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懷孕
55.懷孕
“你最近怎么回事兒?”楊菲抬眼看了看韶芍,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抿了了一口水:“怎么吃那么少?減肥么?” 韶芍扒拉著米飯,面前的水煮rou片都不香了。她將近一個星期都食欲不振,吃什么吐什么,昨晚抱著馬桶,連膽汁都快嘔出來了。 “沒有啊,身體最近有點(diǎn)兒虛,估計(jì)是熬夜熬的吧。”韶芍沒太在意,她最近接了案件受理,忙的頭大。 “注意身體?!睏罘泣c(diǎn)頭,不放心地安排了一句。 韶芍點(diǎn)頭,喝著茶水隨意看看四周。 她來和楊菲吃午飯,這個餐館離事務(wù)所近,菜品也不錯,附近辦公樓的人經(jīng)常光顧。 “下午我不在所里,得麻煩你幫我把這些文件打印出來?!?/br> 韶芍低頭看了一眼手機(jī),楊菲已經(jīng)把文件發(fā)到郵箱里了。她掃了一眼,是一個項(xiàng)目的風(fēng)險(xiǎn)預(yù)測評估。 “交給劉總是吧?” 楊菲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有些不忍,道:“交給刑穆,他把這個案子接下來了?!?/br> 韶芍:“……” 行吧,反正抬頭不見低頭見,遲早要見面的。韶芍抿了一下嘴,默默收起了手機(jī)。 她最近上班都盡量避著男人,雖說要著急離婚,但具體怎么個解決辦法她還沒想出來。 為了離婚這個事情,韶芍和刑穆在舊金山互毆了一年。韶芍回國時男人還在海外發(fā)展,倆人斷了聯(lián)系,仔細(xì)想想也快三四年了。 男人不松口,她也沒辦法。 楊菲起身去結(jié)賬,韶芍撐著手肘等她回來。 一個大肚子的孕婦從她旁邊經(jīng)過,扶著腰碎布跑著追前面打鬧的小兒子。 韶芍看著他們,抿嘴笑。她喜歡看別人母子之間相處的模樣,無論是縱容還是爭吵,她都覺得羨慕。 meimei出生之前,韶顧媛精神抑郁,過得很混沌。第一任丈夫是家里為了掩飾太平招來的上門女婿,韶芍被成為是他的女兒,白白得了個便宜爸爸。 她跟著韶顧媛經(jīng)歷了幾次自殺,不知道為什么,女人每次想要結(jié)束生命的時候都要帶著她。 在陽臺上,韶芍抱著韶顧媛的腰,女人已經(jīng)跌出去半個身子了。力氣小,拽不動。 她往下看,眼淚落在韶顧媛的臉上。 那時候韶顧媛還愿意喊她囡囡,經(jīng)常對她笑,是記憶里為數(shù)不多的慈愛形象。只是她笑,嘴里說:“囡囡,和mama一起走。” 她們沒死成,消防車來得及時,韶顧媛抱著她落在充氣墊上的一刻,眼淚洶涌而出。后來韶芍在被顧和軍按在鏡子面前時,從自己眼里看見了一模一樣的眼神。 韶顧媛生了meimei以后,一切情況就好轉(zhuǎn)了。她在那個新生命面前努力做了一個好母親,只是婚姻還是無法阻止地滑向失敗。 但韶芍覺得挺高興。 人的心理有時候想不通,孩子好像很容易對施暴者產(chǎn)生依賴,韶芍不敢下定論,可在她身上確實(shí)是被證明了。她恨起韶顧媛來想要拿刀,依戀起來又像幼獸尋奶一樣,仿佛這是兩個獨(dú)立的情感。 她和韶顧媛,仿佛一場沒有血腥鏡頭的暴力美學(xué)。 被殺了那么多次,外面的世界也不斷地把她扼死,想來想去,最安全的地方還是母親的zigong。如果韶顧媛在她出生之前進(jìn)行謀殺就好了。 zigong啊…… zigong。 韶芍轉(zhuǎn)醒了一樣看向前面的孕婦,像鷹隼發(fā)現(xiàn)了獵物一樣,死死地盯著。 嘔吐,嗜睡,渾身無力,rufang疼…… 她艱難地把目光移到了自己小腹上,整張臉溺水一樣的慘白。 “怎么了?”楊菲走過來,看著韶芍的臉色不太對勁。 “沒,沒什么……”韶芍閃躲了一下眼神,朝著楊菲笑了笑:”姐,要不然你先走吧,我去附近藥店買些東西?!?/br> 楊菲看向她有些擔(dān)憂。 韶芍拍拍她的肩膀,安撫道:“沒事兒,我維C吃完了,再去買點(diǎn)兒?!?/br> “行,那我先走?!睏罘瓶戳怂龓籽?,再三確認(rèn)無事后,這才驅(qū)車離開了。 韶芍看著她淹沒在車流中,轉(zhuǎn)身就沖進(jìn)了一家藥店。 “小姐,麻煩給我拿一盒測孕紙!” 洗手間,韶芍緊緊盯著手里的試條,有點(diǎn)兒不可置信。 醒目的兩道杠。 腦子里炸開了一片空白,嗡嗡的耳鳴充斥滿整個洗手間,天旋地轉(zhuǎn)。她扶著洗手臺,緩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 誰的孩子? 什么時候的事情? 韶芍突然覺得有一絲無力,她自己就是被亂搞搞出來的,爹都不知道是誰。而現(xiàn)在,她又親手造就了另一個孩子的痛苦。 手掌撫上了小腹,韶芍沉默了一會兒,抬腳走出了洗手間。 “叩叩叩?!?/br> “進(jìn)。” 刑穆從一沓文件中抬頭,看見了韶芍,挑了一下眉毛,低頭繼續(xù)處理工作。 “有事就說,我沒什么耐心?!?/br> 韶芍冷眼看他,把打印好的風(fēng)險(xiǎn)評估扔在桌子上。 文件散開了,刑穆抬起眼皮瞥了女人一眼,伸手把文件疊放整齊。他對于韶芍無理取鬧的行為向來不想回應(yīng)。 “沒事兒可以出去了?!?/br> 韶芍不動,站在桌子前,冷眼看他。 刑穆嘆了口氣,合上了鋼筆帽,兩手交疊著放在桌面上,“去找季深璞,或者其他男人,別來煩我。” “離婚。”女人言簡意賅。 “不可能?!蹦腥撕喢鞫笠?/br> 韶芍盯了他兩秒,張嘴:“你要當(dāng)?shù)??!?/br> 刑穆:“……” “韶芍,你能不能學(xué)會少給別人添麻煩?” 刑穆驅(qū)車行駛在馬路上,胸脯氣得上下起伏。有輛轎車從他們后面超車,差點(diǎn)發(fā)生剮蹭。男人暴躁地錘了一下方向盤,張嘴輕吐出一句臟話。 韶芍坐在副駕駛上,握著男人的保溫杯不說話。 “準(zhǔn)備怎么辦?”刑穆握著方向盤,深深吐出了一口氣。 “打掉?!?/br> 旁邊傳來男人譏諷的嗤笑,韶芍瞪了他一眼,反問道:“不墮胎,你養(yǎng)他?” “不可能。”刑穆冷笑,“別賴我頭上,孩子他爸是誰?” 韶芍用力握了一下瓶身,指節(jié)泛白,“我若是知道了還會來找你么?” “嗤哈……”刑穆被氣得一口氣嗆出來,直接把車停在了馬路中間,打了雙閃。 男人扭頭看她,額頭的青筋都跳了出來,“韶芍,結(jié)婚這么多年,被人搞大了肚子才來找我,你覺得你過不過分?” 后面的鳴笛此起彼伏,韶芍瞥向他,神情淡漠:“你能不能做一個有道德的人?” 有交警往這里走來了,刑穆剜了她一眼,放下手剎發(fā)動了車子。 “不然就生下來?!毙棠驴粗懊娴能囕v,握著方向盤在車流間穿梭。 “生下來你要養(yǎng)他嗎?”韶芍看著窗外的行人過客,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她要是變成了第二個韶芍怎么辦?你這種混蛋,又不會幫我們平反。” 刑穆沒說話,呼吸平復(fù)下來,只是眉頭還緊鎖著。 車?yán)镆粫r間陷入了尷尬的安靜中。 她和刑穆之前在一起生活,除了吵架便是沉默,鮮少有和平共處的時候,哪怕連男人教她法理時也是你死我活。 但大多數(shù)還是沉默的,沉默地坐在餐桌邊吃早飯,沉默地和男人走過夏綠冬白的林蔭道,沉默地在公交站牌下分開。夜晚降臨,各自躺在床的兩端,中間空蕩蕩的距離,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這樣的環(huán)境一瞬間把她帶入了回憶里。 男人要她愛他,她要離開。 “生下來,我們離婚,你自己養(yǎng)他?!毙棠碌穆曇敉蝗粋鱽恚骸斑@樣也算扯平了?!?/br> 韶芍嗤笑,瞥了男人一眼,忍著上手打人的沖動,道:“我就說你是個混蛋?!?/br> 刑穆沒有再說話。 汽車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T诹酸t(yī)院停車場,韶芍下車,跟在男人后面。 刑穆披了一件長風(fēng)衣,高大的身影把她全遮在了影子里。男人走路帶風(fēng),她低頭跟著那個飄揚(yáng)的衣擺,小步慢跑著跟上。 腳步頓了一下,刑穆回頭看了一眼韶芍。女人被落了一大段距離,自己低頭追,也不喊他。 男人輕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頭,站在原地等著那個小人兒慢跑過來。 加利福尼亞的金色陽光,微風(fēng)把干枯的桐葉吹起,在地面上劃出細(xì)密的沙沙聲,蕭條得一如相似往事。他站在前面,等著小姑娘在身后踩出枯葉碎響。 也去過舊金山的夜晚街頭,他把酒吧的門推開等著,小姑娘從后面慢吞吞地跟上來,低頭從他的胳膊下面鉆過。他國的霓虹燈把整個城市照的金碧輝煌,兩個異鄉(xiāng)人的影子沉默地走過冗長街道。 刑穆看著韶芍低著頭,毛茸茸的頭發(fā)隨著步伐翻起來。額前的齊劉海已經(jīng)沒了,披在肩頭的直發(fā)也被卷了波浪。 那個跟著自己的小姑娘,是什么時候長大了呢? 有護(hù)士經(jīng)過,朝刑穆投去驚艷的目光。 男人看了兩眼,等到韶芍走近,伸手握住了那只柔軟的小手。 “你干嘛?”韶芍皺眉,掙著胳膊要把手抽出來。 “拉著你能走快點(diǎn),我趕時間?!?/br> 韶芍氣厥,往后掙著身子,被男人拖著強(qiáng)行往前走。 “你這人怎么這樣!我都懷孕了,不知道善待孕婦嗎!” 那幾個小護(hù)士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扭頭又看了男人幾眼,這才作罷。 刑穆的手沒有松開,扯著韶芍,腳步放緩了些,“我沒有道德,不必對你太好?!?/br> 婦產(chǎn)科,刑穆拿著掛號牌,和韶芍并肩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來往的都是夫妻,有些妻子的孕肚已經(jīng)很明顯了,男人攙著,手掌撫在上面。同一個幸福的笑容,印在兩張年輕的面孔上。 韶芍看著也愣了神,下意識地默默自己的肚子。那里還是扁平的,看不出來任何的生命跡象。 刑穆瞥見了女人的動作,拿著掛號牌的手指突然頓了一下。 “如果想要把他生下來,就不要做讓自己后悔的事情?!?/br> 男人的聲音傳了過來,韶芍愣神,捂著肚子扭頭看他,一雙眼睛水靈靈的,里面沒有感動。 “我做不了一個好母親,你也成為不了一個好父親?!?/br> 刑穆看著她,眼里落了一片白?!拔以谀阊劾锞瓦@么不堪?” 韶芍不說話,扭頭不再看他。 “不是還有季深璞么?zuoai的時候趕著趟找他,養(yǎng)孩子的事情怎么就非要落在我頭上?” “我怕被他罵死?!?/br> 刑穆嗤笑一聲,“我就沒罵過你?” 韶芍看他,腦海里搜尋了一下,沒有很深的印象。“可能你罵我的時候我不害怕,記不太清了?!?/br> 女人頓了頓,道:“而且,你要求我盡妻子的義務(wù),那你也應(yīng)該履行一下做丈夫的責(zé)任?!?/br> 刑穆呼出來一口氣,撐著手肘揉眉。 他或許應(yīng)該考慮一下和這個女人離婚,最好再也不見。從二十二歲到二十六歲,她總能把氣人的本事進(jìn)修得精益求精。 “四百零一號?!?/br> 傳訊器報(bào)出了號碼,刑穆看了一眼手中的牌號,伸手拽著韶芍的衣領(lǐng)把她提了起來。 韶芍掙扎著罵他,然后被丟在了一邊。 肚子上被涂抹上了清涼的導(dǎo)電糊,韶芍半躺在病床上,不自覺地攥緊了男人的衣角。 她完全沒有心理準(zhǔn)備,剛迎接一個生命就要親手送走他,說不緊張、不愧疚,都是假的。 刑穆低頭看了一眼,衣擺被緊緊攥在手里。他沉默了兩秒,心里權(quán)衡。 輕不可聞的一聲嘆氣,刑穆伸手握住了那只小手。攥得發(fā)白的指節(jié),被包進(jìn)了溫暖的手心。 醫(yī)生在韶芍肚子上掃了一邊,抬眼看向刑穆,“你是孩子爸爸?” 刑穆平扯了一下嘴角:“我是?!?/br> 醫(yī)生點(diǎn)了點(diǎn)頭,收了儀器,扯了一把紙巾遞給韶芍擦身體。他看看韶芍,又看看刑穆,目光在兩人身上流轉(zhuǎn),語氣有點(diǎn)兒惋惜:“你太太沒懷孕。” 韶芍擦導(dǎo)電糊的手突然一僵,她看見男人幫她拿著廢紙巾的手也頓住了。 兩個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過來,站在B超室,像一對傻子。 醫(yī)生沉默了幾秒,試圖安撫:“也別難過,我看你們還都年輕,機(jī)會多的是。” 醫(yī)院走廊。 男人的臉沉得能滴水,靜靜地俯視著她,不說話。 韶芍抬頭看向刑穆,帶著劫后余生的欣慰,拍拍他的胳膊,道:“是好事兒。” 頭頂傳來一聲冷笑,韶芍縮了縮脖子。 “把我從辦公室里拉出來,就是為了遛這一圈嗎?” “我……”韶芍委屈,”我中午用測孕紙,就是顯示的兩條杠啊……” 刑穆看著矮自己一截的女人,一口氣卡在胸口不上不下。 “假孕是吧?”男人嗤笑了一聲,聲音冰冷:“韶芍,今天晚上我就讓你懷孕。” “嗤哈哈……這倒不必……”韶芍摸了摸鼻子,突然一陣眩暈。 她不擔(dān)心刑穆亂來,若是男人想用強(qiáng)的,四年前她就被辦了。 “沒事兒就趕緊回去,我工作還沒處理完?!毙棠碌哪托乃o幾了,他轉(zhuǎn)身,抬腳就往外走。 “刑穆?!?/br> 女人在背后叫他。 男人身形一頓,韶芍這樣主動喊他的時候不多。 他回頭。 韶芍的鼻子血流不止,猩紅的液體蘸了滿手都是。女人的臉有點(diǎn)兒慘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刑穆……” 她眼中最后的景象,是男人跑向她的身影。 世界傾斜了,她看見一雙皮鞋在眼前,漸漸模糊。 夜晚,客廳,門鎖彈音。 白墻,黑影,空無一人的客廳。 那個高大的身影走到飲水機(jī)前,看著快要喝盡的水捅,無聲地勾了唇。 臥室里沒有那個柔軟的身影。 斜長的黑影停在了床前。 夜色落進(jìn)來,月光漂亮,照亮了溫順的小羊。布偶的玻璃眼球閃著光,像在黑夜里眨眼。 葡萄一樣的眸子,卷曲的頭發(fā),奶油色的皮膚。 清脆的呼喊穿過灰墻,像斑駁墻皮上生機(jī)勃勃的爬山虎。 “哥哥,國王的心,一百二十只穿著連褲襪的烏鴉!II cuore del re!哥哥!我唱的對嗎?” 小羊靜默地坐在床頭柜上。 墻上的黑影突然變得扭曲猙獰,痛苦地抱著頭蹲在地上。那雙手掐住了脖子,撕裂了心臟。 可你定睛一看,影子好像并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立在小羊玩偶前,很長久地靜默地立著。 II cuore del re. -- 作者有話要說: II cuore del re , ,是一首意大利童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