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你四九叔會安排。過幾日，契爺又要離開巴西，可能許久無音訊，你孤身在外，萬事當(dāng)心，好好活下去?！?/br>
☆、第三十六章

“我和老虎不打不相識,足足三十年交情。唉，都怪當(dāng)年我意氣用事，得罪洋人警司，連他也罩不住，只得背井離鄉(xiāng)?！?/br>
江湖人刀尖舔血，能留條命已經(jīng)是賺到。所以四九叔回憶往昔,用調(diào)侃語氣。

“陰差陽錯，反而在最后幫了老虎大忙,哈哈哈?！?/br>
四九叔得意地笑,美若便看見一個腦袋在桌子后面忽上忽下。

“二嫂一家去了溫哥華,不過大嫂和兒女現(xiàn)在住在武士橋那邊,我偶爾能看顧一下。”

美若問道：“那契爺現(xiàn)在和家人分離？”

“必然的了,哪有拖家?guī)Э谔与y的。阿若，和你講正經(jīng)事?！彼木攀謇_抽屜，取出一把鑰匙，一張支票?！澳闫鯛斢兄v，都是他兒女，不能太偏頗。你又一貫伶俐，得他歡心，怎樣都不能讓你流落異鄉(xiāng)做孤魂野鬼?！?/br>
他把鑰匙和支票推過來，“老虎有不少物業(yè)，我在西區(qū)幫你找到一套公寓，先住著。另外，這筆錢足夠支付學(xué)費生活費，等你大學(xué)畢業(yè)，老虎說還會有獎勵?！?/br>
美若呆愕。她想過契爺會愿意支付學(xué)費，但不敢奢求太多?！捌鯛斣谕?，更需要用錢?！?/br>
四九叔坐直身體，伏在桌面認真審視她表情，而后狡黠地笑?！昂寐犜捜巳藭v，真心還是假意，四九叔分辨得出。難為你年紀(jì)小小，還會為你契爺打算?！?/br>
他摸摸腦袋，“人同人之間的緣分真難預(yù)料，當(dāng)年你阿嬸救了我，我走時將身上錢銀全部丟給她，她也是這樣說，‘你在外搏殺，更需要用錢。’”

一枝梨花壓海棠。美若本以為四九嬸是被威迫，哪知另有典故。“四九叔，四九嬸救過你？為什么？”

四九叔尷尬，“唉，那些事不提了，你小小年紀(jì)也這樣八卦！”又道，“我們江湖人打打殺殺，兒女也不會教育，個個粗魯無禮。難得你肯讀書，好好去讀。錢財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一個女孩子，能用到多少？四九叔支持你?！?/br>
圣誕節(jié)，美若搬進新居。

倫敦西區(qū)，肯辛頓和切爾西交界的老房子，維多利亞式建筑，石墩做墻基，鐵鑄雕花扶手，拱窗高而窄，桃木門上釘黃銅門牌。

兩室公寓，間隔開揚。美若住二樓。

這是她有生以來渡過的最冷一個冬夜，夢里被冰冷的海水凍醒，她嫌暖氣不夠，打開臥室的電壁爐，擁著被子，發(fā)呆到天光。

早起見街道堆起尺厚的雪，窗臺上有幾朵梅花爪跡。

看那幾只可愛的爪印，她抿嘴輕笑，臨出門又回頭，在窗臺上放下兩塊四九嬸送來的魚干。

四九嬸要帶三個孩子，分外辛苦，美若學(xué)?；貋?，轉(zhuǎn)雙層巴士到四福九喜幫忙。

這日午市剛過，閑下來后她拿出AL課程表，仔細研究科目。

有人拍收銀柜臺案，“兩份炸春卷，一碟叉燒飯，打包?！?/br>
美若對廚房方向重復(fù)一遍，抬頭準(zhǔn)備收錢。

那人本是側(cè)身站著，隨她仰臉，他轉(zhuǎn)過身來，面對面。

一看就是牛奶面包牛rou土豆喂大的，運動員的壯碩身材，面孔年輕帥氣。

“我好像見過你?！蹦侨嗽尞悺?/br>
“在夢里？”

對方想想，接著點頭。

美若嗤一聲，不理他搭訕。

“我真有見過你。你叫什么名字？”

美若低頭繼續(xù)研究。

他調(diào)轉(zhuǎn)視線看過來，“AL課程？我讀過。你想報哪幾科？哪間學(xué)校？”

他一副快快來問我的表情，美若沒好氣，將表格塞進抽屜。

“告訴我你的名字?！彼谧郎涎肭??！皩Γ彝涀晕医榻B，我叫查爾斯?！?/br>
“我妹子叫康健。”康健將打包好的食物放他手邊。

“康健?！泵^小子低聲重復(fù)，失落道，“你這樣美麗，應(yīng)該取個更美麗的名字?！?/br>
美若想笑。

康健不耐煩，將袋子塞給他，“行了，名字也知道了，飯也打包好了，客人你該走了?！?/br>
他接過轉(zhuǎn)身，仍在喃喃，“康健，康健。”

美若張口，“先生你未付賬?！?/br>
查爾斯轉(zhuǎn)身回來，放下五英鎊紙鈔，問道：“康小姐，我能約會你嗎？”

美若鄭重點頭：“康健愿意。”

他咧開嘴，笑容開朗陽光，牙齒雪白?！拔視賮淼摹！?/br>
康健收回偌大白眼，罵道：“這些香蕉仔，松毛松翼，不懂祖宗禮法?！?/br>
查爾斯再來，美若推康健出去，自己躲在廚房里，想象小男生得知一心想約會的是個粗壯漢子時的表情，她捧腹。

阿香憤怒：“有張好面孔就可以拈花惹草？”

“阿香，相信我，我情愿和你交換?！?/br>
“得了便宜還賣乖！你很壞心腸，犧牲康大哥色相?！?/br>
“你家康大哥不會少一根汗毛?！?/br>
阿香被道破心思，紅了臉輕聲罵：“小狐貍精！”

“小狐貍精沒空勾搭你康大哥，我馬上要上學(xué)溫書做功課?！?/br>
中六錯失一年，美若不僅要報讀AL課程，還要撿回那一年時光。

盤腿而坐，搭一條毯子，捧一杯錫蘭紅茶，一頁頁背書，屋外繼續(xù)漫天漫野地飄雪。

幸福的要求實在低微，但窮盡十七年，也只得此刻。

美若抬頭，窗臺上閃過一抹黑影。

每天的魚干和火腿會在夜里自動消失，今天早了些。她重新放下兩片煙熏火腿，留一線窗縫。

再看兩頁書，窗縫鉆進個圓腦袋，望見她動靜，又縮了回去。

美若不理。直到那只貓躡手躡腳進來，跳下地，小范圍巡視一番，挑選了壁爐旁的地毯躺下，開始打理毛發(fā)。

那是一只英國藍短。

“哈羅，”她與流浪貓對視良久?！按麇！?/br>
康健大發(fā)牢sao，“那條黃香蕉，能把人煩死！揍他吧，他一臉無辜，眼神比兔子還純潔，下不了手；不理吧，粘著人追問‘你meimei呢，許久不見，我很想她’。阿若，我看他每回小費給不少，又換了幾部車，一部手工制摩根跑車，一部阿斯頓馬丁，部部拉風(fēng)，應(yīng)該有些家底，不如你和他試試？”

“他能讓我考試拿三個A？能讓我進牛津？能的話我立刻去約會。”

四九叔買通了一個中學(xué)校長，為美若爭取到牛津的面試機會。

五朔節(jié)那天，美若從莫德林學(xué)院出來，過橋時，一堆發(fā)色各異的男生嗷嗷吼叫，從橋上噗通噗通地往查韋爾河里跳。

一個黑發(fā)高個望見她，張開嘴，隨即被壞心的同伴推了一把，掉下河去。

然后美若在橋上往對岸走，河里那人往對岸游，一邊高呼“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