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沐香便竹筒倒豆子,真說了不少有用的。 比如那達定妃居然原先是陳友諒的妃子。朱老板打敗陳友諒之后,便將其收為己用了。 朱元璋號稱從不妄奪婦人女子。就這一次破例,明說是因為惱怒陳友諒殺了他太多大將,故而奪其妾而歸以泄憤。 但宮人們私下都說,是因為那達氏太狐媚,太會惑主了。不然也不能讓素來嚴肅軍紀,以身作則的朱老板,忍不住效仿了一把曹老板。 雖然誰也不可能威脅到馬皇后的地位,但男人的靈與rou是可以分得清清楚楚的。 總之達氏還是很得寵的,接二連三的誕下了皇七子、皇八子,還有一位公主,地位自然節(jié)節(jié)攀升,也漸漸驕縱起來。 “有其母必有其子,她兒子齊王也不是好東西!”沐香氣憤道:“小小年紀就整天欺負宮人不說,宮里的貓狗都逃不出他的毒手?!?/br> “燕子在長陽宮里做窩,他嫌吵,讓人把燕窩搗毀,然后親手把雛鳥燒死!”沐香還舉例道:“殿下耳朵后頭那個疤,也是小時候被他打的!” 朱楨摸了摸自己兩邊耳后,果然發(fā)現(xiàn)左邊有道半寸長的疤。 “別看他比殿下還小半歲,下手可狠了。五月節(jié)那會兒,還把個宮女踢斷了肋骨?!便逑悛q在那里憤然道:“可惜達定妃陰險狠毒,左右怕遭她報復,沒人敢跟皇上稟報……” 朱楨聽著聽著,若有所思的睡著了。 …… 第二天,朱楨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沐香已經(jīng)下值,服侍他的換成了另一個比較小的宮女,也不知叫什么。 穿戴整齊,簡單用過早飯,朱楨便說要出去一趟。 汪德發(fā)趕緊命人備駕。 有小火者奉上關(guān)防出入的烏木腰牌,汪德發(fā)接過懸在腰間,然后扶著殿下的手,躬身出了殿門。 十個小火者已經(jīng)恭候在門外了。 兩個火者打著紅紗燈籠在前為先導,一個燈籠上寫著‘萬安宮’,另一個上寫著‘楚王’。 另外八個小火者,則捧著水罐唾盂、交椅衣箱、金傘香爐之類跟在后頭。 朱楨看一眼汪德發(fā)道:“少了點啥吧?” “是少了點,可規(guī)矩如此,出宮才能用全副儀仗。在宮里呀,必須從簡呦?!蓖舻掳l(fā)溫柔解釋道。 “汪德發(fā),怎么也得有個轎子吧?難道讓孤堂堂親王,走著出門不成?”朱楨打量著汪德發(fā),這老太監(jiān)不是演我吧? “哎呦喂,殿下這回落水,到底忘了多少事兒?。俊蓖舻掳l(fā)一臉關(guān)愛弱智兒童的表情道:“此乃皇上為免殿下們好逸惡勞,特別下旨規(guī)定,除太子外,所有皇子在宮中一律步行!” “還有這規(guī)矩?” “可不,就是出宮離京,也不能一味乘車坐轎,十停得有三停下車步行?!蓖舻掳l(fā)又雪上加霜道。 “臥槽……”朱楨目瞪口呆,不由生出不祥的預感。 有那么位‘慈父’在,自己夢想中王爺幸福的躺平生活,怕是未必能成真啊。 …… 不過有一點,朱楨很清楚。在這紫禁城中,那位父皇的話就是金科玉律,絕對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他也只能老老實實邁開腿,在兩個太監(jiān)的引導下,出了萬安門,拐上了西一長街。 西一長街是西六宮和乾清宮夾成的一條街道。是以東邊高高的紅墻之內(nèi),就是朱老板的寢宮了。 朱楨有些糾結(jié),不知要不要進去拜一拜?認一認家父到底長啥樣? 說實話,對‘面見父皇’這件事,朱楨一直心里打怵。 在別人面前,自己出點紕漏還問題不大,總可以靠身份地位萌混過關(guān)的。 可在那位開局一個碗,殺人不眨眼的洪武陛下面前,自己怕是很難不現(xiàn)原形。朱老板要是把自己當成妖怪,或者鬼附身什么的,喀嚓一刀都是便宜的,剝皮揎草也不是不可能。 汪德發(fā)察言觀色,見他面色發(fā)白,便猜到幾分?!暗钕?,這會兒皇上應該在武英殿理政,不在乾清宮。” “哦,那就改日吧?!敝鞓E松口氣。 “那也得有個準日子,老奴好提前替殿下奏請?!蓖舻掳l(fā)提醒他道:“皇上日理萬機,從無閑暇。只有太子殿下可以不用通稟,隨時覲見。當然,皇后娘娘也可以……” 言外之意,殿下級別還是不太夠啊。 “嗯,你看著定吧?!敝鞓E倒有些小受傷。原來父皇不是想見就能見的,真是自作多情了。 “是?!蓖舻掳l(fā)應一聲,又請示道:“那咱們現(xiàn)在去哪?” “大本堂?!敝鞓E沉聲道。 第四章 摸魚老爺爺 大本堂在紫禁城南,左順門內(nèi)。 從萬安宮一路過來,差不多要走二里地。 一路上,要經(jīng)過三道宮門,全都門禁森嚴,盤查仔細。 每個侍從都要憑關(guān)防腰牌出入,就連汪公公這種管事牌子也不例外。 到了大本堂時,汪德發(fā)一行更是直接被拒之門外。 “里頭是諸位王爺讀書的地方,為了讓殿下們能安心讀書,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nèi)?!蓖艄珜钌系溃骸暗钕轮荒茏约哼M去,老奴在這兒等恁下學?!?/br> “不用,我今天不是來念書的?!敝鞓E卻不接書包,徑直走進了大本堂。 守門的拱衛(wèi)司校尉自然不會阻攔楚王殿下,卻也目不斜視,并不行禮。也不知是怕打擾到堂內(nèi)上課,還是提醒諸位親王,進去這道門,就只是個普通學子了。 一進去就聽到朗朗讀書聲。朱楨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卻沒有要進學堂的意思,而是繞到了這座重檐兩層、面闊五間的學堂后頭。 那里是個不大的花園,地上鋪滿了金色的銀杏葉。有假山池水,有殘荷雛菊,是給諸位殿下課間休憩的場所。 這會兒皇子們正在上課,小花園里沒一個人影。 朱楨一邊仔細觀察眼前的場景,一邊努力回憶當日的情形。 然后他緩步走過疊石層壘、曲徑通幽的假山,來到了幽深僻靜的荷花池邊,在一塊青石前立定。 他低下頭,看著池水倒映出的那個,穿著小號青色袞龍袍,眉毛粗粗、一臉無辜的小胖子。 久久,朱楨喃喃說了一句:“別怕,我來把害你的人揪出來。” 這里正是那日他落水前所立的位置。 朱楨回到這里,不是為了憑吊再也回不去的過去,而是為了重現(xiàn)當日的場景。 他閉上眼,放緩了呼吸,讓自己徹底沉靜下來,盡可能回想著當時的感受…… …… 記得那日風兒甚是喧囂,吹在身上遍體生寒,讓小男孩愈發(fā)思念母妃,哭得十分投入。 以至完全沒聽到,有人走到了自己身后。 直到被人從背后推了那一把…… 回想至此,少年的記憶變得分外清晰。后背的肌rou仿佛還能感受到,通過那兩只手傳遞來的力量! 然后他身子向前趔趄,踉蹌著邁出一步、兩步,直到右腳就要落到水面上時,才堪堪停住! 朱楨粗眉一挑,嘴巴微張,若有所思。 他先收回腳,以免再次落水。然后后退三步,舉起雙手,模擬起施害者來。 如是反復良久,朱楨忽然雙手擊掌,仿佛抓住了什么! 首先是來自背后的那一推。準確的說,是兩只手一起,推在他左右肩胛骨下方! 這說明施害者的身高,很可能與自己相仿。 因為那人若比他高很多的話,雙手應該推在自己肩頭上才對。 要是對方推他后背的話,得彎下腰、扎個馬步,或者雙手向下發(fā)力,都不是正常發(fā)力的姿勢。 那還不如干脆飛起一腳,把自己踢到水里,來得利索呢。 而且還有一點,自己是向前踉蹌了兩步,才掉到了水里。 說明對方的力量不算太大。 因為推人落水時,肯定會用全力的。如果那人力量夠大,自己就直接飛出去了,不會再向前那兩步。 所以施害者要么是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孩子,要么是跟自己體型相仿的女子。 而大本堂是閑人免進的,更沒有宮女來紅袖添香,所以嫌疑人極可能是前者了! 這下范圍就小多了。 尤其是在這個人員十分固定的場所,把這人找出來沒什么難度。 不過鑒于少年記憶模糊,為免漏掉什么人,他決定還是去印證一下。 這時,朱楨心情輕松了不少,他抬頭望向大本堂,只見假山遮擋之下,僅能看到二樓一角。 那里窗戶是敞開的,應該有人在。 …… 朱楨出了后花園,回到大本堂前。 這座重檐兩層的建筑,上覆黑色琉璃瓦,門窗欄桿都是綠色,在紅墻黃瓦的紫禁城顯得獨樹一幟。 因為這里還是皇家的藏書閣,據(jù)說黑色主水,可以水壓火,綠色則可以避火氣。 但真正保護藏書閣周全的,還是樓前樓后的池水,以及嚴格的防火管理。 一樓講堂依然在上課,朱楨放輕腳步,從左側(cè)的樓梯上了樓。 二樓便是藏書閣,閣內(nèi)排列整齊的書架直通房頂,遮擋住窗外的光線。為了防火又不能點燈,自然十分昏暗。 待眼睛適應之后,朱楨便順著標有序號的書架,一直走到閣東頭。 那里是藏書閣司值郎的值房,房門虛掩著。 朱楨輕輕敲了敲門,里頭沒人應聲。 他便推開門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