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擁抱是謝折風(fēng)奢求許久的美好。

    可是美好過后，謝折風(fēng)冷靜下來，察覺出了其中的不對勁。

    他無聲地解下安無雪腰間的靈囊。

    靈囊上有安無雪的禁制，但這種隨手落下的禁制對他來說形同虛設(shè)。

    他先前從未用境界壓過師兄，這一回倒是偷偷摸摸地用上了。

    安無雪從幻境中醒來后就急著給謝折風(fēng)開門，當(dāng)時放得太過匆忙，靈囊系得都格外松散。

    謝折風(fēng)不費吹灰之力，就從靈囊中掏出了那個幻境光團。

    光團比先前小了許多，只剩淺淺一層金光。

    顯然是已經(jīng)被人看過了。

    謝折風(fēng)無聲地嘆了口氣。

    ——果然還是被師兄看到了。

    他看了一眼困困。

    “……你怎么不攔著他一點呢？”

    “嗚……”

    困困趕忙用雙耳遮住雙眼，心虛地縮成一團。

    謝折風(fēng)卻已經(jīng)無心管它。

    靈舟上附了法訣，正在疾速穿過云端，朝著落月而去。

    兩側(cè)云層排開，鳥獸避讓，四方風(fēng)景眨眼間后撤千丈，結(jié)界卻隔開了靈舟內(nèi)外，靈舟內(nèi)平穩(wěn)而沉靜。

    好似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可謝折風(fēng)盯著已經(jīng)黯淡許多的光團，面色僵硬，識海之中已是千言萬語，驚濤駭浪。

    雪蓮劍紋浮現(xiàn)，烏黑之色縈繞。

    “他在可憐你。”

    “師兄的性格你還不清楚嗎？他對身邊之人從來心軟心善，他認(rèn)回你是他的師弟，自然對你也會心軟?！?/br>
    “你忘了他說自己是宿雪的時候，對你是什么態(tài)度了嗎？他恨不得遠離你，恨不得從此與你永無相見之日！”

    謝折風(fēng)氣息漸沉。

    “師兄看了‘我們’死后千年，這才對你如此?！?/br>
    “這不是愛?！?/br>
    “這只是憐憫?！?/br>
    “他在委屈自己，憐憫你。”

    是這樣嗎？

    “是我動的手，那又如何？沒有你就沒有我，還是你害死了他?！?/br>
    “恩愛不疑真心相付？”

    “癡心妄想！”

    識?；问?，濁氣翻涌彌漫。

    靈舟上的法訣是謝折風(fēng)落下，他心神不穩(wěn)，法訣瞬時無人掌控，靈舟猛地一晃！

    沉睡中的人眉頭微皺。

    謝折風(fēng)瞬時回神，穩(wěn)住靈舟。

    安無雪只皺眉了片刻，待到靈舟又平穩(wěn)了一段時間，這才舒展眉心。

    安無雪沒醒。

    謝折風(fēng)又看了安無雪好一會兒。

    半晌。

    他這才把光團塞回靈囊中，原樣掛回安無雪腰間。

    -

    安無雪這一覺睡到了第二天。

    謝折風(fēng)喊醒他的時候，靈舟已經(jīng)停擺在霜海門前。

    困困趴在他的肩上，他睡眼惺忪地踏下靈舟時，瞧見云皖和曾經(jīng)為他引路過的那個女弟子還有一眾落月弟子正低頭抱劍行禮，恭迎謝折風(fēng)。

    他走出靈舟時，有不少人偷偷往他這邊瞥了一眼，目光隨意。

    ——這些人見過他，在他還是宿雪的時候。

    有人正在問：“聽聞仙尊于北冥迎回首座，不知可否需要我等為首座清掃出新的洞府……？”

    “不必，”謝折風(fēng)嗓音低沉，“師兄與我同住霜海?！?/br>
    這人背對著他，安無雪只能瞧見出寒劍尊挺拔的背影。

    安無雪對同住沒什么異議，但他聽出了些許不對。

    師弟分明上靈舟前還好得很，怎么現(xiàn)在渾身上下都在說不高興？

    他眸光一凝，正打算走上前去。

    有人攔住他：“仙尊與諸位師兄長老議事，你不在落月弟子冊，還請——”

    出寒仙尊已經(jīng)回過頭來，方才面對眾人的冷色稍緩：“師兄醒了？休息得如何？”

    眾人面色猛地一變。

    為安無雪引路過的女弟子震驚之下忘了低頭，瞪大眼睛看著安無雪。

    云皖呆的手中之劍都晃了一下，險些掉在地上。

    攔著安無雪的弟子面色一白，趕忙便要跪下。

    一股渡劫巔峰的靈力卻輕而易舉地托住了他。

    安無雪輕笑道：“你攔著‘外人’參與要事，符合規(guī)矩，不算大事。只是以身份取人不好，若是以后在外歷練，容易因此吃癟?！?/br>
    那弟子連連稱是。

    安無雪這才走向謝折風(fēng)：“睡了這么久怎么可能還累？”

    謝折風(fēng)面色稍緩。

    但安無雪還是覺得師弟有心事。

    但此地人多，他不好詢問，便先說：“我有一事想吩咐落月弟子去辦，不知師弟可否允我一下？”

    謝折風(fēng)趕忙說：“師兄是落月首座，做什么不必得我允許。”

    安無雪：“……”

    他這么問，就是想著，他若是直接吩咐，他人怕是會猜測他沒給仙尊留面子。結(jié)果謝折風(fēng)這么應(yīng)答，他還不如不問。

    他無奈一笑，對那些弟子說：“仙尊北冥一行，仙體有恙，我也狀態(tài)不佳，但如今兩界形勢不穩(wěn)，我和仙尊要在霜海閉關(guān)盡快恢復(fù)。諸位請看守霜海，開啟護山大陣，封鎖落月?！?/br>
    眾人皆是一驚。

    就連謝折風(fēng)都愣了一下——“仙尊”二字如今已經(jīng)是兩界生靈心中的定海神針，他隱瞞了許久心魔一事，就是因為此事傳揚出去容易大亂。

    沒想到安無雪直接透露出他如今有所限制。

    但他沒說什么。

    既然是安無雪的決定，其中必然有所打算。

    其余人見謝折風(fēng)沒有否認(rèn)，更是心中大驚，趕忙應(yīng)下便去辦了。

    眨眼間，結(jié)界籠罩霜海，落月之上護山大陣開啟。

    唯有安無雪和謝折風(fēng)還站在頃刻間封鎖的霜海上。

    “師兄為何要封鎖落月？護山大陣開啟，動靜極大，消息必然會傳揚出去。”

    謝折風(fēng)走在前頭。

    “我要的就是傳揚，”安無雪說，“我剛剛在北冥震懾了想要揣測我復(fù)生之法的人，那人又一步計劃失敗，此刻必然會籌劃下一步。敵暗我明，給那人太多時間反而對我們不利?！?/br>
    謝折風(fēng)點頭：“所以你故意放出你我狀態(tài)不佳的消息，讓那人覺得眼下就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逼那人盡快出手?！?/br>
    “對?！?/br>
    他們說著，正巧走過了安無雪千年前在此處栽種下來的那顆長松。

    他上一回走過這里，還在聽著引路弟子講述著他生前“惡事”。

    如今不到一年，竟然是另一幅光景。

    安無雪停下腳步。

    他看著師弟的背影，總覺得師弟有了心事。

    明明只是在靈舟上飛了一日，他睡了一覺，怎么就不太對勁了呢？

    他剛想問，謝折風(fēng)便回過頭來，眼神閃爍，猶豫了片刻，先行問他：“我剛才擅自決定師兄與我同住，你……若是不愿，不開心了，我現(xiàn)在去為你尋一處洞府，或者把師兄從前住的地方解封……”

    “我當(dāng)時都沒說什么，如今也沒說什么，你怎么會覺得我不愿意？”

    謝折風(fēng)目光躲閃。

    “師兄一向好說話，我只是擔(dān)心你心有不滿卻不告訴我……”

    安無雪皺眉。

    他走到這人跟前。

    謝折風(fēng)不看他。

    他干脆搭上謝折風(fēng)的雙肩，近乎要和這人臉頰撞上。

    他稍稍抬眸看著對方，捉住了這人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