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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丁莊夢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7

分卷閱讀7

    義干了幾十年,你們莊還是草房一片連一片。”

局長說完就走了。

我爺就走了。

丁莊人,也都散去了?;丶伊?,是窮是富都由他們了。

黃昏里,古道河灘上濃下一片野荒涼,面沙的暗紅在落日中泛著光,深褐著,血汪汪的紅。遠處的莊稼地,小麥地里的青棵味,飄過來,在那沙灘地上蕩著走。

蕩著走,如那看不見的水波紋。

我爹沒有走。沒有離開古河道。沒有離開我爺挖的水坑兒。他一直站在水坑邊上看??戳丝?,彎腰到坑里掬手喝了水,洗了手,然后就笑了。

爹把手伸進那坑里,挖了挖,那水坑生成活泉了。泉水咕嘟嘟地冒,水從坑沿漫出來,朝著干涸涸的沙地流過去。

筷子一股流走了。

柳枝般一條越流越遠了。

二十三歲的我爹就笑了。

到了下半爺,我爺去睡了。

睡著了。

做了夢。夢里邊,那賣血的事情借了夜風朝他刮過來,他便看清了那熱病的來朧和去脈。賣血的來朧和去脈。殷富的來朧和去脈。就像弄明白了春種秋收的許多事,種豆得豆的許多事。

他睡的屋子在學校大門口的一側上,紅磚墻,平頂房,里間擺了床和桌;在外間,立了鍋灶擺了凳,放了碗筷和盆盤。我爺已經(jīng)無數(shù)次地明白了一樁事,就是他只要把這兩間屋子收拾得利索些,把外間的凳子睡前擺在墻下邊,碗筷擺到案板上,把吃水的桶擱到灶臺下;在里間,只要把拾來的半盒粉筆頭兒擺在桌子的右上角,把拾來的一疊舊書和作業(yè),擱在桌子里。把那些該放到哪兒的東西放到哪兒去,讓這兩間屋子井井有條著,我爺他夜里的夢準也井井有條著,直到來日醒來睜開眼,夜里的夢都還麥是麥、豆是豆地浮在他眼前,一句話也不會忘,一個細節(jié)也不忘。

我爺每夜睡前都要把他的屋子整一遍。

他的夢,準和好學生的作業(yè)一樣明明白白著。

他就在夢里明明白白著,看清了那一年賣血的事情了。

縣里的第一個血站在丁莊的莊頭咣當一聲扎起來,深綠的帆布棚在日光下閃著青蘿卜的光。那寫著縣醫(yī)院血站五個大紅字的白木牌子豎在帳棚下,可是一整天,丁莊卻沒有一人去賣血。第二天,也沒有一人去賣血。第三天,教育局的高局長,又坐著他的吉普車去找我爺了,在學校大門口,又和我爺說了幾句話。

他說,丁老師,縣長要把我這局長撤掉了,你說丁莊這血源咋辦吧。

他說,我不為難你丁老師。我明天要派兩輛卡車來,要拉著丁莊人到蔡縣去參觀。蔡縣是全省的致富模范縣。你只要替我組織每家派一個人都到蔡縣參觀就行了。

他說,去蔡縣每人每天不光補助十塊錢,路過省會還讓大家到二·七紀念塔上轉一轉。到亞西亞百貨大樓看一看。

說,對不起了丁老師,你要不幫我組織莊人們?nèi)⒂^,以后這學校的鐘你就別敲了,丁莊小學也不用再辦了。

說完局長就又坐著吉普往別的村莊走去了。在漫無邊際的平原上,那吉普的響聲比拖拉機的響聲要柔和。我爺就立在校門口,望著那吉普車后面的煙,臉上僵著一層淺淺的白。他知道,蔡縣屬另外一個地區(qū)的赤貧縣,可他不知道蔡縣如何就成了省里的致富模范縣。高局長風一樣刮走了,我爺就不能不去莊里一家一戶的動員和通知,讓明早每家派個人,到莊口等著縣上的大卡車,都到蔡縣去參觀。

問,真的去了每人每天補助十塊錢?

我爺說,高局長說了,他能不給嘛。

問,參觀回來還真的都讓去省會看一看?

我爺說,高局長說了,他能不讓下車看一看?

就這么,人和事情都動員起來了,為丁莊賣血做好鋪墊了,像春天為秋收埋下了底肥樣。當我爺在夢里看到丁莊人在蔡縣參況的景觀時,他在床上長嘆了一口氣,翻個身,有兩滴淚掛在他的眼上了。

蔡縣距溈縣三百多里路,丁莊人起早坐著卡車到了蔡縣時,已經(jīng)是臨近午時候。不知道參觀的是蔡縣哪個鄉(xiāng)的上楊莊,汽車一入蔡縣的境界內(nèi),就如同汽車駛進了天堂般。料不到公路兩邊的村莊里,家家住的都是洋樓房。都是紅磚紅瓦兩層樓,一排兒拉開如同劃在紙上的整齊樣。各家門前擺了花。各家的院里都栽了冬青樹。大街上一律鋪了水泥地。一律在各家門口的墻上掛有一個鑲有紅邊黃底的方牌子。牌子里有的掛了五顆閃亮的五角星,有的掛了四顆五角星。不消說,那掛五星的就是五星賣血好家庭,掛四星的就是四星賣血好家庭,掛三星的自然就是一般的賣血家庭了。

高局長就帶著丁莊人到上楊莊里去參觀,他們從這一家里走出來,又到哪一家里走進去。沒想到上楊莊竟和城市一模樣,莊胡同都起名為極好聽的“光明街”、“大同街”、“陽光街”、“幸福街”。各家門前都有編好的門牌和號碼。各家的門前和院里原來的泥豬圈、土雞窩,都被集中到了莊頭上。豬圈雞窩也都是紅磚壘的矮圍墻。而在各家里,冰箱都一律放在走進屋門的左邊門口處,電視機都擺在沙發(fā)對面的紅色機架上。洗衣機都在和灶房相鄰的洗浴間。各家的門窗都是鋁合金。各家的箱子、立柜、組合柜,都是紅漆印黃花。各家的床上都是疊著綢緞被,鋪著羊絨毯,屋里全都漫著一股噴香的味。

高局長走在最前邊。

我爹跟在局長的身后邊。

丁莊人又都跟在我爹身后邊。

見到幾個上楊莊的婦女從莊街那頭走過來,說說和笑笑,每個人的手里都是提著幾斤rou,拿著一捆新鮮的菜,問她們說是去買菜了,她們說去哪買菜呀,是去村委會里領菜了。說各家每天到了燒飯時,就到村委會里去領菜,想要菠菜去菠菜架上取菠菜,想要韭菜就去韭菜架上取韭菜。說想吃豬rou就去領豬rou,想要吃魚就去魚塘撈條魚。

丁莊人不敢相信地望著那些婦女們,臉上的疑惑和城墻一樣厚。爹問是真的?又說不會吧。那些婦女冷冷瞟了一眼丁莊人,瞟了一眼爹,便都回家燒飯了。像爹的問話污辱了她們樣,她們再也懶得和爹們說話了,走了以后還又扭頭很不屑地剜了爹一眼。

爹就木呆著,立在上楊莊齊整干凈的街道上,看見又有位三十幾歲的婦女提著魚和青菜走過來,慌忙上前攔著人家說,喂,你們這魚、這菜真的是分的?

那個三十幾歲的婦女就反過來又用疑飄飄的目光望著爹。

爹就問,天天分魚分rou你們錢從哪來的?

那個婦女就把她的袖子擼到胳膊肘兒上,露出她胳膊上的一片紅芝麻似的針眼兒,乜斜地看了一眼爹,說你們來上楊參觀不知道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