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節(jié)
第六五零章 第一狀元 當(dāng)晚,曾泰就住進(jìn)了吳狀元府上。 吳伯宗今年四十五歲,生得儀表堂堂。 傳說當(dāng)年殿試時,狀元本該另有其人的。 然而朱老板在看到擬定的狀元郭翀的相貌后,覺得他長得太寒磣了,實在配不上這大明開科第一狀元的身份。 就在這時,人群之中的一位大帥哥引起了朱老板的注意,這個人就是吳伯宗。 然后‘帝親制策問’,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文采飛揚,絲毫不遜郭翀。朱元璋大喜,當(dāng)場指定才貌雙全的吳伯宗為狀元。也助他達(dá)成了‘連中三元’的成就。 而原本該是狀元的郭翀,則無奈落為榜眼。 當(dāng)然,這種說法吳伯宗是絕對不認(rèn)的,誰跟他提他跟誰急。人家堂堂狀元憑實力考中的,怎么可能靠顏值呢? …… 吳伯宗跟曾泰的關(guān)系,可比羅貫中近多了。兩人同在東宮多年,后者當(dāng)年能外放江西臬臺,前者也是出了大力的。 曾泰的地位今非昔比,為表鄭重吳伯宗又叫了另外兩個東宮講官——宋濂的長子宋瓚,章溢的三子章存厚作陪,為他設(shè)宴接風(fēng)。 “來來,咱們一起敬安定兄一杯?!眳遣跓崆榈恼泻魞扇讼蛟┚淳?。 宋瓚和章存厚也一起舉杯,四人共飲一杯后,宋瓚笑道:“我們這群東宮講官里,現(xiàn)在就數(shù)安定兄最有出息,可謂捷足先登啊?!?/br> “是啊是啊?!闭麓婧褚残Φ溃骸鞍捕ㄐ脂F(xiàn)在可是正二品大員啊,這要在外頭見面,咱們是得磕頭的?!?/br> “少來這套?!痹┬αR一聲道:“恁當(dāng)我不知道,當(dāng)初恁們是受不了我,才合伙一起把我推出去的?!?/br> “哈哈哈?!比瞬唤笮Φ溃骸霸瓉砟阒腊??!?/br> “當(dāng)時受不了你這個杠子頭是一方面,”吳伯宗正色道:“但另一方面,我們推薦你去江西,也是因為你當(dāng)過地方官,能力強(qiáng),跟我們這些眼高手低的書生不一樣?!?/br> “是啊?!彼苇懸操澰S笑道:“事實證明我們沒看錯人,你在江西政績卓著,已經(jīng)是天下聞名的干吏了?!?/br> “這么夸你,沒法抬杠了吧?”章存厚揶揄笑道。 “怎么沒法?”曾泰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也不是故意抬杠,實在是情不自禁——愚兄在江西其實也沒干啥,都是兩位殿下的功勞?!?/br> “哈哈,這里沒外人,安定兄就沒必要歌功頌德了?!笨吹絽遣谀樕系男θ萦行┎蛔匀涣?,宋瓚忙笑道。 “我真不是抬杠——你們不在江西不知道,當(dāng)時的情況有多棘手。沒有燕王的殺伐決斷,沒有楚王的運籌帷幄,妙手迭出,想要試行黃冊成功,純屬癡人說夢!”曾泰卻很認(rèn)真道。 杠精一般都是很認(rèn)真的。尤其是這種杠而不自知的貨,簡直就不能有一點違心的地方。 章存厚實在忍不住輕咳一下,低聲提醒他道:“伯宗兄家是江西的。” “哦?”曾泰這才恍然拍額道:“是啊,我怎么把這事兒忘死了。伯宗兄怎么不提醒我呢?” “啊,這個……家里攏共沒幾畝薄田,”吳伯宗勉強(qiáng)笑笑道:“犯不著給安定兄添麻煩?!?/br> “這樣啊……”曾泰點點頭,忽又皺眉道:“不對呀,你們家不是書香門第,世代簪纓嘛?令曾祖是宋朝侍郎,令尊東吳先生還是元朝進(jìn)士,家里興旺百年,怎么能僅有幾畝薄田呢?” “咳咳?!闭麓婧窀苇懯箘趴人裕胱屧┐蜃?。 無奈他就是有話不說會憋死的那種人,自己也沒辦法。在老六面前他都忍不住,遑論在吳狀元面前了。 “伯宗兄別誤會,我不是質(zhì)疑你,只是覺得有些反常,不吐不快?!痹┣敢獾?。 “無妨?!眳遣诳嘈u頭道: “好你個曾杠頭,此番回京為官,日后我們可有苦頭吃了……好吧,我說實話,我家確實有不少田,但大都是推脫不開,寄在我家名下的。結(jié)果你們清丈田畝,編制黃冊,我們家可就慘了——往后都得按照黃冊交稅了,我爹在家里愁得都白了頭了?!?/br> “那你咋不跟我說呢?”曾泰真心實意道:“我還可以求殿下通融通融。” “當(dāng)時以為安定兄的處境也很為難,就沒給你再添麻煩。”吳伯宗嘆口氣道:“唉,早知道你是楚王殿下眼前的紅人,真該求求你?!?/br> “呵呵,其實求了我也沒多大用?!痹┎铧c沒把吳伯宗噎死。 “有兩位殿下盯著,誰敢玩花樣?殿下為了公平起見,一概不許關(guān)說。我最多能在合理范疇內(nèi),盡量給些方便,開后門是不敢的?!?/br> “呵呵……”吳伯宗心下一陣膩味,那你說個屁??? 其實他本以為不用自己打招呼,曾泰就會罩著他家里的??蓻]想到這廝居然裝糊涂,說什么忘了他家也是江西的了。結(jié)果去年,他們那伙人可把他家里坑的不輕。 不光吳氏一族所有隱田被查出來,家族還有幾十戶數(shù)百口人家,被迫背井離鄉(xiāng)移民湖廣當(dāng)老表去了。家里人能不背后埋怨?fàn)钤??怎么連這點小事都罩不住?還狀元呢…… 吳伯宗難受的要死,心里也恨透了老四和老六,當(dāng)然最恨的還是見死不救的曾泰。 只是曾泰青云直上,成了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如今進(jìn)京太子必會重用,所以吳伯宗不得不‘打落牙和著血往肚里咽’。非但不能怪罪曾泰,還得想方設(shè)法拉攏住他…… 這何嘗不是一種牛頭人呢? …… “就知道你要鐵面無私,咱們多年兄弟,還能這時候給你出難題?”吳伯宗笑著跟他碰杯?!霸鯓?,夠意思吧?” “夠夠,絕對夠!”曾泰忙點頭不迭。另兩人也配合著敘起了舊情。這才把尷尬化解過去。 鑒于曾泰出去轉(zhuǎn)一圈,抬杠的功力愈加深厚,后面的筵席三人只敢談風(fēng)月,不敢說一點有用的東西,以免再被當(dāng)頭一杠,丟了面子。 直到兩位客人離去,只剩下他跟曾泰兩人時,吳伯宗請曾泰移步書房吃茶。 書房里沒了第三人,吳伯宗這才幽幽問道: “知道國子學(xué)的事情嗎?” 第六五一章 小人國 “知道國子學(xué)的事情嗎?”問這句話時,吳伯宗的聲音有些發(fā)顫,難掩從靈魂深處透出的恐懼。 “有所耳聞?!痹c點頭道:“來時經(jīng)過夫子廟,也看到那些竹竿上的東西了。” “那里面有王嘉會、有陳潛夫,還有一干我江南名儒,文壇大家,說是江南文壇的半壁江山都不為過?!眳遣陔y過道:“你改日路過吏部時還會看到,那里還掛著個吏部尚書余熂的人頭!恐怖吧?” “確實恐怖?!痹c點頭。 “這都是你贊不絕口的那位楚王殿下搞出來的。”吳狀元的呼吸有些急促道:“他們不過是為了給生員主持公道,上一份聯(lián)名彈章,就把他們?nèi)寂皻⒘?,你說說,這還是人么?!” “我怎么聽說,他們還煽動諸生罷課了?”曾泰皺眉道。 “那是諸生為了支援師長,自發(fā)的!”吳狀元提高聲調(diào)道:“他把他們殺了,還要侮辱他們的尸體,污蔑他們的名譽(yù)!喪心病狂到了極點!” “可在我印象中,楚王殿下從不殺人的?!钡┊?dāng)了一年封疆大吏,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更沒有虐殺的習(xí)慣。恁要說燕王殿下么,我覺得還有點可能。但楚王,干不出這種事吧?” “你怎么能替他說話?!”吳伯宗忍不住呵斥道:“他已是天下讀書人的公敵,一切有良知的讀書人,都必與他勢不兩立!” “話不能這么說?!痹芫行┎粣偟溃?/br> “我也在國子學(xué)教過兩年書,當(dāng)時宋訥還沒去。那里被南方人搞得烏煙瘴氣,聯(lián)手排擠北方教官,更別說學(xué)子了……每年被退學(xué)的生員,九成九都是北方的。所以別處不敢說,北方的讀書人肯定支持他?!?/br> “你也是南方人,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場。”吳伯宗忍不住怒火中燒道。 “我是大明的官員?!碑?dāng)過高官就是不一樣,曾泰提高聲調(diào)道:“都同屬華夏,是一樣的大明子民。為什么還要分南北?那大明混元一統(tǒng)的意義何在?” “北方在胡虜治下數(shù)百年,與蠻夷何異?!眳遣趷灺暤馈?/br> “好,那你明天就奏請撤銷衍圣公的爵位吧!”曾泰總能找到刁鉆的角度來一杠?!翱准椰F(xiàn)在也是蠻夷了,有什么資格再當(dāng)衍圣公?!” “你,你這不抬杠么……”吳伯宗差點沒給噎死。他們?nèi)褰探掏皆趺纯赡茉伊搜苁ス娘埻肽??那不成欺師滅祖了么?/br> “我真是不是抬杠,”曾泰沉聲道:“而是真心以為,伯宗兄身為東宮洗馬,應(yīng)該跳出南北方的窠臼,站在整個大明的立場上思考問題?!?/br> “呵呵呵,受教?!眳遣谄ばou不笑的點點頭道:“真是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安定兄現(xiàn)在是格局大開啊?!?/br> “是楚王殿下教我的。”曾泰嘆氣道:“國家想長治久安,應(yīng)該彌合矛盾,而不是人為制造鴻溝。” “哈哈哈你這樣想沒問題,君子和而不同嘛?!眳遣谛睦锖薜靡溃嫔线€得笑呵呵。 …… 所謂‘話不投機(jī)半句多’,兩人也沒想到一年不見,現(xiàn)在觀念差異這么大。 于是計劃中的徹夜長談便以‘安定兄旅途勞頓、早些歇息’,草草結(jié)束了。 躺在狀元府的客房中,曾泰都后悔,答應(yīng)住在吳伯宗家里太草率了。 ‘唉,早知道還不如跟羅老師去睡,至少他說話好聽,還有小說可以看?!┌蛋祰@氣,又想到今天還要面圣,愈發(fā)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成眠。 好在他沒辦完手續(xù),還不算京官,所以不用上早朝,不然直接不用睡了。 一直到天亮他才迷瞪了一會兒,很快就被小廝叫醒,趕緊洗漱穿戴。 這會兒吳伯宗已經(jīng)上朝去了,他草草用了早餐,便安步當(dāng)車往皇宮走去。 一出了狀元府,他便長松一口氣,吩咐小廝道:“待會兒我面圣之后就去中書報到,一安排好官廨,你就回來取行李?!?/br> 道不同不相為謀,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 他沿著太平里一路走來,但見大街上市肆繁華,店鋪鱗次櫛比,各種招牌幌子琳瑯滿目,真叫個百貨云集、百業(yè)興旺。 曾泰不禁暗暗感嘆,這才暌違幾年,南京城又興旺了許多。 只是這樣也有壞處,街上行人太多,摩肩接踵,沒人注意到他這位二品大員,差點把他的烏紗帽擠掉。 曾泰暗暗叫苦,早知道就該聽吳家人的安排,坐馬車前往了。這下可好,成何體統(tǒng)? 好在過了大中橋,走在西長安街上,一下子就沒那么擠了。 一是西長安街十分寬闊,二是街兩旁全都是衙門,不允許擺攤開店,行人自然就少。 曾泰這才撈著整理下衣冠,對小廝苦笑道:“這南京跟咱們南昌別看一字之差,就是不一樣。走路真是受不了啊?!?/br> “那肯定的?!毙P應(yīng)聲賠笑。 “唉,三年前我還不是天天在人群里擠來擠去,步行上下班?現(xiàn)在成了二品大員了,就受不了了?真不應(yīng)該。”沒人抬杠,曾泰便連自己都杠。 主仆正說著話,便見道左的烏蠻橋上,來了一隊小矮人。 呃,這么說太不禮貌,應(yīng)該說是矮小如孩童般的外番人。 這一幕并不稀奇,因為烏蠻橋北,設(shè)有接待外藩使臣的會同館,以及接待其隨行人員的烏蠻驛。所以常有外國使節(jié)在此出沒。 曾泰是見過世面的,自然不會大驚小怪……不過看他們穿著與大明類似的官袍,就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還真是好笑,嘿嘿嘿。 他趕緊繃住臉,以免有損官體。可那幫小人國的使節(jié),居然跟他同路……一直沿著西長安街,進(jìn)了長安右門,然后是承天門、端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