聽唱墜子吧。”

人家說:“是馬香林唱的墜子嗎?”

我爺說:“看不出來嗎?馬香林的熱病到了時候啦,想痛痛快快唱幾場書,晚上沒事就都去聽聽吧,說不定他一唱一高興,他的病就真能等到新藥下來了?!?/br>
人家說:“真有新藥呀?”

我爺說:“我教一輩子書,還沒說過一次假話哪。”

我爺就一家一家通知著。

通知到了新街時,我爹、我娘和英子正從新街的水泥路上往家走。娘的手里提了一捆菜,不用說,他們一家三口是一早去菜地回來的??匆娏藸?,他們立在街中央,愣怔著,像遇到了一個不想見的人。爺也立在了街中央,臉上掛了生硬的笑,對著他的孫女說:“英子,夜里到學(xué)校聽書吧,比在家看電視還要熱鬧哩?!蹦餂]有等她女兒回上話,就拽著英子的胳膊回家了。從爺?shù)纳磉叢林碜踊丶伊恕?/br>
回家了,便就只剩下了我爹和我爺。父子倆在街上僵持著,日光從他們頭頂泄下來,他們的臉上都有生硬的光。街上的水泥味、磚瓦味里有著秋天的暖。從莊外田野過來的淡淡的冷涼里,有一種新土的清香夾雜著。爺就抬起頭,從一家新樓的樓角望出去,看見趙秀芹的男人王寶山,正在自家的田里犁著地。原來他說媳婦有了熱病啦,地里種不出意思了,就把那地荒廢了??涩F(xiàn)在,一聽說有新藥能治熱病了,過了季卻又去犁地了。

說犁了的地能保墑。

說來得及就在地里栽些白菜苗。

說就是不栽也不種,犁了就不會讓熟土變成了生地了。

就在那犁著。犁著地,爺便把目光投過去,看一會,重又收回來,臉上有了笑,看著我爹說:“你晚上也去聽聽馬香林的說唱吧。”

爹就說:“聽那干啥呀?”

爺說到:“一莊人都去了。趁著人多你到臺上給大家磕個頭,陪個不是就行了??膫€頭、陪個不是所有的事情也都過去了。”

爹便盯著爺:“爹,你神經(jīng)有病是不是?丁莊人沒誰讓我這樣、那樣的,你倒讓我這樣那樣的?!?/br>
爺就仔仔細(xì)細(xì)地看著爹,看見他臉上灰灰的氣怒如是貼了一張門神的畫,爺就用鼻子哼一下:“輝,你以為我不知道呀,那時候你抽人家的血,三個人給你人家用一個棉球兒,多少人都是那一個針頭兒?!?/br>
爹就恨著爺:“爹,你要不是我親爹,我真敢把耳光摑在你臉上。”

說完這句話,爹就踩著我娘的腳步走掉了。就從爺?shù)纳磉叢林碜舆^去了。

爺便扭回身,追著爹的背影大聲喚:“輝――不叫你跪下給誰磕頭了,你去莊人們面前陪幾句不是行不行?”

我爹沒回頭,沒有再接爺?shù)脑挕?/br>
爺便又追了幾步問:“你連一句不是都不想去陪是不是?”

爹在推著我家的院落門,推開后,又扭回頭來大聲對爺說:“以后你不用再恨我丁輝了,今年內(nèi)我一家就要搬離開丁莊住,以后你再也別想見著你這個兒子啦?!?/br>
說完話,爹他側(cè)著身,擠進(jìn)自家院落里,砰的一下關(guān)上門。剩下爺,爺就像樁子一樣栽在新街上喚:

“輝――你這樣會不得好死你知道不知道?”

一天過去后,月亮出來就開始唱戲了。

是說唱墜子開始了。

把教室的電線拉出來,在籃球的架上掛兩個一百瓦的大燈泡,讓整個校園都白熾熾的亮。戲臺也不是戲臺子,就是在地上墊著幾塊磚,摘兩塊門板鋪上去,擺下一個高凳子,由馬香林邊唱邊拉時候坐,再在那高凳前邊擺一稍低的凳,放上一個壺,倒上一茶缸兒水,這就齊全了。一個戲臺的搭建就有了。臺下呢,坐了一大片的丁莊人,有病沒病的都來了。吃過飯,就都踩著從莊里通往校園的路,湊著熱鬧趕來了。

臺下一大片。

黑鴉鴉的一大片。

有著二百人,近著三百人。二三百個人,黑黑鴉鴉一大片。有病的靠前坐,沒病的靠后坐。鴉鴉黑黑一大片。秋末了。秋末的夜,冷涼已經(jīng)遍布了省和縣,遍布了豫東大平原。丁莊、柳莊、黃水、李二莊,周圍的鄰村鄰莊子,都已經(jīng)感著寒涼了。來聽馬香林唱墜子的丁莊人,有人已經(jīng)穿了襖。有的不是穿,就是披在肩膀上。有了熱病的人,最怕傷風(fēng)感冒的事。因為傷風(fēng)感冒就死了,在莊里已經(jīng)不是一起、兩起子,不是一個人或者兩個人。于是就都披著襖,穿著襖,像冬天一樣坐在球場上。一大片,散散亂亂地坐;說著話,說著麻麻亂亂的話。說著有了新藥的事。說著打上一針就好了的事,就有幸運掛在臉上了。有安慰貼在臉上了。笑和蟬翼一樣飛在臉上了。這時候,月亮已經(jīng)懸在了學(xué)校后邊的天空里。馬香林已經(jīng)坐在了臺上給他準(zhǔn)備的凳子上,臉上還是掛著那死色,青的光,莊人們就都知道他的熱病到了時候了,活不了多久啦,十天半月新藥還不到,那他就該走掉了,該要下世了。

就要死去了。

可讓他每天都在這唱墜子,心里暢快著,也許他的命簡簡單單就能撐過十天或半月,撐過一個月或者兩個月。就讓他唱著墜子了,就都來聽他唱著墜子了。

我爺提著一壺開水從他住的地方走過來,拿了兩個碗,對著臺下的人群喚:“你們誰喝水?”又問了幾個年長的:“喝不喝水呀”。待都說了不喝時,他就把壺和碗放在戲臺一角上,對著快下世了的馬香林,大著聲音說:“開始吧,月亮都升了上來啦?!?/br>
唱就開始了。

也就開始了。

一說開始了,丁香林身上就出了奇跡來。他試著他的弦。他的弦原是調(diào)好的,可他還是要在臺上調(diào)著試一試。原來他坐在臺上等著開始時,是沒有啥兒異樣的。白頭發(fā)、青瘡豆,黑嘴唇,都知道那是要死的前兆呢,可一說要開始,試了兩下弦,他的臉上忽然紅潤了。有淺到深的紅潤了。他對著莊人笑了笑,開始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