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醫(yī)院

    韶芍像是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再睜眼時，看見了頭頂蒼白的天花板。

    手指動了動，她覺得有點兒不對勁。手背上連著輸液管，上面有幾片淤青。她抬手摸了一下臉，只碰到一個冰冷的呼吸機遮住了口鼻。

    ？？？

    她這是在醫(yī)院里？

    隔間有腳步走來的聲音，垂簾被拉開了。季深璞端著水杯，看見韶芍，一怔：“醒來了？”

    韶芍睜著眼看向他，因為還帶著呼吸機，沒辦法說話，只能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

    她現(xiàn)在渾身都沒什么力氣，呼吸機把清涼的空氣打進她的鼻腔里，耳邊是輕微的儀器運作聲。

    “好好躺著，我去叫醫(yī)生。”

    眼皮又沉沉地合上了，她這是怎么了？

    “她醒了？”

    “要進去看看嗎？”

    門外隱隱約約傳來對話聲，她聽見了季深璞的聲音。另一個男人，是刑穆嗎？

    腦子里一片白茫茫，簾布響動，有人進來了，皮鞋踩在地板上發(fā)出很輕的聲響。

    韶芍的眼睛睜不開，也沒有辦法求證是誰。后來又陸陸續(xù)續(xù)進來些人，金屬儀器碰撞的聲響，有點點嘈雜。

    像漂在海面上，或許被人推出去了，不知道，她又陷入了無意識的狀態(tài)。

    幾個小時前。

    “誰是家屬？”

    醫(yī)院走廊里，一個穿白大褂的醫(yī)生拿著化驗單走了出來。

    刑穆坐在醫(yī)院的走廊里，手肘撐著膝蓋，眉頭緊鎖。

    季深璞接了男人的電話，從酒場上剛剛趕來，身上還有未散去的煙酒味道。

    刑穆和他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

    醫(yī)生又喊了一遍，男人起身，和季深璞一前一后走了過去。

    “患者家屬？”醫(yī)生瞥了一眼那兩個男人，“輕度胃出血，化學食物中毒導致急性腎損傷。她最近攝入了什么食物，怎么指標這么高？”

    刑穆皺了一下眉，扭頭瞥向季深璞。他和女人沒怎么接觸過，連見面的機會都寥寥可數(shù)，遑論了解一日三餐的飲食情況了。

    男人正捏著化驗單看，上面的數(shù)值再高一些，這張紙就是一張死亡通知書。放下化驗單，季深璞張嘴，眉毛還緊鎖著，“不清楚，她是獨居的?！?/br>
    “她丈夫呢？”醫(yī)生皺眉，翻看著病人簡歷，上面顯示著已婚。

    “我是?！毙棠律锨白吡税氩?，風衣上印著女人的血跡。

    醫(yī)生看了他一眼，男人的神色低沉，刀削的五官在白熾燈下泛著冷光。

    他在兩個男人之間掃視了一下，女人的丈夫并不是剛才回答情況的那個男人。

    “哪個能主事？”

    三個人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直接說吧，情況怎么樣？”刑穆眉宇間有些不耐煩，往手術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大門關著，上面還顯示著“手術中”的字樣。

    “脫離危險了，但是還要再做腎透析。得虧送來的及時，腎臟損傷不是很嚴重，恢復好的話一個月左右能出院。”

    季深璞揉了一下眉心，又和醫(yī)生交代了幾句，跟著去辦理住院手續(xù)了。

    刑穆看著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眼里一片陰霾。

    走廊里的燈刺得他眼疼，太陽xue暴起。坐回了長椅上，一直高挺著的身形突然像斷了線的木偶，癱軟了下來。背脊弓著，雙手疊在額前撐著膝蓋，呼吸在一瞬間變得急促，像落水的人剛剛被救上岸一樣。

    影子照在地板上，縮成了一個痛苦地弧。

    這樣無言地掙扎著喘了三四秒，他的胸脯平息下來了。

    男人抬頭，眼神又恢復了冷漠和沉靜。

    后來的幾天韶芍都在病房里度過了，她沒再見過刑穆。

    韶北川坐在病床邊削著蘋果，旁邊有剝好的丑柑，女人一瓣都沒吃。他前幾天剛接到的電話，連夜趕了過來。

    “多少也吃一點兒?！鄙乇贝ò烟O果切成了塊放在碗里，氧化成褐色的蘋果被倒掉了幾輪，韶芍躺在床上還是不肯動嘴。

    “吃不動啊……”韶芍頭靠在枕頭上，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臉頰向內(nèi)微微凹陷，面色也不健康。

    “太疼了，那個透析前針刺，真的太疼了……這是人受的嗎……”

    韶北川放下玻璃碗，抽了一張濕巾把指尖的果汁擦干凈。黃昏的陽光從窗戶外斜照進來，在少年的側(cè)臉上鍍了一層金。

    纖長的睫毛輕輕顫著，他也瘦了，臉頰凹陷得比韶芍還要厲害。單薄得嘴唇上掀起了白皮，他囁嚅了兩下，道：“你再仔細想想，到底吃了什么東西，能把自己搞成這種鬼樣子。”

    “我不知道啊……”韶芍憋屈，她一日三餐按時吃飯，都是平日里吃的飯菜，也沒什么特別的呀。

    韶北川看著她，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韶芍嚎啕大哭著被推走做血液透析，韶北川一個人坐在病房里，靠著抱枕隨意翻動手機。

    電話響了，他看了一眼，接通。

    “你姐怎么樣了？”聽筒里傳來韶顧安的聲音，環(huán)境很嘈雜，到處都是掛號和來往的走動聲。

    “挺好的，醫(yī)生說恢復得不錯?！鄙乇贝ㄈ嗔艘幌旅迹雷约焊赣H還在醫(yī)院照顧外婆。老人的身體走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家人強行拽著不愿放她走，每天都靠著輸營養(yǎng)液維持生命。

    “你給你姐說，我和你媽明天就到。小芍不聽話，你好好盯著她養(yǎng)病，年紀輕輕，別把身子虧了……”

    “知道了。”韶北川應付著，“忙去吧，沒什么事情我就掛了。”

    聽筒里嘈雜的聲音像山一樣壓來，在他背上又不斷加碼。

    床頭的柜子上，韶芍留下來的手機震動了幾下，來電鈴聲響起。

    韶北川舉著電話，伸手拿過手機，一串號碼映入眼簾。

    “好了，我知道……”應付著韶爸，他盯著不斷閃爍的屏幕，聲音不耐：“我有事兒，實在忙的話，你們也不用過來，我留在海市照顧她……”

    鈴聲在空蕩的病房中回響，韶北川的目光越來越低沉。

    “掛了，爸，有事再聯(lián)系。“

    鈴聲快要結(jié)束了，韶北川搶在它熄滅之前劃開了接聽鍵。

    良久的沉默，對面也沒有聲音。

    “竇先生?！鄙乇贝◤堊?，他下意識地往門外看了一眼，沒有人，門緊閉著。

    電話那端靜默了兩三秒，張口，男人的聲音傳了過來：“你jiejie呢？”

    “去做腎透析了。”

    對面一愣：“她住院了？”

    韶北川嗤笑出聲，心里跟著一酸，“你都不知道嗎？許多天了，撿了條命回來?！?/br>
    這就是她jiejie喜歡過的男人么？

    韶北川只在小時候見過他，沉穩(wěn)俊逸，他看一眼就知道這個男人比自己強了太多。不甘里藏了一絲寬慰，有更好的人陪在她身邊，是好事。

    “哪個醫(yī)院？”

    “你若是擔心她，還是別來了。她不見你會更好一點?！鄙乇贝戳艘谎鄞巴?，陽光宏大靜默，外面被染了一片溫柔的橘黃。

    對面沒了聲響，聽筒里面有海浪聲，很輕，荒蕪的風里吹來鷗鳴。

    “你告訴她不要去聯(lián)系鄭清源，我護不住她了?！?/br>
    “什么鄭清源？”韶北川蹙眉，握著手機的指節(jié)攥緊了：“你帶她去做什么了？”

    “別摻和這些事情，你只管告訴她，讓她離梁裕也遠點兒?！?/br>
    “你先把話說清楚，什么梁裕？”韶北川覺得心被貓撓過的亂麻，細密的恐懼貼著地板爬了上來。

    竇衍護不住了。她到底怎么了？

    對面好像有人喊了男人一聲，電話掛的很急促。

    海風一下子被切斷了，聽筒里傳來有節(jié)奏的“嘟、嘟、嘟”，之后是長久的靜默。

    空調(diào)吹送著微風，墻上的指針一步一步繞圈走，時間匯成了一個漩渦，把人深深吸了進去。

    漩渦的下面是什么，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