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無力阻止的死亡，那些束手無策的災(zāi)難……記憶里的一切都還歷歷在目呢，如今竟能坐在這里吃著豬rou，熱汗淋漓地感慨牛羊滿圈的豐收。

    這……這真是……

    大隊(duì)長深呼吸一口氣，其他社員們也忍不住紛紛應(yīng)和：

    “感謝啊……感謝啊……”

    “感謝林獸醫(yī)！”

    “感謝！”

    “感謝……”

    那些曾經(jīng)親身經(jīng)歷過大批自己照顧出來的牲畜死亡的牧民，這時(shí)候忍不住抹起眼淚。

    還有那情緒豐富的婦女哭得抽抽噎噎，在勞動中被風(fēng)吹粗的手指抹過眼淚，在臉上留下一條條紅痕。

    趙得勝幾個跟林雪君熟悉的，干脆站起身舉著手里的奶茶碗，跑去要跟林雪君碰杯。

    可趕到近前，卻發(fā)現(xiàn)小姑娘居然正伏在桌案上。

    “干啥呢？來喝酒了！”

    “來啊，林同志，碰杯喝奶茶！”

    趙得勝哈哈笑著伸手撈著林雪君的肩膀，將她從桌上扶起來。

    大家這才發(fā)現(xiàn)，林同志正撇著嘴巴流眼淚呢。

    “你哭啥？”趙得勝瞪圓了眼睛，“咋地，rou都被我們吃了，心疼的？”

    “噗！”林雪君被逗笑，眼睛一彎，又?jǐn)D出幾粒淚珠，“得勝叔……”

    “哎，在這呢，是不是想家了??？”趙得勝被她哭得都笑不出來了，咋這么可憐呢。

    “沒有，我，你們不要謝我。那么多rou我又吃不完，我，我挺高興的……”林雪君說不出來自己為什么哭。

    起初看著大家吃得興高采烈、熱火朝天，她也受這氣氛感染，很開心，還很有成就感。

    她打的野豬誒，全村都吃上rou了，真厲害。

    而且她自己吃得也很爽很滿足，渾身都在冒汗，頭發(fā)都被烘得蓬松起來了。

    情緒真的特別高漲，嗨得不行，一邊吃一邊跟大家聊天，一直笑，覺得好快樂。

    可是當(dāng)大隊(duì)長忽然看過來，忽然點(diǎn)她名字，莫名就一股酸意涌上來。

    那種被喜歡、被尊重、被感激、被包圍的感受……是她上一世想都不敢想的。她只是請大家吃一頓rou而已，若在后世，任何人來吃這樣的宴席，都不會如此開心，更不可能對請客的人如此真誠致謝。半只豬而已，在后世其實(shí)不值太多錢的。

    她曾經(jīng)是多么平庸的一個大學(xué)生啊，萬千年輕人中最最普通的一個。

    身邊的朋友甚至?xí){(diào)侃她以后要每天掏牛屁股，把手都掏臭。做人醫(yī)、律師等高大上職業(yè)的同學(xué)更是覺得她選的專業(yè)不好，她也因此常覺得自己不如人……

    可來到這里，她不過是按照所學(xué)去做了一些事而已，卻能讓這么多人這樣幸福、這樣喜笑顏開、這樣念念不忘地感謝著。

    念頭越是翻涌，她的眼淚就越停不下來。

    坐在隔壁桌的薩仁阿媽站起身走過來，輕輕抱住她的頭，任她埋在自己胸口輕輕抽噎。

    趙得勝幾人和其他桌上站起身打望的社員們，不知是誰最先笑，接著一群人都跟著笑了起來。

    許多人都走過來輕輕拍林雪君的背，安撫她的感動。

    也有的大娘、阿媽不知因而想到了什么，或許也為這小半年生活中好的轉(zhuǎn)變感到感動，跟著一起抹眼淚。

    坐在林雪君身邊的衣秀玉更是哭得直打嗝，在這個生產(chǎn)隊(duì)，她也感到了許多許多的溫暖。在勞動之后，能跟整個生產(chǎn)隊(duì)的人一起在泥土路上、在參差的破舊老屋包圍中，開開心心地吃rou，真的很幸福。

    生活會越來越好的，她切實(shí)地感受到了這向上的朝氣和希望。

    “好了好了，專心吃飯，都別哭了?！贝箨?duì)長沒想到自己提一句會提出這么大的反響，忙出面安撫眾人。

    林雪君便也抹了抹眼淚，不好意思地笑了。

    舉高奶茶杯，她努力挽回自己爽朗的形象，高聲道：“干杯！”

    “干杯！”

    …

    出去一整天，吃飽了草的巴雅爾帶隊(duì)回駐地，溜達(dá)過一棟棟空屋，走到家門口才發(fā)現(xiàn)，原來人都跑這里來了。

    于眾人類干杯喝奶茶之際，巴雅爾帶著家里的小野馬、小毛驢、小狍子們，繞過人類的飯桌走向它們睡覺的小院。

    它的屁股一扭，撞得破方桌亂晃，rou湯灑了趙得勝一胸襟；

    又一轉(zhuǎn)頭，牛角把一位大叔的帽子給勾走了；

    再一甩尾巴，擦了一位大娘滿后背的牛糞屑……

    惹得一桌桌男女老少又是呼喝又是低叫，巴雅爾才心滿意足地帶隊(duì)歸籠。

    人們看著從容的動物們的背影，終于只能無奈笑笑。

    小馬駒最是膽大活潑，路過人群時(shí)，它留戀這熱鬧，干脆在桌子間顛顛地跑起來。

    一會兒叼走一位大娘的圍巾后跑去空地打滾，蹭得圍巾上全是泥；一會兒又仗著自己脖子長，比狗子高，在某饞狗嫉妒的眼神注視下，偷吃某位大爺盤子里的燉土豆……

    最后林雪君沒辦法，把它關(guān)回院子，大家才終于得了個清靜。

    小野馬偏偏還不甘心，站在院子內(nèi)，仍伸著頭探出木柵欄，唏律律朝著人群叫個不停。

    好像在說：“不甘寂寞啊，不甘寂寞！我也想玩啊，帶我一起玩啊，玩啊玩~”

    ……

    夜晚，天色已黑了，瓦屋里卻仍不時(shí)傳出“咔嚓”“咔嚓”“咔嚓”“吧唧”“吧唧”“吧唧”的聲音。

    許久后，林雪君終于受不了，下炕，開門，將閉著眼睛困得快升天、卻仍抱著骨頭嗦啃不休的沃勒和糖豆，都趕出了屋。

    瓦屋門關(guān)上的瞬間，世界終于清靜。

    可以回味著晚上那頓舉世無雙的殺豬宴美美地入夢了。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第六生產(chǎn)大隊(duì)的社員們發(fā)來賀電：“誰家吃rou呢？這香味我們都聞到了！全生產(chǎn)隊(duì)的小孩都饞哭了！”

    第七生產(chǎn)隊(duì)的大家，摸了摸嘴巴上的油星，很不禮貌地打了個嗝：“嗝~”

    【小劇場2】

    小孩子：娘，林同志為啥哭了？

    孩子娘：rou太好吃了，就哭了。

    小孩子：那我也想哭了。

    孩子娘：吃你的，敢哭揍你！

    小孩子：……

    【小劇場3】

    跟著婦女主任額仁花，帶著采購員包小麗，同另一個拖拉機(jī)手各駕駛一輛拖拉機(jī)去場部采買的孟天霞，夢中忽然驚醒，砸吧著嘴，有些憂郁地呢喃：

    “我總覺得我好像錯過了什么特別特別美好的東西……比如特別好吃的殺豬菜什么的，豬血腸、豬皮凍、豬耳朵、豬排骨……”

    隔壁床上的包小麗被饞得忙喊停：“別做夢了，還殺豬菜？別說現(xiàn)在是6月初，就算要過年，都不一定吃得上，快睡覺吧，夢里啥都有?！?/br>
    “……”孟天霞含糊地咕噥一聲，她剛才做夢好像就夢到了呢，不過好心痛，還沒吃到，夢就醒了，嗚嗚。

    【禁止在禁獵期、禁獵區(qū)內(nèi)捕獵，禁止使用獸夾、獸套、電網(wǎng)等禁止使用的工具獵捕。雖然野豬不再受法律保護(hù)，但禁止私自捕捉、食用。】

    第82章 ‘瘋牛病’

    小鳥最喜歡用馬毛做窩了。

    在這個時(shí)代的人, 你問他最幸福的是什么，他都會回答說是飽餐一頓美食。

    林雪君在這樣的幸福中醒來，早晨家里還有昨天吃剩的飯菜, 有什么比這更令人振奮呢！

    衣秀玉煮了昨天剩下的大碴子粥, 蒸了昨天剩下的大饅頭，熱一小盆豬rou燉酸菜和rou炒土豆絲，再配一小碟卜留克咸菜。

    啼哩吐嚕地喝粥，就著菜大口地咬饅頭，香。

    外面忽有人敲門, 林雪君跑出去拉開門, 迎頭便有一捆綠色的草團(tuán)塞到懷里。

    “給你吃, 早上我們上山采的酸么姜, 新鮮的。”翠姐說罷便轉(zhuǎn)身往外走。

    “翠姐, 留下來一起吃早飯啊。”林雪君知道這是翠姐昨天晚上來吃席的回禮，抱緊了酸么姜想要喊住對方, 卻又被推回屋里：

    “你快回去吧，別讓?？辛四愕乃崦唇?，牛羊最愛吃這東西了?！贝浣阏f罷, 怕她又要送, 忙蹬蹬蹬跑出院子。

    林雪君回轉(zhuǎn)頭，果見剛準(zhǔn)備出門的巴雅爾瞪著牛眼睛朝她走過來了。

    她忙抱著酸么姜進(jìn)屋關(guān)門, 巴雅爾還在門外用牛角敲門，見她一直不開門，這才噴著氣兒帶隊(duì)上山——反正山上有的是，它想吃, 在樹林里一低頭就能吃到。

    “這是啥？”衣秀玉正捏著饅頭蘸盤子底的油星, 轉(zhuǎn)頭看林雪君抱著綠草進(jìn)來, 跟過來問道。

    林雪君抖了抖酸么姜上的水，看樣子翠姐提前已經(jīng)清洗過了，便將酸么姜直接放在小鐵盆里端上桌。

    “學(xué)名叫叉分蓼，7、8月開花，9月左右結(jié)果。不過北方人更愛六月份吃它的嫩莖，撕開這些葉子，中間這根莖特別嫩，還很多汁，這樣就可以吃了?！绷盅┚旱舨萑~后，直接往嘴里送。

    草莖脆嫩，輕輕一咬就斷了，細(xì)嚼酸酸甜甜的特別好吃，混著清香味，更像是一種特殊的水果。

    衣秀玉也學(xué)著她的樣子吃了一根，驚喜地直挑眉頭。

    她幾個月沒吃到蔬菜了，吃到這個綠綠的東西，簡直親切得不行。

    “我們以前——”林雪君快速吃完早飯，撤掉碗碟后便坐在桌邊一根接一根地吃起酸么姜，興奮起來，差點(diǎn)把自己后世童年的小故事說出來，幸虧才開頭，就反應(yīng)過來，忍住了沒說漏嘴。

    后世她小時(shí)候在海拉爾念書，每年春夏開運(yùn)動會的時(shí)候，就有很多小商販擺攤賣酸么姜。這東西便宜又好吃，總是最受孩子們歡迎。

    她每次都會買一大把，坐在看臺上一邊吃一邊給廣播站寫小作文，順便為同學(xué)們的奪命沖刺歡呼。

    酸么姜不止是青春的美好記憶，其實(shí)還是種中藥，可以治大小腸積熱、熱泄腹痛，根莖還能治痢疾啥的。

    牛羊每天在山上吃這些東西，當(dāng)然不容易生病。興安嶺大山里的好草們可是好吃適口又養(yǎng)身治病。

    衣秀玉聽到林雪君科普，忙伏案在自己的筆記上做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