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只見靠窗的書桌前,坐著個身穿布袍,頭發(fā)花白的老者。 老者正在專注看書,因為屋里光線不足,所以雖是深秋,窗戶依然敞開著。 朱楨也不著急,走進去找把椅子坐下,也從桌上拿起本書看起來。 看了幾行,他兩眼就不聚焦了……尼瑪繁體字加文言文,看的人腦闊闊兒痛。 然后沒一會兒,他就趴著睡著了。 …… “醒醒,醒醒?!?/br>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蒼老卻仍富有磁性的聲音,把他吵醒了。 朱楨用胖胖的小手揉開睡眼,看到了那老者的正臉。 是個皺紋深刻、面容清矍,長須飄飄、很帥很帥的老爺爺。 “殿下是來我這兒睡覺的嗎?”老爺爺無奈的看著,他墊在腮下的那本《文章正印》,已經(jīng)被口水洇濕了大片。 朱楨卻渾無所覺,擦擦嘴角的口水,問道:“先生,你看完書了?!?/br> “要是等老臣看完書,這本《文章正印》,就要變《文章水印》了?!蹦强墒撬喂卤景?!老爺爺心在滴血,自然沒什么好聲氣。 “沒事的,等干了不影響看的?!敝鞓E對自己留下的龍涎,沒有絲毫負罪感。 “你倒是不講究!”老爺爺險些氣歪了鼻子,悶聲道:“殿下有何貴干?沒事就下去上課吧?!?/br> “有事有事,當然有事?!敝鞓E忙笑道:“我想請問先生,咱們大本堂里,跟我一般大的孩子有幾個?” “殿下是在考校老臣?”老爺爺臉色更不好看了。 在他看來,楚王殿下雖然平時憨憨的,但已經(jīng)在大本堂讀了好幾年書,豈能不知道這么簡單點事兒? 就算愚蠢如秦王殿下,也不至于不知道! 他心思本來就重,難免會以為,這是楚王在諷刺自己,整天躲在藏書閣,不下去教書吧。 “呃,考校不敢當,咱們探討一下?!敝鞓E自從接受了王爺?shù)纳矸?,就已?jīng)不看人臉色了。 “呵呵,看來殿下是認準了老夫在狗占馬槽了?”老爺爺一陣心酸。好哇,當?shù)恼炱圬摾戏虿徽f,當兒子的也來挖苦我。 “說嘛?!?/br> “只有你的七弟,齊王殿下一個!”老爺爺氣得胡子直翹道: “大本堂有四種人,教書的先生,管書的舍人,讀書的皇子,還有伴讀的勛貴子弟!” “前兩者都是成年人,伴讀的勛貴也沒有小于十五歲的;至于殿下的兄弟,就不用考校老臣了吧!” 老爺爺說完,劇烈的咳嗽起來,沒想到讓個小孩氣成這樣。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 “呃,先生這么激動干嘛?!敝鞓E是個好人,趕緊上前給老先生捋背,又給他端了杯茶。 老爺爺接過茶盞,這才好受點兒。 “哦對了,還沒請教老先生貴姓呢?!敝鞓E誠懇問道:“你是教書的先生,還是管圖書館的管理員呀?” ‘噗……’老爺爺險些一口茶噴他一臉。 “老夫在司值郎的值房,就一定是司值郎嗎?那紅燒獅子頭里怎么沒有獅子?!” “哦哦,那就是教書的先生了?!敝鞓E恍然。 “老夫是你的老師劉伯溫,你會不認識?!”老爺爺重重擱下茶盞,憤憤道: “殿下還是在諷刺老夫,整天躲在藏書閣里不下去吧?莫非皇上看不得老夫吃閑飯,要下逐客令了?!” 第五章 王爺不能白當 “劉,劉伯溫?”朱楨聞言粗眉一挑,眼珠子瞪得像銅鈴:“你是不是還叫劉基吧?!” “不錯,老夫正是劉基?!崩蠣敔斪詧蠹议T后,好像整個人都變得仙風(fēng)道骨起來,也不知是不是粉絲濾鏡?!耙呀?jīng)教了殿下整整一年了?!?/br> 雖然一共沒上兩節(jié)課……劉伯溫默默補充一句。 但老夫勞苦功高,吃他老朱家?guī)啄觊e飯怎么了? “是皇上讓殿下來找老臣的?”劉伯溫想到朱老板向來小氣巴拉,心說難道是不想養(yǎng)閑人了? “先生也忒多心了!是我自己來找你的?!敝鞓E感覺偶像濾鏡有破碎的跡象。 這疑神疑鬼,仿佛得了受害妄想癥的老爺爺,真的是傳說中神機妙算、與諸葛齊名,正義與智慧的化身劉伯溫嗎? 怎么感覺像個被玩兒壞了的驚弓之鳥? “你自己來找我的?”劉伯溫上下打量著朱楨。被朱老板‘屁屁踢’了半輩子,他很難不懷疑,這是不是朱老板又在玩兒自己。 “對,我想問點事兒?!敝鞓E說著,走到窗邊向外望去。目光果然能越過假山,看到荷花池那邊。 “殿下是想問,老夫有沒有看到你落水?”劉伯溫明白了。 “對?!敝鞓E心說,這智商才對嘛。 “殿下莫非懷疑此事與齊王有關(guān)?”劉伯溫又問道。 “不錯?!敝鞓E點點頭,回首巴望著劉伯溫道:“要是先生看到什么,請務(wù)必相告?!?/br> “抱歉,那時風(fēng)大,沒開窗。”劉伯溫卻干脆利索答道:“太子殿下已經(jīng)來問過了,老臣也是這么回答的?!?/br> “先生,這邊是背風(fēng)口,沒必要關(guān)窗啊?!敝鞓E道。 “防止穿堂風(fēng)。”劉伯溫淡淡道。 “可窗戶一關(guān),你咋看書?”朱楨說著,踮腳關(guān)上窗戶,屋里登時暗了下來。 “那是午休時間,我在睡午覺?!眲⒉疁孛娌桓纳?。 “這里連張床都沒有……”朱楨無奈道。 “我坐著睡、趴著睡、站著睡,殿下管得著嗎?”劉伯溫已經(jīng)感覺到,他確實不是朱老板派來的。態(tài)度也愈發(fā)敷衍起來。 “殿下還是去問問別人吧,老臣老眼昏花,看書都吃力,更別說看外頭了?!?/br> “先生貴庚???看著沒多大年紀呀?!敝鞓E似乎還在徒勞的掙扎。 “過了年就六十五了,還不夠老???”說完,劉伯溫便不再理他,自顧自沉浸在書中。 “六十五啊……”朱楨似乎想到了什么,默念了兩遍,不再死纏爛打。 …… 入夜,寒星寥落,萬籟俱寂。 ‘梆、梆……’戌正時分,西一長街上,響起巡街凈軍的梆子聲。 梆子聲能清晰的傳到萬安宮中。聽到這個信號,沒有差事的宦官便趕緊出宮。一刻之后,宮門上鎖,任何人都不得出入了。 萬安宮外,有凈軍巡邏。宮內(nèi),則是由宮女值夜。 宮里值夜的可不只沐香一個。門口有兩個守門的,次間門口外頭一個,暖閣門外頭一個,都各有職責(zé)。若是娘娘在時,值夜的宮女還要翻倍。 在內(nèi)里侍寢的,是上夜宮女的頭兒,只有最得寵的心腹才能干,干得好甚至可以提拔成女官。也難怪沐香會哭求殿下,不要把她攆出去了。 朱楨在沐香幾個的服侍下洗了個澡,然后躺在床上,讓沐香幫他弄干頭發(fā)。 沐香先用棉布,裹住他一縷頭發(fā),輕柔的上下擦動,將水分盡量吸干。 然后換另一塊棉布,吸去另一縷頭發(fā)上的水。 直到所有頭發(fā)都吸過一遍,再換上裝著香和炭火的空心鎏金球,進行徹底烘干。 這是個技術(shù)活,弄不好就會燙壞頭發(fā),甚至燙傷頭皮。但沐香的手法十分嫻熟,讓朱楨完全感覺不到燙,只覺得暖烘烘的,巴適得很。 唔,這才像話嘛……朱楨終于感覺這個王爺沒白當。 但一想到母妃還在冷宮受苦,他就又清醒過來,默默復(fù)盤今日的收獲。 …… 最大的收獲,自然是鎖定了推自己落水的嫌疑人! 劉伯溫幫他將范圍縮小到自家兄弟。對自家兄弟伙兒他還是有數(shù)的。 首先可以排除前面的哥哥們。因為最小的五哥都已經(jīng)十四了,比他高出一頭多。 而后頭的弟弟,在大本堂念書的,只有老七老八。 老八雖然也是達定妃所出,可才六歲而已,剛?cè)雽W(xué)開蒙沒幾天。 所以有且僅有比他小半歲的老七——同樣十歲的齊王朱榑,符合加害者的特征! 而且自己母妃打了他母妃,他弄自己替他母妃報仇,動機上也說得過去。 那么下一步該怎么辦呢?朱楨有些撓頭。 待其余宮女都退下,身邊只剩沐香一個,他方開口問道:“讓你打聽的事,有眉目了嗎?” 雖然感覺以母妃不靠譜的程度,她的心腹也未必靠譜。可朱楨眼下無人可用,也只能靠沐香搜集情報了。 沐香先將鎏金球放回銅托盤中,然后輕聲道:“婢子打聽過了,這些天,宮里頭確實在抓jian細。那些出身有問題的,非我族類的,都被帶走盤問去了。到現(xiàn)在還沒人回來呢?!?/br> 其實這事兒鬧得宮里人心惶惶,沐香早就知道了。但她有意抻一天才稟報,是不想給殿下留下個,什么都知道的長舌婦印象。 “長陽宮那邊呢,有沒有受波及?”朱楨又問道。 “當然有了,達氏是個韃子,之前還有那么一段,她宮里有幾個身家清白的?” “還以為她得寵又得勢,沒人敢查呢?!敝鞓E驚喜道。 “她只是暫掌六宮而已,皇后一回來她就現(xiàn)原形?!便逑憧纯粗鞓E,仿佛看到了朱老板的影子,不由自主顫聲道:“再說皇上下旨徹查,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徇私包庇?” “嗯,有道理?!敝鞓E點點頭,確實,宮里誰敢糊弄朱老板啊。 情報調(diào)查的差不多了,下一步就該制定行動計劃了。 朱楨便不再說話,躺在床上默默盤算起來。 現(xiàn)在有兩個選擇,一是去找大哥或父皇報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