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關于師父過去的事,他知道得不多,即使有心去問,師父也不多談。 每次問后,師父總會坐在竹舍林下,一坐便到傍晚,手中書卷久久不翻動一頁,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淡得隨時會遠去。 他怕師父露出那樣的神色,也怕師父真的離他而去,于是漸漸不再問了。 思緒轉回現(xiàn)在,林容澄看見窗外紫花如瀑,庭中立著那株活了三百年的梨樹,認出他所在的地方正是掃花庭。 既然是師父在臥云山的居所,那他此刻便是在書房? 林容澄看向紙上的字,“融銀草三錢、奇南香一味、甘木半兩、朱砂一錢……”,不是常見的藥方,像是師父補魂時會用到的幾味藥材。 林長辭寫完一整張紙,招來隨侍弟子送出去,緊接著看向“溫淮”:“如此可安心了?” “溫淮”不吭聲。 林長辭搖頭,淡聲道:“定要親眼見到為師歇下才作數(shù)?真倔?!?/br> 他拉起“溫淮”的手臂,轉身往屋內走去:“那便與為師一同歇息,十四個時辰不眠不休,你也累了?!?/br> 少年連忙把手中的劍換到另一只手,雖仍未開口,林容澄卻感覺到一陣喜悅漫上來,沖淡了疲倦。 毫無疑問,便宜師兄此刻十分開心。 林長辭把他牽到內室,布局與如今有些不同,像是專門開辟的一方小室。窄邊書幾上放了幾本古籍,有經(jīng)常翻看的痕跡,邊上置了方小巧薰爐,一旁還有琴臺。 林容澄從不曉得師父還通樂理,更沒聽過他撫琴,不免有些好奇。 他見師父打開薰爐雕著梅花紋樣的蓋子,往里添了點香料,聞著味道十分清淡,料想是安魂香之類的東西。 林長辭蓋上小爐蓋,將珠簾放下,隨后和衣躺在了小室里唯一一張矮榻上。 小室只有一張榻,便宜師兄睡哪? 林容澄腦子懵了一下,師父卻闔眸不語。 正當不知如何是好,他的身體突然動了——“溫淮”走過去,也往矮榻上躺了下來。 怎么回事?溫淮怎敢如此僭越? 林容澄若能cao縱身體,此刻必定是瞪大了眼。 他與師父隱居時,就算極為受寵,也斷斷不敢和師父躺在同一張榻上鬧他休息。師父身虛體弱,喜靜,林容澄與鶴連路過竹樓都輕手輕腳,生怕驚擾。 但師父這會兒躺在里側,外邊還留了一人身位,不嫌擁擠。那個位置是給誰留的,不言而喻。 即便只是回憶,林容澄也忍不住心頭冒酸,當年師父對便宜師兄可真好。 少年并排躺在林長辭旁邊,明明已經(jīng)很困了,卻強撐著說話:“師尊,二師姐昨夜傳信回來,說三師姐受了傷,幸而傷勢不重,我自作主張去丹閣開了方子……師姐還說,隗州城破了數(shù)日,魔修雖被盡數(shù)斬殺,仍有些渾水摸魚的冒頭,城中人手不夠,懇請師尊向主峰借些人手,對了……” 他實在太疲倦,挑揀著腦海里有用的消息,斷斷續(xù)續(xù)地跟林長辭說,說著說著,忍不住閉上了眼。 困意再也抑制不住,鋪天蓋地涌來。 林長辭靜靜地聽,很快聽見身側少年人勻長的呼吸,便睜開眼,摸了摸他的頭。 林容澄正努力和周公作斗爭,忽覺身上一暖,多了件薄被。 他下意識放輕呼吸,想讓師父不必cao心自己。 香幽幽地燃著,安定平和,時間似乎過了很久,久到林容澄真的快睡著時,他聽見幾聲輕咳。 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心中一緊,好在師父很快便停下了。 接著,那只溫暖的手再度摸著他的腦袋,聲音很輕:“當真累壞你了……將你拘著,本是怕魔修殘害,如今雜事繁多,我亦牽掛月水她們,先前安排竟不知是好是壞……” 他聽見師父輕輕嘆了一聲:“往后的日子不會再如此艱辛了,待此戰(zhàn)誅滅魔修,為師便允你們出去游歷。” 林容澄很想回應師父,無奈便宜師兄睡得太死,他費了好大的勁,勉強動了動嘴唇:“師…父……怕……” 林長辭微微一怔。 “溫淮”似乎是在夢囈,嘴抿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 還是個孩子呢。 林長辭替他蓋好薄被,略略失笑,拍拍稚嫩的肩膀,聲音愈發(fā)溫和:“莫怕,為師會一直陪在你們身邊?!?/br> 他的聲音宛如溺人的泉水,林容澄沉入其中,飄飄忽忽地往下落。 下落? 林容澄一個晃神,感覺自己真的落到了水洼之中。 一回生,二回熟,他撐起身子,甩了甩沾濕的袖子和衣擺,環(huán)顧四周,臉色驟變。 “師父!” 黑漆漆的環(huán)境之中,夜明珠光華幽幽照亮一人。 那人垂著腦袋,被吊起雙手鎖在石壁上,露出的手腕和小臂裂開許多傷痕,原本的白衣已□□涸鮮血浸染得看不出顏色,指甲里帶著干涸的血泥,像是經(jīng)歷了非人的折磨。 林容澄拔出長劍便往鎖鏈斬去,心中狂怒。 誰敢這般對他師父? 劍光落在鎖鏈上,摩擦出一瞬的光亮,鎖鏈紋絲不動,只多了一道淺淺的劃痕。 林容澄咬牙,眼中倏忽掠過一絲從未有過的狠戾,仿佛有什么東西沖破了桎梏,讓他頃刻間冷靜下來。 斷魂塔,他記得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