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jié)
他還沒來得及驚愕,只見剛才還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施呆子已躥出了幾丈遠(yuǎn),快得讓人來不及眨眼。我天! 肖蘭時心里驚呼一聲,也立刻運(yùn)轉(zhuǎn)真氣向小道逼近。 如他所料,這道關(guān)隘雖然有四人把守,可由于地遠(yuǎn)人少,守衛(wèi)都極其懈怠。迅速穿梭過小道后,兩人緊貼在一處草垛后大口大口喘息著。 肖蘭時勉強(qiáng)壓住粗氣,豎起拇指:“深藏不露了施公子。” 對他的夸贊,施行知只是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沒推脫,也沒認(rèn)可。 他的手摸上自己的前襟,忽然,他猛地抬起頭來,急促低喚一聲:“糟了!” 施行知的眼里不再像是一灘平靜的湖水,倒像是夏日被暴雨肆虐捶打的河面,濺起拳頭大的水柱。他整個人都慌了。 肖蘭時如臨大敵,忙問:“怎么了?” “我的書掉了一本?!?/br> 在那一瞬間,肖蘭時是沉默的。 說實(shí)話,他剛才真的被施行知嚇到了。 然后,當(dāng)他腦子里幾乎把所有關(guān)于“無語”這兩個字有關(guān)的句子都過了一遍之后,他僅存的理智還是強(qiáng)行拉扯著他的同情心,寬慰道:“沒事,一本書而已,回頭再請楊先生再寫一本?!?/br> 可沒想到,施行知卻斬釘截鐵說:“不行?!?/br> 下一刻,他的身影動了。 “喂!”肖蘭時連忙低聲喚,可以他哪能攔得住施行知。 兩息間,施行知竟然又旁若無人地回到了剛才那條小道上。 看著從華搬柴的弟子即將回身,肖蘭時心里豈止是一個心急如焚能夠形容的。 “你他媽有病吧?。 ?/br> 話音剛落,施行知彎腰要去撿地上那本書。 果不其然,搬柴的弟子立刻瞧見了他,提劍大喊一聲:“有賊——!” 此言一出,其他幾個弟子立刻警惕起來,眨眼間的工夫,塔樓上的燈光便照射得如太陽般耀目,燈光直直打在施行知臉上,根本無處遁形。 肖蘭時躲在草垛后氣得兩眼一黑。 四個持刀的守衛(wèi)立刻圍上施行知,刀劍的寒光在反射著他們極為不善的臉:“你是誰?來干什么的?從哪來的?” 問話如密集的雨滴般砸下來,施行知卻不聲不響,臉上一片平靜。他剛要彎下腰去撿地上的書。 忽然,一只腳先他起身一步,猛地踩在他的手上。 那從家的靴底上全是細(xì)小的鋼釘,別說這么用力地踩上了,就是普通人輕輕碰上一碰,也疼得頭皮發(fā)麻。 可施行知已經(jīng)平著一張臉,仿佛從未體會到那痛感一樣:“我想撿書。這是我的書,掉了?!?/br> 為首的侍衛(wèi)斜眉看他,腿上力氣沒松:“我問你是哪來的?” 施行知拿手指了指他來時的小道,一臉誠懇:“那兒來的?!?/br> 守衛(wèi)忽然重重在同伴頭腦挨個打了一巴掌,罵道:“廢物!這么大個活人你們都看不見嗎?!” “大、大人你不也是在睡覺……”砰! 那個多嘴的腦袋上又挨了一拳。 施行知插言:“我想撿回我的書?!?/br> 聞言,守衛(wèi)又重新看向他,上下打量:“你做什么營生的?不知道現(xiàn)在是宵禁嗎?” 施行知就那么彎著腰答話:“一介讀書人。不知道?!?/br> 守衛(wèi)看他的打扮,聽他的聲音,不像是元京人,這人傻傻的,看上去身上又像是有兩個錢的,便立刻露出一副兇相:“知道我們是誰嗎?” “從家人?!?/br> 四個守衛(wèi)相互看了一眼,立刻相互心知肚明地會了意。他們雖然也是從家弟子,可向來不守家族里的重視,油水撈不到,安逸享不了,天天累死累活地還被分配到這么一個荒無人煙的崗哨,沒有功績,每月的月例就少得可憐。 好不容易路過這么一個看上去有點(diǎn)錢的文弱書生,那對于他們來說,就好像是天上突然砸下來了塊餡餅。 為首的守衛(wèi)冷笑一聲:“既然你宵禁時間擅自越關(guān),按照章程,你得領(lǐng)上二十鞭,才算平了你的罪?!?/br> 聞言,施行知像是真的在思考要不要挨打。 肖蘭時在一邊:? 什么狗屁章程?這他媽明顯是要為難你你看不出來嗎? 見施行知不說話,為首的立刻善解人意般說:“念在你是外地人,不懂得元京的規(guī)矩,也罷。你且交了二百兩白銀,就免了你這二十鞭?!?/br> 施行知頓了頓,說:“一鞭十兩?” 肖蘭時崩潰:這他媽現(xiàn)在是算算術(shù)題的時候嗎?。??? 為首的明顯一愣:“十兩嗎?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鞭D(zhuǎn)而,立刻又露出兇相,踩著施行知的手用了力,“拿錢?!?/br> 見狀,肖蘭時連忙易容鉆了出來:“呆子!我讓你等等我你怎么不聽話!” 眾人連忙瞪過去,把肖蘭時也一起圍了。 肖蘭時連忙熟絡(luò)地從懷里掏出一包鼓鼓的錢袋,雙手奉上送給了那個為首的,賠笑道:“大人,小的兩個是來元京經(jīng)營書本生意的,今日路上有事給耽誤了,不得不連夜從這關(guān)卡過,還請諸位大人看在小人小本生意的份上,擾了我這呆兄弟吧?!?/br> 侍衛(wèi)接過肖蘭時的錢袋,在手里顛了顛,說:“賣書的?” “是?!?/br> 他冷哼一聲,抬開了踩在施行知手上的那只腳:“這年頭誰還看書,能活下去靠的都是拳頭?!?/br> 一看他松了腳,肖蘭時連忙捧起施行知的小手。 低頭一看,他本來修長好看的手上現(xiàn)在落了好多個釘子洞眼,像是被什么兇猛的東西咬過似的,有幾個看上去還傷的不淺,看得肖蘭時心里直抽抽。 這都不喊疼,真是個呆子! 對于肖蘭時的關(guān)心,施行知倒是自若罔聞。 他從肖蘭時手里掙脫開,繼續(xù)彎腰要去撿地上的書。 忽然,旁邊一個干瘦的侍衛(wèi)先他一步搶過那書本,一臉邪笑地說:“慢著,你這人雖然免去了責(zé)罰,但是你這書連夜過關(guān),理應(yīng)也交上一份白銀?!?/br> 施行知抬起頭,靜默地抿了抿嘴,最后把求助的眼神望向肖蘭時:時間緊,我忘記帶錢了。肖蘭時:。 那你怎么記得帶上這些大石頭。 無法,此時最好不要惹是生非,雖然肖蘭時rou痛得緊,最后還是咬牙摸遍全身上下,攏共湊出來二十兩白銀,捧給侍衛(wèi):“大人,小的身上就這些了,還請大人不嫌棄?!?/br> “行?!睘槭椎氖绦l(wèi)剛要接過。 忽然,干瘦的侍衛(wèi)連忙止住了他的手,很是嫌棄地上下打量著肖蘭時:“你說你們兄弟來元京做買賣,渾身上下就裝著這么點(diǎn)銀子,誰信?” 肖蘭時苦笑道:“今日伙計們已經(jīng)押著貨進(jìn)了城,我們在后面有事耽誤了才……” 他連忙打斷:“你們怎么樣我不管,爺們幾個都是奉差行事,你若是有錢,你就把這東西拿走,你若是沒錢,那哥幾個就當(dāng)擦腳的紙?!?/br> 肖蘭時一聽這些侍衛(wèi)沒想太為難他們,連忙一喜:還有這種好事! 于是連忙拉著施行知的袖子:“好的好的,這書大人要是看上了那就留給您了,沒什么事我兩兄弟先走了!” 但施行知就像是個倔強(qiáng)的牛。 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神緊緊地盯著那已經(jīng)被雨水濡濕的書本。 肖蘭時連忙眼神示意:呆子!快走! 施行知抿起嘴,意思明顯:不行。 侍衛(wèi)們相識一笑:有戲。 那干瘦的侍衛(wèi)一頁一頁地用手指頭把書給捻開,便翻遍笑:“呦,我說怎么那么不舍得呢,原來是抄本,這樣,我們也不為難你們,只要你再交出來一百兩白銀,這些酸詩——”說著,他猛地合上,抖了抖,“就還給你們?!?/br> 肖蘭時:“不要了不要了?!?/br> 施行知:“這些不是酸詩?!?/br> 兩人的話壓在一起,在雨聲的交疊中模糊不清。 氣得肖蘭時連忙一毛栗子敲在施行知頭上:你這孩子怎么就那么倔! 雨聲打在施行知的臉上,順著他流暢的下顎線滑進(jìn)他的脖頸,他的臉色分外地白,可那雙眼睛卻像是閃著熠熠星光。 他緊盯著侍衛(wèi),幾乎一字一頓的認(rèn)真:“這些字墨,都是先生費(fèi)勁艱辛,十幾年如一日去民間采回來的野詩。耕離死,生者悲,天下六城,百萬人的血和淚,都濃縮于這些紙頁里。史冊上無聞蒼生不留分毫墨跡,可這些詩里寫的就是這些來過人間的萬萬眾,他們將來是要流傳千古,萬代黎民誦讀,你怎可辱罵這是酸詩?” 侍衛(wèi)不以為意地哼了聲:“你們這幾個臭書生,真以為自己識幾個字就了不起了?爺爺告訴你,這天下,從來就沒有過用酸詩換太平的!” 緊接著,他挑釁般抬手掀開一頁:“你既然說它重要,好,爺爺今天就告訴你,這些破玩意兒,也只有給爺爺擦鞋的命!” 話音落,嘶一聲如布帛斷裂的聲響在空曠的荒原里響起。 一頁只有又是一頁,施行知平日翻都小心翼翼的書本,在侍衛(wèi)手里就好像個不值一提的垃圾,沾了水的字墨散出來,又在雨里被沖刷得模糊不清。 紙頁被攢成一團(tuán),侍衛(wèi)極其囂張地用它們在楷去自己靴底的泥巴。啪嗒一聲。 紙團(tuán)被侍衛(wèi)扔在施行知的臉上,連同從他腳底楷下的污泥也在他的臉上留下了印子。 肖蘭時忙要開口:“那諸位大人,不如這樣——” 忽然,原本只是呆愣站在一旁的施行知動了。 他彎下腰,極其虔誠地?fù)炱鹨粋€個紙團(tuán),而后伸手細(xì)細(xì)講它們展平鋪在地上。天上的雨還在連綿不絕地砸下來,上面的字墨越來越淡。 肖蘭時皺眉拉他,低聲提醒:“呆子,先過了這關(guān)比什么都重要?!痹捯魟偮洹^Z——! 施行知的身旁忽然爆發(fā)出一陣乳白色的真氣,氣勢之大幾乎要將肖蘭時連人掀翻。他連忙后退了兩三步才穩(wěn)住身形,一抬手,施行知腳邊的那些紙頁像一只只白蝶一樣翩然飛起,縈繞在他身邊。 他很難想象出一個中了百花疫身體虛弱的人會爆發(fā)出如此強(qiáng)的真氣,唯一的合理解釋也只有一個:施行知徹底起了怒。甚至不惜要自損精元以搏。 乳白色的光焰之中,肖蘭時大喊一聲:“呆子!逃命要緊!” 可施行知不為所動,下一刻,那些在他身邊翩然飛起的白蝶忽然向那四個侍衛(wèi)飛去,原本已經(jīng)淡去的黑字又變得清晰起來,隨著蝴蝶翅膀的舞動,而逐漸從紙張上脫落。 那些黑字速度極快,乍一眼看上去像是一把把飛箭,在白色的光焰中直逼一個方向刺去。 破風(fēng)聲在肖蘭時耳邊刮起,他驚慌地看著那些黑箭刺破從家侍衛(wèi)的鎧甲。 還沒等他嘴里的“不”字大聲喊出,那些黑色便頃刻間刺入四人的rou身。碎甲滿地,哀嚎映天,在他們歇斯底里地掙扎中,肖蘭時才看清,那些黑色不是箭刺,而是一個個急速閃動的墨字。 眨眼間,四人便如同殘喘的狗一樣趴在地上,最后甚至連叫喊的力氣已經(jīng)沒有了。 在他們的身上,滿身全是血紅的“仁”與“義”,滿目都是潰爛的“春花”和“秋月”。那些被他們撕爛的字墨,全都嵌入他們的皮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