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家小姐，有聽過?！庇值?，“你先住下來，身份我會幫你想辦法。等你契爺再有消息，我問問他準(zhǔn)備怎么安排。”

“四九叔，多謝你?！?/br>
“太過客氣，老虎知道會咬我一頸血的?！?/br>
劉世久半生在刀尖上玩命，來到英國后，生活穩(wěn)定，娶了個小他二十歲的臺山妹。

美若尋來四福九喜這一日，四九嬸難產(chǎn)，折騰到夜里才又生一子。四九叔老來添丁，開心無比，大贊美若腳頭旺。

美若安心在四福九喜住下。

四福九喜有一個大廚，兩個二廚，四個伙計。七個人里，四個是偷渡的黑戶。其中，和美若躲在廚房后門洗碗的女孩子，叫阿香，十八歲，大陸人。

阿香不解：“阿若，你是老板親戚，為何還要干粗活？”

“不能出門，情愿做些事，總不能白吃米飯。”

“看你樣子像狐貍精，人這么老實?！?/br>
阿若好氣又好笑。

“不是？康大哥以前哪會來后門這里，嫌污濁多油膩，現(xiàn)在一日來轉(zhuǎn)幾趟，還給你留好吃的?！?/br>
“你多心了。”

熟稔之后，美若喜歡上阿香的健談。

阿香有個哥哥先一步偷渡過來，在華埠的地下賭檔看場被人砍翻。阿香到來之后，舉目無親，四九嬸見她可憐，收留她做工。

她談舊事，眼里不見悲傷，干澀澀地笑?！盀槭裁赐刀?？窮啊。我姑媽在香港，我們在內(nèi)地，次次姑媽帶表姐來探望，頭一日必定先用暖壺裝滿糯米飯。我們守在關(guān)內(nèi)，見面時不記得叫人，大大小小幾個兄弟姐妹，上去先搶暖壺，直接用手抓了往嘴里喂。飽人不知餓人饑，沒體會過不懂的?！?/br>
“那可以去香港做工?！?/br>
“我有去。姑媽家環(huán)境也不好，鴿子籠一般大的屋，人老三代擠一起。姑父不是東西，不講他?！?/br>
“你如何去到香港的？”

“還能怎樣？偷渡唄。我們那里周圍幾條村，十室九空。身體健壯的后生，趁夜半天黑時身上捆幾十個乒乓球，只要有力氣，不被海流沖走，天光就能到岸。像我們這些，只能硬闖，我是姐弟幾個一起，弟弟被邊防的狗咬住，我才硬沖過來?！?/br>
美若想問那幾條村子有沒有姓靳的人家，話到口邊，又咽回去。

“好在阿哥給我攢夠費用，哪知過來這里他又……”

美若沉默。

阿香問她：“你也是給夠了偷渡費過來？”

美若扯扯嘴角，點頭道：“我是朋友照應(yīng)，送來的?！?/br>
“那是你有福?！卑⑾銍@氣，“那些沒錢的，下船就被關(guān)起來，男的做工還錢，女的……為那些蛇頭掙十年錢還債，十年后不死也是一身病?！?/br>
“阿香，在船上，是不是很可怕？”

阿香垂頭，空洞洞的目光注視盆里洗潔精的白泡。許久后吸鼻子，“知道就不要問那么多啦。就算受苦，我也多謝阿哥先一步出來，掙到錢給我。哪怕在船上被人jian一次兩次，總好過jian十年。”

“不要傷心，是我不對，我不應(yīng)該問太多。”

四九叔以被越南驅(qū)逐的華人為理由，為美若申請政治庇護，洗了四個月碗碟之后，美若終于獲得居留權(quán)。

爵祿街附近就是傳說中那著名的鴿子廣場，據(jù)聞有個大明星心情落寞時便坐飛機遠(yuǎn)渡大洋，在廣場上喂半袋面包屑，發(fā)發(fā)呆，再百無聊奈地搭航班回家。

美若第一次踏出四福九喜，走到附近的鴿子廣場，在電話亭里撥通丁家的電話。

丁露薇失聲尖叫。

闊別半年，這一聲刺耳尖叫真正溫暖人心。

美若鼻酸。

露薇終于鎮(zhèn)靜下來，“阿若，阿若！真是你？為什么我請老周去找你，說你已經(jīng)離開？”

“躲在餐館后面，不敢輕易見人的。對不起，讓你擔(dān)心?！?/br>
“我不擔(dān)心。不是，我現(xiàn)在聽到你消息，不擔(dān)心了?！甭掇闭Z無倫次，“現(xiàn)在怎么樣？”

“我拿到居留權(quán)。不過，我現(xiàn)在是越南華裔，半年前被當(dāng)局驅(qū)逐出境，落魄潦倒，再沒有當(dāng)年印尼橡膠大王之女時的風(fēng)光?！?/br>
丁露薇拍桌，“你還好意思提？那時我傻傻的，被你欺騙后還逢人重復(fù)你說的那些趣事?！闭f罷她大笑?！鞍⑷?，太好了，你又能編故事騙我?！?/br>
美若也抿嘴。

“露薇，我七姑好不好？”

“我去過醫(yī)院，本是想接七姑離開，但那人不讓。后來又去寧波街探望過幾次，七姑出院后一直留在那里，看氣色還不錯，那人并沒有對她怎樣?！?/br>
“你怎么敢去？他會——”

“我沒那么笨，是姚令康陪我去的。那人之前有來找我，堵我在庇理羅門口。你不知，他那時好似瘋了一般，胡渣長長，眼睛凹進去，滿是血絲，我小命被他嚇掉一半，以為撞上野人。好在姚令康救駕及時，不然那次怕是被他掐死?！?/br>
“他發(fā)起性子是很可怖，露薇，有沒有傷到你？”

“沒有，就是被嚇到。他問我你去了哪里，我一概說不知，有姚令康在，他也不敢如何。對了，他在公司樓下把姚令康綁走——”

“??？！”

“別急，聽我說。他綁了姚令康半日，又放了回來。我問過姚令康，討嫌鬼賭咒發(fā)誓說沒有告訴那人你的行蹤，再問其他，他不肯說，只說大家都是講道理的人，不會為難他，也不敢為難他。”

“那就好，我一直擔(dān)心給姚公子惹禍?！?/br>
“沒有，他活蹦亂跳，依舊是歡場干將。七姑挺好，你放心，我去寧波街時，那人在旁邊盯著，不好和七姑聊太多，但我看七姑語氣表情不似作假，應(yīng)該無大礙。還有還有，小美也大啦，不給抱，只想下地走路，很可愛?！?/br>
美若靜默。

“阿若?！?/br>
“我在聽，很開心……”

“你現(xiàn)在能自由行動了？那我讓老周去找你，把錢打過去。你有什么打算？”

“我在等契爺消息，等不到的話，打算去找份工作。如果契爺肯幫忙，我想先去讀一年預(yù)科?！?/br>
“有機會讀書一定要，你比我聰明很多，肯定能讀個女博士出來?！?/br>
“還不知呢，我心中實在忐忑?！?/br>
美若十七歲生日那天，四九叔帶她去街邊的電話亭。

她拎起話筒猶豫，四九叔出了電話亭，隔門示意她快接。

美若吸氣，預(yù)感到是誰。

“阿若?！?/br>
闊別半年的淚水又再滑下，她輕輕喊：“契爺?！?/br>
“莫哭，我華老虎的女兒，只會是老虎，不是花面貓?！?/br>
“契爺，我掛念你?！?/br>
“阿若，四九同我講過，一路辛苦你了。”

“還好?！彼橐?。

“契爺周圍走動，照顧不了你。記得以前應(yīng)承過，讓你讀最好的學(xué)校，我已經(jīng)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