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一閉眼一睜眼，就又到吃晚飯的時間了？

    說好了吃掉大隊長家最后的果醬要好好努力干活呢，結(jié)果就一睡一下午？！

    ……

    像是為了答謝大隊長家兩頓飯一頓飽覺的招待般，入夜畜群們回巢時，林雪君給羊羔們打疫苗格外地賣力。

    一針一個準，各個羊羔都被扎得嗷嗷叫。

    大隊長家院子里的篝火燒得轟轟響，火舌翻卷著舔向天空，黑沉沉的夜都被照亮了。

    林雪君在衛(wèi)生員王英的幫助下，依次給牧民們送過來的15日以上齡羊羔接種疫苗，打好針的羊羔會由阿木古楞和另一位年輕女社員做好接種標記，送出院子。

    大隊長一邊維持秩序，一邊不斷地向牧民們強調(diào)：

    “千萬做好接種和未接種羊羔的區(qū)分，如果重復(fù)接種會有生命危險。”

    “接種疫苗的羊羔，一定要做好跟進觀察，如果3日內(nèi)有不良反應(yīng)，一定帶到林雪君同志面前做進一步檢查?！?/br>
    “小羊羔送進來接種疫苗前，一定要確定羊羔沒有什么特殊狀況。如果有拉稀、精神不振等異常反應(yīng)的，就先不要接種疫苗，留下來給林同志做過檢查再做下一步定奪?！?/br>
    院子里人來人往、羊來羊往，人聲和咩咩聲不斷，但因為白天時對于哪里排隊、哪里打針、哪里分棚等流程安排得很詳盡了，所以整片區(qū)域雖亂卻秩序井然。

    大隊長站在院子門口，維持一會兒秩序，抽一口煙，時不時還捏起腰間掛著的鋁壺喝一口摻了幾滴酒的溫水。

    他臉始終紅彤彤的，卻不純?nèi)灰驗槟菐椎瘟膭儆跓o的酒液，更是因為此刻這熱熱鬧鬧的場面。

    1月到3月出生的冬羔，大多數(shù)都已經(jīng)滿了15日，可要等到獸醫(yī)依次接種結(jié)束，來到第七大隊給羊羔打疫苗，還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

    羊快疫等疫病都是來得很快，幾乎出現(xiàn)癥狀三四個小時就能要羊命的可怕傳染病。這么多新生的羔子在棚圈里，有一只得了病，大半羊羔都得完。

    這種病菌廣泛的活躍在大自然，天冷等狀況都可能造成疫病的爆發(fā)，誰也不知道這種事會不會突然發(fā)生，什么時候會發(fā)生。

    一天不打疫苗，牧民們心里就始終是懸著的。

    他們不敢為冬羔降生而慶祝，只怕高興得太早，萬一真有疫情來，所有喜悅都會變成創(chuàng)痛，翻倍折磨你的精神。

    他們只能一邊做好棚圈的消毒和衛(wèi)生，努力讓羊羔吃飽、不凍著，并日日期盼今年場部的獸醫(yī)能盡快來第七大隊。

    如今帶著自己分到的冬羔來打針，許多牧民甚至產(chǎn)生不真實的恍惚感。

    往年都要等到羊羔長到一兩個月才打得上針，常常是到了春牧場，等許久才能盼到獸醫(yī)坐著驢車帶著裝備來給羊扎針。

    那時候經(jīng)過艱難的轉(zhuǎn)場遷徙，往往已有許多冬羔熬不住長途跋涉、寒冷、勞累，甚至雪崩，死在了路上。

    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解放后有羊放、有獸醫(yī)給打疫苗，已比過去好很多很多了。

    這些以前過得太苦，容易知足的草原人，怎么也沒想到，竟能在轉(zhuǎn)場前打上疫苗、做好防護保障……

    幾位昨天還在糾結(jié)新來的知青林雪君行不行的戶主，如今站在大隊長家門口，排隊等自家負責的羊羔打針，終于產(chǎn)生了‘第七大隊有獸醫(yī)衛(wèi)生員了’的真實感。

    現(xiàn)如今，他們心底那點擔憂和懷疑，幾乎完全消失了。

    這個16歲小姑娘的能耐完全超出她的年紀，她會給羊羔打疫苗！

    瞧那一針一針，打得多穩(wěn)多準啊。

    那些給針頭消毒、吸藥液、找肌rou位置、扎針、推液、按揉羊羔被扎位置等動作，多么瀟灑流暢。

    簡直比說書人故事里那些使劍的女俠還帥氣呢。

    “怎么樣？做得還不錯吧？”大隊長抽著旱煙，轉(zhuǎn)頭向一位戶主挑了挑眉。

    “是，有獸醫(yī)衛(wèi)生員和沒有就是不一樣，就跟有媽沒媽不一樣似的?！睉糁髟野芍?，望著篝火后給羊打針后直起身猛錘腰的林雪君同志，嘖嘖點頭。

    “那不廢話嘛?！贝箨犻L哈一聲，臉上露出得意神色。

    “嘿嘿?！?/br>
    “真像樣。”其他戶主也湊過來不住口地表揚。

    “是首都派來的，我們牧民的保護者啊。”

    “這些打好疫苗的羊啊，都不怕得傳染病了?！?/br>
    “我今天晚上睡覺都能睡得更安穩(wěn)了，哈哈?！?/br>
    “可不咋的！”

    “是，安心，真好?！?/br>
    大隊長聽著戶主們的討論，笑容始終掛在臉上，一整晚都未褪去過。

    如果說林雪君是打針打得手腕疼腰疼，那大隊長王小磊就是笑得臉酸了。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林雪君：嘿嘿嘿，小羊羔，來呀，來打上一針~

    羊羔：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

    【奶豆腐，蒙語叫‘胡乳達’?！?/br>
    【羊皮大德勒：羊皮蒙古袍?！?/br>
    【六十年代國內(nèi)有多種疫苗品類，如‘羊痘雞胚弱毒疫苗’‘羊痘氫氧化鋁疫苗’‘羊猝狙快疫混合菌苗’‘山羊傳染性胸膜肺炎疫苗’‘羔羊大腸桿菌病菌苗’等等，其中羊快疫疫苗等均為春季注射。出自農(nóng)業(yè)出版社、農(nóng)業(yè)部畜牧獸醫(yī)局編 《人民公社獸醫(yī)工作手冊》（59年初版）】

    …

    第26章 疼痛的羊mama（6更）

    “它疼得厲害，當然不肯讓小羊喝奶了。”

    一針又一針, 打到最后，腰都直不起來了。

    大隊長家里的篝火堆慢慢縮小，夜里忽然飄起雪花, 溫度也越來越冷。

    公社的針筒等器具數(shù)量有限, 大隊這邊就2個針管，2個吊瓶，林雪君也不舍得挨個用，只省著專用一個。

    每打一針之前都先用篝火燒著的開水為針尖消毒，確保安全衛(wèi)生后循環(huán)利用。

    打到天黑得透透的, 篝火也快不中用時, 這一根針管的針頭都卷邊了, 變成個魚鉤。

    每次羊挨針, 都疼得嗷嗷叫。再好的醫(yī)生用這樣的針, 也得不到患者的夸獎，羊們咩咩叫罵得很難聽。

    實在打不動了, 只得跟大隊長約好，剩下的羊羔明天早上放牧前接著打，再打不完, 就明天晚上下牧后繼續(xù)打。

    王英幫她收拾東西的時候, 林雪君走到大隊長身邊跟他打聽隊里的鐵匠能不能把這么精細的針尖捋直，還不損害它功效的鐵匠？

    大隊長便拿著針管, 連夜跑去住在大隊的鄂溫克族獵戶家，對方不狩獵的時候，會兼職大隊的鐵匠。大隊里鋤頭、鎬子等等用具上的鐵東西，都是這位鄂溫克獵戶打的。

    這任務(wù)交給大隊長, 整理大隊長家院子里那一攤的工作交給王英和阿木古楞等人, 林雪君先一瘸一拐地扶著腰收工回家。

    到了家里, 她立即脫掉大衣往被窩里鉆，暖和透了，才拉著衣秀玉幫她按摩腰腿。

    等她這邊享受夠了服務(wù)，再反過來幫衣秀玉挑掉腳上的水泡，上藥包扎，順便給衣秀玉因為騎馬而磨得紅腫的大腿內(nèi)側(cè)和屁股蛋上涂抹碘酒。

    兩個相依為命的小姑娘最后在臨睡前奢侈地用熱水洗了洗腳，才暖烘烘的鉆被窩。

    臨睡前，她們依偎在一起，忍不住嘀咕：

    “也不知道劉紅的燒退了沒有。”

    “孟天霞什么時候才開著拖拉機，帶劉紅和大隊的物資回駐地啊……”

    ……

    因為第二天要趕在放牧前再給一批滿齡羊羔打針，所以林雪君起得很早。

    可等她出門倒臟水桶的時候，阿木古楞已經(jīng)坐在大瓦房門口的臺階上了。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眼前的世界沉浸在朦朧的雪霧和清晨的冷藍色調(diào)中。

    院子里的雪已經(jīng)被阿木古楞掃干凈了，少年坐在臺階上仰起頭與她對視了一眼，便起身拎過臟桶，沉默地跑去幫她倒臟水。

    林雪君站在臺階上跺了跺腳，才回屋戴上羊皮帽子，抓緊時間去大食堂吃飯。

    走到院門口時，她與阿木古楞堆成的丑雪人打了個照面，蹲身在雪地里挖出兩個松樹塔，頂在雪人頭頂。

    丑雪人變成丑怪物。

    …

    早飯后趕到大隊長家時，配合打針的王英等人都已經(jīng)到了，排隊打針的小羊羔們也咩咩咩地候在了院外。

    大隊長正蹲在新碼起來的篝火邊，用白樺樹皮點火。

    “針頭弄好了嗎？”林雪君走到大隊長身邊，蹲下來一邊看他點火，一邊關(guān)心昨晚那只分叉的針頭。

    “蓋旺說早上給我送過來，估計一會兒就到了?！贝箨犻L點好火，轉(zhuǎn)頭問：“吃飯了沒？”

    “吃了?！绷盅┚χ鹕恚驹趧偀饋淼幕鸲堰叾迥_。

    鄂溫克族鐵匠的名字‘蓋旺’是日出的意思，這位鐵匠可別真等到太陽變大了才來呀，那他們可就白起得這么早了。

    轉(zhuǎn)頭看去，院里院外的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團白氣。

    每次白氣要消散，便會有一團新的噴出來，很好玩。

    大家剛睡醒，不像白天時那么喜歡聊天，全半瞇著眼睛搖晃著跺腳。

    等待蓋旺來送針頭的時間里，林雪君一直在東張西望。

    最后得出個結(jié)論：東北人是貓系的。

    因為他們都喜歡揣手手。

    無論大叔還是大媽，年輕姑娘還是小伙子，各個都將手揣在袖子里，穿得毛茸茸，像一只只直立的肥貓。

    陸續(xù)有大隊的社員起床，穿得球一樣出門掃雪。枝條做的大掃帚劃拉劃拉地重復(fù)著，圓滾滾的麻雀一群一群地在樹上唱歌，因為它們站在枝頭，原本舒展的干枝都被墜得沉甸甸，像掛滿了果子一樣。

    每當有麻雀飛走，枝條回彈時都抖落許多雪花，剛掃過的地面便再次蓋上一層薄雪，惹得掃雪人咕噥著罵人。

    最后干脆在樹干上狠踹幾腳，驚得麻雀們只好唧唧喳喳飛去冒著炊煙的房頂開會，也驚得樹上所有積雪散落，撲得踹樹人一身白，只得先撲打掉身上的雪，再去掃地上的雪。

    望著整個大隊依次從夜晚中蘇醒，鐵匠蓋旺終于踩著雪嘎吱嘎吱姍姍來遲。

    蓋旺遞針過來的手很粗很臟，指甲和手指的褶皺里都是黑色的，那是已經(jīng)洗不去的勞作痕跡。他掌心布滿老繭，指甲又粗又厚，上面還布滿了溝溝壑壑的深色豎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