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醫(yī)[六零] 第22節(jié)
忙忙又碌碌,林雪君覺得自己已經(jīng)干了一萬件事,可一看時間,才十一點。 居然還沒到吃午飯的時間,早起也太充實了吧。 簡直充實過了頭。 她只得又帶阿木古楞去整理從倉庫里領(lǐng)出來的藥品,在大量藥材等雜物中,她發(fā)現(xiàn)了一大批疫苗和針管等器具。 問過倉庫保管員才知道,這是場部前陣子運過來,給新生羊羔準(zhǔn)備的。說是藥先送到,之后所有冬羔都下生后,場部會從第一大隊開始安排獸醫(yī)衛(wèi)生員過來給羊羔們打疫苗。 林雪君便再次跑去找大隊長,商定了晚上牲畜們回棚后,她給半個月齡的羊羔接種疫苗,趁轉(zhuǎn)場前把疫苗打完,這樣大隊轉(zhuǎn)場時就不用帶著這匹又重又珍貴的疫苗一起去春牧場了。 確定好這事,林雪君帶著阿木古楞把所有疫苗都搬到了大隊長家。 棚圈里冷,疫苗會被凍裂凍壞,所以都先放在大隊長家。到時候小羊羔放牧回來,直接趕到大隊長家院外,挨個排隊到大隊長家倉房里打針。 大隊長喊了幾個漢子過來幫他收拾倉房,擺出人可以坐的位置、可以綁住小羊羔的大桌子、能放針管藥劑的桌案等等。 接著又把院子清理出來,劈好柴堆好,等到了晚上直接在院子里點個篝火取暖,這樣牛羊和人都不會凍著,藥劑也不會凍壞。 如此忙忙活活,時間眨眼就過去了。 再看表,已是13點多。 大隊長瞧了瞧累傻的阿木古楞和林雪君,這倆孩子,一個13歲一個16,一個是孤兒,一個是孤身從北京跑過來支隊的。 到吃飯時間,他倆都沒地方去。 蒙古族牧民們都在家里吃磚茶泡餅配所剩不多的奶豆腐一類奶制品,漢族的回家了則有母親或媳婦做好的酸菜燉粉條一類吃食。 難道讓兩個孩子去大食堂嗎? 放牧的白天,大食堂都不開灶的,只有硬餅子窩窩頭賣…… 這么一想,兩個忙活一上午的孩子越發(fā)顯得可憐巴巴。 “都來我家吃飯?!贝箨犻L大掌一揮,干脆將兩個孩子全請進自己屋里了。 林雪君這是第一次看見大隊長的蒙古族愛人薩仁,對方早在屋里做好了飯菜擺在灶臺上保溫,此刻正坐在炕上織毛衣。 瞧見大隊長帶人進屋,她立即笑著跳下大炕,走過去接大隊長脫下來的羊皮帽子。 大隊長給薩仁介紹林雪君,之后轉(zhuǎn)頭對林雪君道: “這是我愛人,她不會說話?!?/br> 說著,大隊長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林雪君驚愕一瞬,忙也轉(zhuǎn)頭朝薩仁笑。 薩仁面相很老,看起來比大隊長還年長一些,眼尾等處的皺紋看起來很深。但她眼睛很明亮,笑起來的樣子明媚親切,有種從內(nèi)而外的充滿韌勁兒的特殊美感。 她一手拉了林雪君,一手拉了阿木古楞,都帶到炕桌邊,之后便去端飯菜。 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幾乎同時又從炕上跳下來,跟在薩仁身后幫忙拿碗拿筷子。 大隊長從柜子里拿出今年剩下的最后一小罐楊乃子果醬,放在炕桌上。 楊乃子是一種紅色的小果子,跟藍(lán)莓很像,比藍(lán)莓長,又名靛藍(lán)忍冬,做成果醬后酸酸甜甜的,是山里人特別喜歡的吃食。 林雪君小時候,母親常常在海拉爾市集里買楊乃子鮮果,洗凈后拌白糖吃。 果子咬開了爆出酸酸的汁,五官都皺到一起。之后要立即用口水把果子上沾的白糖?;_,用舌頭抿啊抿的,很快酸味和甜味融到一起,五官便舒展了,露出幸福的笑容。 后來她吃到許多諸如火龍果、榴蓮等家鄉(xiāng)沒有的新鮮水果,但這一味童年記憶卻好久沒再嘗過。 從大隊長拿出那一小罐果醬起,林雪君就沒挪開過視線。 大隊長瞧見她那個沒出息的饞樣,忍不住哈哈笑道:“你在北京肯定沒嘗過這東西,一會兒讓你開開眼,嘗一嘗咱們北方山里的野果子?!?/br> “我知道楊乃子,又叫胡頹子,果實可入藥,可以降血糖血脂、抗炎鎮(zhèn)痛,對肺虛咳喘、久瀉久利也有奇效……效果可多了,反正根、葉、果子都是中藥,各有對癥?!绷盅┚龓兔⒖曜訑[好,反過來給大隊長科普。 “哎呦,這些我倒不知道,我就知道它果子好吃了?!贝箨犻L哈哈大笑,將果醬擺在桌上,摸了摸下巴道: “我們老吃這個的,怪不得身體倍棒呢?!?/br> 四個人全盤腿上炕,圍炕桌而坐。 四個饅頭,6個蒸得軟糯的小土豆,一個干菜湯,一盤酸菜燉粉條,一顆醋蒜,一小碟奶豆腐。 這是林雪君到第七大隊以來,見過的最豐盛的午餐。 早就聽說各家各戶自己做飯的,都比在大食堂吃得好,到今天林雪君才知道到底可以好多少。心里愈加暗暗打定主意,明年秋天一定做全大隊排行第一的倉鼠,把各種食物都囤得多多的,入冬后每天在家里吃得豐盛又飽足,把自己養(yǎng)得圓圓的。 決不能像今年冬天一樣,初來乍到,啥也沒有,只能去大食堂滿足基本的溫飽。 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坐在桌邊,既饞又拘謹(jǐn),他們禮貌地坐著等主人家先動筷。 薩仁看著他們的樣子忍不住地笑,執(zhí)筷便給他們各自夾了一塊奶豆腐——母羊產(chǎn)冬羔的時候正直深冬,掉膘少草的,奶水不足,牛馬駱駝這會兒又都還沒產(chǎn)崽,所以現(xiàn)階段稱得上是草原上最缺奶的時節(jié)。 這時候還能吃上奶制品是非常難得的,因為珍貴,才專門要在待客的時候拿出來,率先給客人品嘗。 林雪君忙道謝,隨即在薩仁期待的眼神中,將奶豆腐送入口中。 羊奶熬過奶皮、濾去酥油后剩下的奶渣,經(jīng)過發(fā)酵、過濾、熬煮、壓制、定型才做成的奶豆腐,可以在冬天存放很久。 它做零食也可以,做干糧也行,泡在奶茶里吃同樣是美味。 林雪君小時候就很喜歡它酸酸甜甜香香的味道,每次連吃一碟又一碟,正餐都省了,吃得精神奕奕,總要上躥下跳地把家里折騰得烏煙瘴氣才知道累。 她還記得自己六七歲的時候,有一次揣了一兜奶豆腐去流浪,玩累了鉆到牧人晾曬的草垛里睡著,直睡到天黑透了才從暖烘烘的草垛子里鉆出來。 當(dāng)天家里人還以為她去河里玩被沖走了呢,為了找她,幾乎驚動附近所有牧民。 mama看到她滿身草屑,一邊嚼奶豆腐一邊溜達回家,氣得撈起她就是一頓打,把她屁股打腫了才罷休。 從那之后,mama總是把家里的牛rou干、奶豆腐等零食全放在她拿不到的地方,這樣她就算出去野,只要肚子餓了總會知道回家…… 薩仁阿媽做的奶豆腐跟mama做的,味道上似乎有些不一樣。但同樣的酸香美味,林雪君口含著它,等它慢慢化開,伴著這味道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少時歲月。 之后咬一大口饅頭,再咽一大口粥,慢慢消化掉奶豆腐的味道后,才接過大隊長遞過來的羊乃子果醬,用小刀把饅頭切成片,刀尖挖些摻雜果粒的果醬,均勻涂抹在饅頭上。 窗外天陰沉沉的,風(fēng)將山坡上的雪吹到駐地上,卷起一場小雪紛紛揚揚。 熟悉的酸甜味果醬濃郁的味道散開,林雪君雙肘支在桌面上,屁股底下是又厚又軟的炕褥,上午勞作時被風(fēng)吹透的棉褲早已被火炕烘得暖融融,冰屁股也熱乎了。 大隊長對林雪君這個新客人講起自己和愛人的故事,在北方草原邊呆久了的人,喝著粥都能喝出一種微醺般的開朗氣質(zhì): “……剛認(rèn)識的時候,是會講話的。 “……隔了幾年再見到,就不會講了。 “……發(fā)燒,那時候哪有藥啊,活著都艱難。 “我也挺知足的,還能見到,就比見不到強?!?/br> 薩仁阿媽不會講話,但當(dāng)大隊長講話時,她總是笑瞇瞇地聽著,好像他說的所有內(nèi)容都很吸引人一樣。 她這表情總是促使大隊長越說越多,逐漸像個演說家。 林雪君捧著饅頭就著粥,聽著大隊長和薩仁的故事,不知不覺間楊乃子果醬就見了底兒。 等大隊長發(fā)現(xiàn)果醬被吃光時,已經(jīng)來不及。 他捏起玻璃罐子,透著窗外并不明亮的光,看一眼見底的罐子,又轉(zhuǎn)頭看向嘴角還粘著紫紅色果醬的林雪君,做出可惜地模樣,邊拍桌邊道: “才干了半天工作,就騙走我半瓶果醬。” 林雪君不好意思地搓著耳根,臉上發(fā)燙,只得對薩仁和大隊長傻笑: “那……那我多干點活……” “哈哈哈,可得多干點!多救些牲畜,讓今年產(chǎn)的新生兒們?nèi)钕聛戆??!贝箨犻L笑容漸收,講到這里時幾乎透了幾絲滄桑。 每年牲畜們產(chǎn)仔,是最開心的豐收季節(jié),但也是讓牧民們心疼的季節(jié)。 各方面因素影響,能活下來的新生兒總是有限的。 這片草場很好,它能把牛羊都養(yǎng)得肥肥壯壯的,可他們這群牧民卻不夠好,沒辦法讓牛羊免受寒冷、病痛的折磨。 大自然太強大也太不可測了,渺小的人類總是在品嘗無奈。 “我會努力的?!绷盅┚c點頭。 薩仁便笑著伸手摸林雪君的頭。 飯后,四個人一起整理飯桌刷碗,收拾妥當(dāng)后,林雪君被薩仁拉到炕上,以手指丈量起她肩寬、腰圍還有臂長。 量好后,薩仁將這些尺寸記錄在本子上。 阿木古楞歪坐在炕沿處,一邊幫薩仁纏毛線,一邊道:“薩仁阿媽要幫你織毛衣了?!?/br> 他又扯開自己的羊皮大德勒,露出內(nèi)里的土黃色毛衣,“這就是薩仁阿媽給我織的,羊絨線的,很暖和?!?/br> 薩仁笑著點頭,又將阿木古楞拉到身前,雙手拍拍他肩膀,歪著腦袋左左右右地打量他。隨即扯開他的大德勒,發(fā)現(xiàn)他的毛衣果然已經(jīng)小了,袖子甚至縮短到了小臂中央。 十幾歲的男孩子,漲勢很快。 薩仁于是又用她溫暖有力的大手幫阿木古楞做丈量,小少年炸開手臂,被阿媽安排著原地轉(zhuǎn)圈圈。 林雪君看到他雖然手黑黑的,藏在袖子里的手臂卻特別白。 草原上的蒙族人皮膚底色其實比漢人更白,是泛著些粉色的白。經(jīng)過草原的洗禮,才逐年越來越黑。 如果他們注重防曬,就會成為草原上的美麗民族,而不止是悍勇民族。 大隊長為爐灶填好柴,走到薩仁身邊,看了看愛人在本子上做的記錄,念叨:“阿木古楞雖然比林同志矮,肩膀倒是跟林同志一樣寬了。再長幾年,一定是非常威武高壯的小伙子。” 阿木古楞被夸贊,一邊重新穿好羊皮大德勒,一邊紅了臉。 他低著頭,安靜地坐回炕沿,撿起亂七八糟的毛線,繼續(xù)幫薩仁阿媽纏線團。 林雪君靠著炕桌,一邊學(xué)著阿木古楞的樣子整理毛線,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大隊長聊轉(zhuǎn)場路上如何照顧動物的事項。 房間內(nèi)只有他們和緩的絮語聲,窗外的風(fēng)不知什么時候停了,夕陽稍有露頭,將遠(yuǎn)處的屋舍照成淺黃色。 林雪君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夢里好像又回到了那個被mama揍屁股的下午,她鉆到草堆里睡覺,肚子里的奶豆腐不斷釋放能量,讓她睡得又香又沉。 這一覺,她一直睡到自然醒。 卷著被子翻個身,她捋開滾得亂糟糟的長發(fā),趴在被窩里,她迷迷糊糊看到阿木古楞正坐在灶邊咔嚓咔嚓將細(xì)長的干豆角絲剪成一截一截的。 轉(zhuǎn)頭,便瞧見自己正依靠著的薩仁阿媽。對方朝她笑笑,手里的織針不停,小指靈巧地?fù)芘獛紫旅€,它們就被編織成了平整的一片。 林雪君撐臂坐起身,懵懵懂懂地哼哼兩聲,好半晌才意識到,窗外那絢爛的色彩是晚霞。 霍地仰頭去看大隊長家的鐘表,16點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