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隊長點頭肯定了他的回答后，兩個人齊聲笑起來。

    林雪君帶著蘇木飲馬歸來，又坐回林雪松身邊。

    她手指壓在口唇上，用力一吹，呼哨聲響，遠處高草叢中立即有一只黑白相間的大狗抬起頭，停頓兩秒，便撒丫子奔了過來。

    另一邊氈包背陰處，與黑暗和土色融為一體的大狼也站起身，抖擻下毛發(fā)，伸個懶腰，入秋開始變厚變長的狼毛一瞬蓬松，使黑臉狼體型看起來大了一倍。狼眼往四處掃視一圈兒后，它也邁開閑適的步伐，走進篝火照耀的明亮處，悄無生息地向林雪君走來。

    “看，這是我的牧羊犬，糖豆?！绷盅┚龘н^邊牧的脖子，在它搖著尾巴舔她下頜時將它推到林雪松面前。

    拍拍它厚實的背，rou乎乎的屁股，強健的后腿，她驕傲地道：

    “草原上最肥的牧羊犬。”

    在大哥伸手去摸糖豆時，林雪君又拽著黑臉狼的前爪強行將酷酷的大狼抱在了懷里。

    不理大狼呲牙低吼的不滿反應，她將臉在它嘴巴邊蹭了蹭，逼它舔一口自己的下頜，才摟住沃勒，抬頭對大哥道：

    “看！這是我養(yǎng)的護衛(wèi)狼，叫沃勒。瞧瞧這狼牙，看著這大耳朵，還有這熊一樣的體型。

    “你看它的頭，比狗的頭大吧？”

    林雪松抬起頭，對上黑臉狼綠油油的眼睛后，背脊上便生理性地立起一層汗毛。

    然后，他便瞧見自家meimei抬高手掌，一下又一下地將大狼屁股拍得啪啪響，嘴上還混不在意地炫耀：

    “老結實了，草原上最英武的狼。

    “你摸摸?！?/br>
    林雪松抬起頭，低頭對上大狼呲起的白森森狼牙，和不高興時陰森森的狼眼睛，扯唇苦笑：

    “就不摸了吧?！?/br>
    “那可不行。你摸了糖豆卻不摸沃勒，狼可小心眼了，它會生氣的。”林雪君立即不認同地搖頭，怎么可以‘顧狗失狼’呢。

    “……”林雪松。他覺得他摸了它，它才會生氣吧。

    最后耐不過meimei熱情相勸，林雪松只得壯著膽子摸了上去。

    掌心下是出乎意料厚實又扎手的狼毛，隔著毛發(fā)，他隱約觸碰到蓄勢待發(fā)的強健肌rou和充滿生命力的體溫。

    一股莫名的情緒悄悄涌上，直到收回手后仍久久無法淡忘。

    這就是撫摸充滿野性的動物的感受嗎？

    還想摸。

    他望著林雪君擁抱呲牙的沃勒時幸福的表情，隱約體會到了meimei的快樂。

    在撫摸狼、擁抱狼的時刻，大概會產(chǎn)生近似‘征服自然’般的快樂吧。

    給與人類擁抱的草原狼沃勒，大概就是凜冽的大自然最溫柔的一面。

    第133章 屬于草原的林小梅

    林雪君抱住大狗，雙手齊下，摸得大狗吭吭唧唧地叫。

    晚宴上桌時, 胡其圖阿爸和烏力吉大哥又準備了好幾罐好酒。

    林雪松一看到酒臉都綠了，還喝??？他這身子骨就算再硬朗，也有點架不住草原人的熱情了啊。

    林雪君聽說哥哥這一路幾乎都是醉著過來的, 立即笑著道：

    “不喝了, 酒太珍貴了，留著冬天放牧的時候暖身子用吧?！?/br>
    她一句話便說定了，胡其圖阿爸和烏力吉大哥只得收起大部分酒，只拿出一小桶馬奶酒，大家分著一人品一點。

    林雪松坐在馬扎上看塔米爾揮舞著小刀, 一條一條將黃羊rou片得每一片都差不多大小, 看了一會兒他覺得自己也學會了, 忍不住站到塔米爾身邊, 問這個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的19歲青年：

    “能讓我也試試嗎？”

    “你洗手了嗎？小梅說飯前每個人都必須把手洗得干干凈凈?！彼谞栃毖劬ν得榱盅┧梢谎? 清了清喉嚨，又向對方展示自己的手, “要洗得像我這樣干凈才行?！?/br>
    林雪松伸出自己雙手看了看，又看了看塔米爾的手，沒看出啥區(qū)別, 便點頭道：“洗了, 洗得可干凈了?！?/br>
    “嗯，那就好。”塔米爾點點頭, 從腰兜掏出一把小刀，調(diào)轉刀柄朝向林雪松遞過去，“這是我新磨的小刀，我都還沒舍得用呢。”

    “啊, 我用舊的就行?！绷盅┧梢宦犑侨思业男碌? 有點不好意思接了。

    “拿著吧, 給你用不心疼?！彼谞栒局鄙眢w，拿出自己最誠懇的聲音道。

    “啊，那謝謝啦。”林雪松轉頭看看身邊的小伙子，笑著點點頭。多好的人啊，慷慨，還會照顧人，手洗得干凈呢。

    接過對方的新刀，他左手捏住另一只羊腿，學著塔米爾的樣子切rou。

    果然刀特別快，切rou時有一種說不出的暢快感。rou被切得薄薄的，一片又一片搭擺在盤子上，特別漂亮。

    “刀柄上還有我雕的鷹呢。”塔米爾又忽然湊過來，清清喉嚨引發(fā)林大哥的注意力后，又示意對方欣賞新刀柄上的圖案。

    “啊，挺漂亮的圖標。”林雪松只得停下片rou的動作，端詳過刀柄后給與夸獎。

    “我還會說俄語?！彼谞栒f罷，朝林雪松笑一笑，然后便展示道：“哈啦碩~烏拉~”

    “啊，挺，挺厲害的?！绷盅┧芍饾u開始有點摸不著頭腦了，怎么……這位蒙古族少年是不是有點缺認同呢？怎么一直在尋求自己的夸獎？

    “嘿。”塔米爾得意地笑笑，低頭片了會兒rou，又抬頭湊過來。

    “？”林雪松抬眼睛，這回又要展示啥？

    “我今年19歲了，馬騎得可好了，全公社都排得上號，要是能騎小梅的大黑馬，我就能在那達慕大會上得騎馬冠軍。

    “我槍打得也準，弓箭射得也好。這頭黃羊就是我獵的?！?/br>
    塔米爾說罷呲牙嘿嘿一笑，想了想又道：

    “我漢話說得也不錯吧？我身體也可好了，從小到大幾乎沒生過病?！?/br>
    “……啊，挺棒的?！绷盅┧晌⑽⑼犷^，他開始有點聽不懂了。

    這個塔米爾好怪哦。

    “大哥，你片rou太慢了，讓塔米爾片吧，他片得快。你過來坐呀，羊骨髓都烤好啦！”林雪君在馬扎邊喊人，她大哥站在那兒嚴重影響了塔米爾片rou的速度。也不知那倆人瞎聊啥呢，這可是一桌子人嗷嗷待哺啊。

    “林大哥你去吃吧，聽到林同志夸我了吧，我片得快?！彼谞栆槐菊?jīng)地朝林雪松用力點頭，接著便低頭認真干起活來，小刀舞出重影，rou片眨眼的工夫便堆了半盤子。

    林雪松坐回meimei身邊，歪著腦袋還沒反應過來塔米爾這人為啥怪怪的，只得笑著道：“塔米爾人還怪好地。”

    “那當然，草原上的人都可好了?！绷盅┚χo大哥夾了兩根羊骨髓：“你嘗嘗，羊骨髓，一整條的，只撒了鹽和一點蔥花。”

    縱劈成兩半的粗粗的羊棒骨放在盤子上，半圓骨槽里是被烤得滋滋冒油的羊骨髓，切成小段的野蔥灑在上面，香味中隱約雜著絲絲辛辣味道。

    迫不及待地夾起一整根骨髓送入口中，燙得他嘶嘶哈哈卻仍忍不住要嚼一嚼。

    油香瞬間爆了滿口，在中原田野間辛苦勞作了大半年，雖然常有野菜和粗糧，卻幾乎吃不到什么rou，更何況是這么香膩膩的骨髓！

    野蔥特殊的辛味掃去油膩感，讓人只覺得這世上沒有什么比烤過的羊骨髓更香的東西了。

    香到后腦勺，香得人鼻孔張大，香得寒毛直豎。

    林雪松忍不住從喉嚨里發(fā)出嗯嗯的聲音，吞咽的瞬間，他覺得自己靈魂都升華了。

    美食真的太治愈了，就這么一會兒的工夫，他全身都熱乎起來。

    用老北京話說，就仨字：倍兒爽。

    “哥，嘗嘗煮的黃羊腿rou，塔米爾和阿木古楞反復用水沖涮過黃羊rou里的血水，煮的時候湯里都沒什么沫子，一點都不膻?！?/br>
    見大哥吃得眼睛都睜不開，林雪君笑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她看著大哥又夾起羊腿rou，目光期待地凝著他，待他嚼著羊腿rou，歪著腦袋不停搖頭，幸福得將五官簇到一塊兒，一邊咀嚼一邊嗯嗯贊嘆不斷，她終于哈哈大笑起來。

    有親朋分享生活中的美好，人怎么還會覺得寂寞呢！

    塔米爾的rou片切好了，阿木古楞洗好了野菜，先往林雪君手里塞了一片，轉頭看一眼林雪松，也塞了一片。

    “大哥，這樣卷?！绷盅┚謱⒖梢陨缘牟巳~子捧在手心，“將肥瘦相間的羊rou片放在蔬菜，再放一片，再放一片，然后灑上鹽，再灑上野蔥碎，然后卷成卷，哎呀——”

    這一片菜葉子不夠完美，卷的時候居然散開了，她窘得抬起頭。

    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將一個卷得特別完美的羊rou片菜卷塞進林雪君指間。

    “啊，對，就是卷成這樣。”

    林雪君臉上的笑容恢復，捏起完美的rou菜卷全部塞進口中，然后含糊道：

    “就要這樣一口吃掉，細細地嚼，那才叫好吃呢！你快試試，唔……”

    林雪松目光偏轉，掃一眼往meimei手里遞完美rou菜卷的小少年。遞完了rou菜卷，少年又低頭捏起另一個蔬菜，默默甩掉上面遺留的水份，仔仔細細地卷第二個——好像叫阿木古楞的。

    學著meimei的樣子卷好一個塞入口中，guntang的rou片和涼爽的蔬菜以不同的溫度、冷熱交替著刺激口腔和味蕾，rou汁混著菜汁被鹽和蔥刺激出別樣的鮮味。

    他一邊嚼一邊看向meimei，用力點頭，豎起大拇指。

    林雪君這會兒已經(jīng)在吃第二個rou菜卷兒了，阿木古楞也在嚼，三個人忽然對上視線，嚼著嚼著，不約而同地都露出幸福笑容。

    一邊笑還要一邊嚼，三人的表情都逐漸扭曲起來了。

    幸福的、扭曲的笑容。

    沒有酒，整個口腔和腸胃都屬于美味。

    林雪松吃得昏昏沉沉，肚子溜圓。

    飯后直接坐在草地上，雙手在身后撐地，仰頭望夜空，他忍不住想起出發(fā)前父母給他打的那一通電話。

    父親說小梅正在邊疆受苦，他這個做哥哥的一定要多買點油鹽醬醋什么的給小梅。

    母親說小梅從小吃得好，也不知道能不能習慣草原的飲食，萬一瘦了可怎么辦……

    抹一把嘴上的油，轉頭看看躺在邊上的‘瘦了’‘受苦’的meimei，林雪松撇嘴搖頭。

    受苦的人分明是他這個在大平原種大地的林家大兒吧！父母根本是心疼錯孩子了！

    會發(fā)明‘菜rou卷’吃法的林小梅，不停有人往她手里塞吃喝美味的林小梅，不僅長高了，臉還圓了呢！

    他掏出給meimei包的錢塞到她手里，一字一頓道：“爸媽和你哥我，知道你在草原上艱苦，全家一起給你攢了點錢，收著吧，苦丫頭?！?/br>
    林雪君一骨碌改躺為趴，接過錢捏了捏，抬頭道：“大哥，我不缺錢。”

    “我知道?！绷盅┧娠@然已經(jīng)看出來了。

    “你拿回去給爸媽買點好吃的吧，再給爺爺和姥姥姥爺買些禮物，或者給爸媽留著家用。”林雪君又將錢塞回林雪松手里。

    “你拿著吧，你自己在這里我們都惦記，兜里揣點錢，我們還能放心。錢不嫌少。”他又將錢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