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你和父皇多慮了吧,誰敢對大明的親王動手?”朱棣一邊滿不在乎的說著,一邊故技重施,又摘下了三枚柿子,分給兩個弟弟。 “咬破點(diǎn)邊兒,吸著喝湯?!彼€怕朱楨不會吃,貼心的進(jìn)行指導(dǎo)。 “并非多慮。天下初定,這宮里頭跟外頭一樣魚龍混雜,雖然篩過幾遍,但保不齊還有北元jian細(xì),或者張士誠陳友諒的余黨潛伏?!碧诱f著吸一口柿子,大贊道: “不錯,溏心的?!?/br> “嘿嘿,我早就盯上這棵柿子樹了?!敝扉Φ靡鈽O了。 朱楨吸著甘甜冰涼的柿子,卻壓不住的口干舌燥。心說臥槽,宮斗劇沒騙人啊。這宮里頭果然很兇險。沒心沒肺混吃等死的想法要不得啊。 看到老六小臉發(fā)白,太子安慰他道:“你放心,就算真有兇手,多半也不是沖你來的。你很可能只是恰逢其會?!?/br> “就是說你倒霉碰上了?!敝扉Ψg道。 “對,現(xiàn)在你反而是最安全的?!碧有Φ溃骸耙淮慰赡苁且馔猓瑑纱尉筒豢赡苁橇?。你要是再出事,絕對會引來父皇雷霆之怒的?!?/br> “父皇……”朱楨心里一緊,那是可怕的朱元璋啊。 他記得落水后,父皇來看過自己一次。但當(dāng)時整個人昏昏沉沉,又怕露餡,索性一直裝作沒醒。都不敢睜眼瞧瞧,朱老板那張臉到底是圓的還是扁的。 “充妃娘娘的事,也不能全怪父皇。”太子卻以為他是對父皇有意見,掏出帕子給他擦擦嘴角的汁水,溫聲安慰道:“而且父皇對你的關(guān)愛,也會一如往昔的?!?/br> 朱楨忍不住暗暗吐槽,好像往昔的關(guān)愛也不咋滴……不過也沒什么好抱怨的。兄弟姊妹多了都這樣。有父愛,但是不多。 還是先保住母愛吧。 “我母妃,到底干了啥事兒?”他看看朱標(biāo),又看看朱棣,覺得還是問后者的好?!八母纾憔透嬖V告訴我吧,我都快憋死了?!?/br> “這有啥不能說的。”這下果然問對人了,便見朱棣眉飛色舞道:“不就是中秋宴會上,你娘賞了定妃娘娘兩個大嘴巴嘛!” “你想想,吃個大嘴巴得有多丟人,而且還是倆?”朱棣邊說邊比劃,欽佩無比道:“正手反手,一氣呵成!充妃娘娘真不愧是女中豪杰!” “別瞎掰了?!敝鞓?biāo)瞪一眼猴里猴氣的老四,嘆口氣對朱楨道:“事兒是這么個事兒,但個中因由、具體經(jīng)過,我們這些做小輩的就無從而知,也不該打聽的。” “……”朱楨腦瓜子嗡嗡的,倘若如此,老娘還真不冤。 “唉,要是母后在就好了。”這時,一旁的吳王朱橚幽幽一嘆。 “我去,老五,你什么時候來的?”朱棣聞聲嚇一跳,險些把吃剩的柿子,丟到胞弟臉上。 “我跟你倆一起來的……”朱橚幽怨的舉起手中的柿子?!斑@還是你給我的?!?/br> “哦,是嗎?沒注意到。哈哈哈,誰讓你總是不聲不響的……”朱棣不好意思的打個哈哈,忙岔開話題道:“你說的不錯,要是母后在宮里,就不會出這么多幺蛾子了?!?/br> 兩人口中的母后,就是大名鼎鼎的馬皇后。這位大明老板娘和朱老板的愛情故事,自然不必贅述。 朱元璋得了江山之后,想要給馬皇后的族人封爵,卻被馬皇后以‘爵祿私外家,非法’,給力辭了。 但言及父母早逝,馬皇后仍悲哀流涕。于是朱元璋追封皇后先考馬公為徐王,先妣鄭媼為王夫人,并在其故鄉(xiāng)修墓置廟,永世祭奠。 今年,馬皇后父母的墓廟建成。她便在老二、老三倆兒子的陪同下,回宿州舉行遷墳立廟的儀式了。 是以這幾個月一直不在宮里。 …… “母后什么時候能回來?”朱楨期冀問道,他覺得那位嫡母是值得期待的。 “前日老三來信說,差不多能趕著回來過年吧?!敝鞓?biāo)答道。 “那么晚……”朱楨眼圈紅紅道:“也不知母妃能不能熬到那時候?!?/br> “放心,我已經(jīng)吩咐過內(nèi)安樂堂的管事牌子,務(wù)必要善待充妃娘娘了?!敝鞓?biāo)柔聲安慰朱楨道: “另外,趁著你落水的遭際,我又勸過父皇了。這回他明顯消了氣,語氣也松動了不少……只是,還得定妃娘娘那邊松口,才能赦免充妃娘娘?!?/br> “那怎么可能。那女人得理不饒人,何況還吃了倆大嘴巴!”朱棣泄氣道。 “唉,確實(shí)不容易?!敝鞓?biāo)認(rèn)同的點(diǎn)點(diǎn)頭,那定妃娘娘也是一朵奇葩。他摸了摸六弟rou嘟嘟的腮幫子道:“別擔(dān)心,大哥會再想辦法的?!?/br> “多謝大哥?!敝鞓E誠心誠意謝一聲。誰是真心在對自己,他還是能感覺出來的。 …… 兄弟伙兒說完了話,太子三人便要回去了。 朱楨將他們送到萬安門口,一直很安靜的五哥忽然站住了。 待兩個哥哥走出一段距離,五哥才神秘兮兮的掏出張紙給他道: “這是我翻遍醫(yī)書找到的古方,專治受寒驚嚇,我還改進(jìn)了一下。你吃吃看,效果怎么樣?” “呃,謝謝五哥。”朱楨嘴角一抽,好家伙,這還有個自學(xué)成才的大夫,我的兄弟真?zhèn)€個都是人才。 話不可以亂說,藥更不能亂吃啊,五哥! …… 一直到天黑,朱楨都在消化從哥哥那里聽來的消息。 不知不覺,就寢時間到了。 他頂小的時候,自然是跟母妃一起睡在東稍間的暖閣內(nèi)。八歲以后,便移到了西稍間的暖閣。 睡前的洗漱更衣全不必動手,自有宮女代勞。人總是由儉入奢易,所以他很快就習(xí)慣了。 唯一還不太習(xí)慣的,就是他的臥床邊上二尺遠(yuǎn)近,一直會守著個宮女。 一想到自己睡覺時,還有人在邊上看著,他就感覺很不自在,便讓宮女出去。 那個叫沐香的宮女卻跪地哭求,說這是宮規(guī),自己得時刻守在邊上,看他睡覺安不安穩(wěn),伺候他起夜喝水。若是擅離職守,是要被送去治罪的。 朱楨眼下也就是裝腔作勢,不可能真漠視別人的死活。 加上沐香比較大,做事老練穩(wěn)當(dāng),精明仔細(xì),很難不讓人喜歡,朱楨也就隨她了。 夜長日久,兩人慢慢熟悉了,也會說一些悄悄話。 “沐香,那內(nèi)安樂堂到底是個什么地方?”朱楨躺在床上,看著描金繡鳳的帳頂問道。 “汪總管不許亂說的?!惫蜃诖策叺你逑銚u搖頭,小聲道。 “你聽他的還是聽我的?”朱楨這會兒又硬氣起來了。 “當(dāng)然是聽殿下的?!便逑氵t疑一下,還是順從道:“聽說,那地方在羊房夾道。凡嬪妃宮女病老或有罪,就先發(fā)此處,待年久再發(fā)浣衣局。至于里頭什么情形,婢子就真不知道了?!?/br> “因?yàn)槟堑胤秸l也不準(zhǔn)進(jìn)去,婢子也沒見過從里頭出來的人?!蔽中〉钕虏恍?,她還解釋了一句。 不解釋不要緊,這一解釋,讓朱楨不由自主眼淚嘩嘩直流。 沐香趕緊給他擦淚,輕輕拍著他的背,說著安慰的話。 朱楨也有些無奈的,對自己心中的小男孩道,放心,我會出手的。 確實(shí)得不等不靠,自己想辦法救人了。 不然眼看要天寒地凍了,那冷宮里又全是老病之人。等皇后年底回來,說不定母妃都涼透了…… 第三章 魏武遺風(fēng) 寢室內(nèi)安靜了半晌。 沐香以為他睡著了,剛要悄悄活動下酸脹的腰肢,卻忽聽殿下問道: “那個定妃,是個什么樣的人?” “嗯……”沐香僵住好一會兒,方小聲道:“奴婢不能議論娘娘們。” “少來?!敝鞓E哂笑一聲道:“你們私底下不嚼舌根,太陽得打西邊出來。” “這……”沐香不由抬頭,愕然望著朱楨。怎么這么老練?哪像是原先那個憨憨的小殿下啊。 “看我干嗎?”朱楨轉(zhuǎn)過頭來,一雙大眼睛燦若晨星,哪有半分睡意? 只是配上那兩截粗眉,還有雙頰的嬰兒肥,讓他看上去就很滑稽。 “婢子不敢,婢子失禮了?!便逑阙s緊俯首謝罪,小聲道:“只是覺得打落水之后,殿下就大變樣了?!?/br> “你才大變樣呢?!敝鞓E早就想好了說辭,不慌不忙道:“我只是一夜之間,長大了而已?!?/br> “這可真是菩薩保佑啊?!便逑阆矘O而泣道:“娘娘要是知道,肯定高興壞了?!?/br> “……”朱楨卻不說話了,撅著小屁股埋首枕間,做抽泣狀。 “殿下是想娘娘了嗎?”沐香趕忙上前,輕撫其背。 “嗯?!敝鞓E抬起頭來,大大的眼睛里蓄滿淚水道:“我想我娘了。” “都是婢子的錯,婢子失言了?!便逑忝χx罪不已,掏出香噴噴的帕子給他擦淚。 “她要是能回來,才真叫人高興哩?!敝鞓E循循善誘道。 “婢子也想娘娘回來,宮里誰不想她回來呢?”沐香便也陪著哭起來。 “這陣子,咱們可讓長陽宮的人欺了。月例不給,伙食克扣。別的宮里人早就換上纻絲了,我們卻還穿著夏天的羅裙呢。” “長陽宮就是定妃住的地兒吧?”朱楨不太確定問道。 “是呀?!?/br> “怎么輪到她話事了?”朱楨好奇問道。 “皇后娘娘省親之后,本由貴妃娘娘代掌六宮??墒腔屎笄澳_剛走,后腳孫貴妃就病倒了。”沐香憤憤道: “皇上原意是讓咱們娘娘接管,結(jié)果出了那檔子事兒,就讓定妃撿了便宜……” “因?yàn)檫@個?”朱楨虛空扇倆大比兜。 “原來殿下都知道了?!便逑泱@訝的捂住嘴。然后也就不顧忌了。憤憤道:“娘娘就是著了那姓達(dá)的賊婆的道!” “定妃姓達(dá)?大腚妃?”朱楨奇道:“還有這個姓?” “她是色目人?!便逑爿p蔑答道。明朝對蒙人和色目人都以‘胡虜’蔑稱,但朱楨的母妃姓胡,宮里人自然要避諱。 “她們這些韃子就是野心勃勃,雖不敢跟皇后爭,可一直對貴妃的位子虎視眈眈?,F(xiàn)在孫貴妃眼看不行了,她就故意激怒娘娘,當(dāng)著皇上的面演了一出苦rou計,好干掉娘娘這個對手!” “你果然知道好多啊。”朱楨呵呵一笑。 沐香心頭一緊,忙柔順垂首,弱弱道:“只是不敢隱瞞殿下?!?/br> “那還不快把知道的都說來!”朱楨坐起來,追問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