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子糖
椰子糖
越是臨近年關(guān),張二姨家的生意越是好。 陳熹在家待了不到半個月的時(shí)間,從大城市里帶回來的那點(diǎn)潮流打扮,手指甲到水光唇釉,眼下只剩一身不倫不類的裝扮。 大賣場里四十多的厚棉褲,隨便拿來當(dāng)打底褲穿,面包鞋折出厚厚的褶子,丑歸丑,暖和就行。另外,沒帶回來別的衣服,只能搭配一條夏天留在家里的半身裙。 她從超市一樓要往上走的時(shí)候,眼睛只看到一樓二樓之間放著的兩個嘰里呱啦放音樂的搖搖車,心想現(xiàn)在還有小孩玩這個嗎? 捧著兩個摞起來大紙箱的供貨商,歪脖子吆喝著走下來,穿了一身油光水滑貂皮大衣的大哥大嫂豪氣地占了半個過道,陳熹被擠得像打地鼠里面四處躲的耗子,沒成想,甫一側(cè)身,就給一人拉住了胳膊。 穿藍(lán)色工作服的陳嗣隔著樓梯扶手,站在你腳底,脖子上還掛了個蠢的要死的黑色耳包,剛?cè)ネ饷嫘敦浕貋?,一張臉凍得又是白,又是紅,他眼巴巴地看著陳熹,氣還沒喘勻,你怎么來了? 哪回陳熹過來,他都這么問。 不是來找你的,二姨喊我過來幫忙。 陳熹施舍給他一眼,看見他身上蹭了些泥和雪。 超市里人擠人,聚在一起,自然就暖和,陳嗣的臉很快熱起來,還有點(diǎn)發(fā)紅,一冷一熱,悶出一身汗。 哦,陳嗣有點(diǎn)呆呆的,摘下耳包,他余光看見陳熹穿著的薄牛仔裙,沒多想,就開口,那你等會有功夫了,去三樓看看,買幾件新衣服。 他說完這句,覺得自己凍傻了,陳熹大概不會喜歡這邊的衣服樣子,便立刻改口,隨便挑挑,年前還可以去一趟市里,過年穿的可以到時(shí)候再買。 幾句話給他說得滴水不漏,生怕說錯話。 陳熹被他這態(tài)度弄得愣了一下,這是提款機(jī)成了精,原來陳嗣這么龜毛的??? 正巧她背后上來一對小夫妻,約莫二十五六,都是富態(tài)樣,女士在前,男士跟后面,臉紅堂堂,嗓門洪亮地,哎呦,給我媳婦兒買幾件漂亮衣服。 陳熹聽見了沒多大反應(yīng),倒是陳嗣猛地把手縮回來,淺棕色的眼睛莫名怯懦一緊,滿屋子的人就屬他最熱,皮薄的脖子都泛紅。 他沒等陳熹答話,就像只從甲板掉回深海的八爪魚,兀自尷尬,我先去搬貨了。 陳熹淡淡望一眼他背影,忘了他是幾歲來著,走上一個臺階才想起來,他們兩個不是同歲嗎? 張二姨正在收銀臺那熱火朝天地收錢,陳熹剛露了個頭,她就瞄到了,見到大救星似的,薇薇,你可算來了,今天的人真多。 她朝陳熹擺擺手,還以為是準(zhǔn)備了什么呢 結(jié)果她一個海鮮醬油的圍裙掛在她脖子上,你跟梅姨,就是稱前面站著的那個她說話間隙,手還不停,扯了個購物袋給顧客,我女兒和你三姨的女兒都來了,你們盯著點(diǎn),給顧客稱一下糖就行。 這聽起來倒還算個簡單的工作。 陳熹朝散貨區(qū)走過去,這三層的超市里,頂屬這里生意最好,買糖,買小蛋糕,買散裝小餅干的。 農(nóng)村不比城市里交通便利,留守的老人小孩也不擅于在網(wǎng)上買這些小東西,不少帶著氈帽的老爺子老太太拎著蛇皮袋圍著柜臺左看看,右看看,給家里小孩稱點(diǎn)貴的大白兔喔喔,再隨便抓幾把七塊錢一斤的劣質(zhì)水果糖自己吃。 張二姨說的那兩個女孩兒湊在一處,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什么,只要母親的眼神一掃過來,兩人就像地下接頭黨似的把頭分開。 陳熹被個講話口音很重的大媽給纏住了,聽不懂對方要的是什么糖。 她有時(shí)真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本地人,甚至想要隨便糊弄過去,手都掐住一塊賣相還不錯的水果糖了,一個穿藍(lán)色工作服的人擠過來,提著一小袋糖巧克力味道濃郁,俯下身子跟頭發(fā)花白的大媽大嗓門講話,阿姨,你要的那個糖斷貨了,得過幾天才能有。 陳熹被陳嗣這一嗓子喊得耳朵嗡嗡叫,下意識想吼回去,平時(shí)也沒見他嗓門這么大,摸了摸耳朵,卻見那大媽啊兩聲,這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原是她們兩人一直雞同鴨講來著。 陳嗣上樓以后就一直散貨區(qū)這邊待著,客流源源不斷,他算是個中大塊頭,為難地在窄小的過道側(cè)身上貨,每次陳熹看見糖果盒子見底了,樂得不行,成就感滿滿,陳嗣悶頭就給貨補(bǔ)上。 本以為一天一百在這里待幾個小時(shí),算是個不錯的兼職,沒成想這邊的人習(xí)慣溝通式購物,她嗓子眼說得快要冒煙,趁人少的時(shí)候一下子喝了半瓶水。 這時(shí)那惹人厭的藍(lán)色工作服又來了,陳熹翻了個白眼,喝過水,想要叫他趕緊下樓,別在她眼前晃。 剛一張嘴,就被塞了什么東西進(jìn)嘴巴里。 糯米紙濡濕,化開,椰子味才顯山露水。 陳嗣手里還有一塊白色糖紙,看見陳熹盯著他,那副出乎他意料的表情,忽地局促起來,覺得自己做錯什么了,干巴巴解釋,那個,二姨給的糖。 那也不用他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