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jié)
良久,遠處第一聲鼓終于敲響:“咚——!” 肖蘭時低聲吼了句:“走!” 應(yīng)聲,裝待發(fā)的七人立刻像一只離軒的箭一般,向滿庭芳的大門踏步而去。 “咚咚——!” 兩息之間,三聲鼓點已經(jīng)過去。 細雨和樹影的紛亂之間,無人值守的大門近在咫尺。 所有人都牟足了一股勁,哪怕是這冷雨冰的人脊骨發(fā)涼,他們都拖著傷病咬牙前行。那黑漆漆的四方門口上掛著兩盞燈籠,仿佛就是上天派來指引他們前路的明燈。 咚。遠處的鼓又敲響了第四下。 忽然,背后金溫純急切的低聲響起:“阿雀,還好嗎?!” 肖蘭時邊前行著轉(zhuǎn)頭,重盔下的金雀面色慘白,或許是他身體的虛弱無法支撐重甲,他差點跌倒在地上。肖蘭時看過去,僅僅是遙遙一望,便能看見百花疫的花紋已經(jīng)爬上了他的下顎。 夜色下,他的唇在劇烈地顫動。咚!第五下鼓。 金雀立刻攙扶著金溫純起身,猛地推著他向前:“走!” 金溫純還想說什么,可是遠處不斷逼近的隊列腳步聲硬生生把他的話砸進了喉嚨里,他一咬牙,立刻拉扯著金雀重回了隊伍。咚。 第六下鼓,牢籠的出口就近在眼前! 肖蘭時易容走在最前面,無人注意到他的眼底是多么緊張。他仿佛自己身處于煉獄之中,腳底是灼人的烈火巖漿,四周遍地都是要啃人骨血的無常小鬼,重甲上的鐵鏈噼啪碰撞作響,就像是閻羅在他耳邊低語。終于。咚——??! 第七響的同時,走在隊伍的金雀也成功匯入了轉(zhuǎn)換輪值的大部隊中。 肖蘭時高懸的心忽然就落下來。 雨滴順著他的盔甲流進脖子里,他這才后知后覺。 他緊盯著前面不遠處另外一隊從家侍衛(wèi),只要跟著他們的步伐,在前面轉(zhuǎn)彎處拐向左墻,他們就算徹底過了逃亡的第一道門檻??赏蝗?。 就在肖蘭時的步子剛邁出兩下,身后忽然響起一個尖聲,聽得他毛骨悚然。 “前面的,站??!” 肖蘭時腳下的步伐一頓,轉(zhuǎn)而立刻加快。 緊接著,后面那隊從家侍衛(wèi)開始舞動刀劍追上來,大喊:“我讓你們停!聽見了嗎?停下!給老子停下!” 在電光火石的思慮之間,肖蘭時止了步子。 落雨熙熙攘攘地在耳邊紛揚。 后面那隊的首班提劍走上來,目光如利刃般在眾人身上一個個劃過,像是要破了鐵甲劃出些口子。 終于,那首班停在肖蘭時身前,盯著他的臉,問:“夜里值守的一隊是八人,為何你們這隊只有七人?” 天上飄揚的雨滴捶打在肖蘭時的肩頭,他望著首班沒有說話,而挎在佩劍上的右手已經(jīng)悄悄握上了刀柄。 在一片鐵頭盔的陰影遮蓋下,他的眼底滿是殺意。 ◇ 第116章 我都要毀了 “我——” 肖蘭時緊盯著首班的眼睛,腰間的佩刀已經(jīng)按出了鞘。 忽然,不遠處立刻傳來一個驚奇的聲音:“四哥,你怎么不等等我?不是說好了我去解個手就來的嗎?” 聞聲,眾人齊齊向聲源處看去。 盡頭,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尚ぬm時辨得出,那聲音分明是從華身邊的那個仆從,叫八寶。 緊接著,頂著首班警惕的目光,八寶怯怯地跑上來:“我來晚了,耽誤大家了。” 肖蘭時立刻會意,佯怒大罵:“狗崽子!不知道輪守是一等一的大事嗎?要是我從家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滿庭芳早就漏成了個篩子!” 八寶連忙點頭哈腰地道歉。 緊接著,身后的隊伍也趕上來了,看見前面堵著,有人大喊:“前面怎么回事?!麻利地給我讓開!” 聞聲,首班又在肖蘭時臉上刮了一眼,便提刀折返:“喊喊喊,喊什么喊!就那么幾聲鼓你都等不得,你趕著去找你娘投胎!” 見他走遠,肖蘭時心里長舒一口氣,隊伍又開始向前輪走。 他一邊走著,一邊低聲對八寶說:“多謝?!?/br> 八寶在他身后小聲應(yīng):“沒事。” 不久,八人便拐到從華計劃中的那個墻角,聽著從家鐵甲的聲音漸行漸遠,眾人高懸的心終于落了一半。 第一道坎算是有驚無險地過了。 肖蘭時一面解著盔甲,一面走到金雀身邊,問:“怎么樣?” 金雀也在費力地扯著身上的鎖鏈,咬牙道:“死不了?!?/br> 肖蘭時又上下在他身上打量了許久,或許是感受到了眼神的不適,金雀橫目瞪過來:“怎么?有事?” 所有人之中,肖蘭時最不放心的就是金雀。 倒不是擔心他的安危,是擔心這小毛孩子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拖后腿了。 可剛才在滿庭芳門口,要不是金溫純在旁攙扶恐怕金雀就要跌倒。百花疫肖蘭時不是沒得過,這情況顯然說明金雀身上的病癥已經(jīng)到了極其嚴重的地步。雨太寒冷,兵甲也重,一向嬌生慣養(yǎng)的金小公子如今卻硬是全部忍下,一聲不吭,倒是讓肖蘭時感到有些驚奇。 “沒??茨阃蝗缓孟裼袀€人樣了。” 金雀聽見不是什么好話,只哼了聲,也沒理他。 接著,八寶抱著盔甲走上來:“諸位公子,按照我家公子的吩咐,公子們換下的盔甲需要快速處理了,八寶只能送諸位走到這里了。前面的路,愿各位公子能走得平安?!?/br> 一眾人又連聲向八寶道了謝。 下面按照計劃,一起行動目標太大,七人該分成三路分頭行走,最后在祁安山腳下匯合。 簡單商定后,衛(wèi)玄序和金家兩兄弟一道,江有信和俞稚昭一道,而肖蘭時和施行知一起。各位都沒什么意見,點了頭便迅速跑往自己的線路上去了。 望著衛(wèi)玄序離去的背影,肖蘭時一轉(zhuǎn)身:“我們也走吧?!?/br> 忽然,他看見身邊的施行知蹲在地上,還在換下的盔甲上拿什么東西,似乎要一股腦地都塞進自己的懷里。 “肖月公子稍等我片刻?!?/br> 走進了,肖蘭時才發(fā)現(xiàn)那些都是書。因為數(shù)量實在太多,所以施行知塞得衣服里鼓鼓囊囊的,健壯苗條的一個人硬生生讓他自己塞成了一個肥肥。 肖蘭時瞠目結(jié)舌:“你在做什么?” “拿書。”施行知答得不假思索。 肖蘭時連忙:“我知道。但我請問,現(xiàn)在都是什么時候了?我房間里那些堆成山的小零嘴都沒拿一塊呢,你這是在干什么?” 施行知把鎧甲里的最后一本書硬塞進懷里,因為實在裝不下所以書本露出了一角。 他眉宇淡淡:“你不懂,這些都是我家先生的孤本,一筆一墨都是他的血汗,我身為他的弟子,怎可辜負?”肖蘭時:。 他把自己塞得像個包子,說這話還顯得有的可愛是怎么回事? 緊接著,肖蘭時一揮手:“得。咱們也快走吧?!?/br> 施行知點了點頭,連忙跟著肖蘭時往南面的小道上走。- 若是要論,其實三條路里南面的巡邏算是最多的一條。但相比起來其他兩隊,肖蘭時和施行知還算是手腳敏捷,因此二人便毫不猶豫地選了這條。 南面的小道還算平坦,旁邊又有許多墻壁和百姓雜物可以遮蔽,兩人走得還算順利。未幾,已經(jīng)繞過了三班巡邏,按計劃,只需要過了面前最后一道關(guān)隘,便可直向祁安山。 肖蘭時和施行知躲在一處破損的圍墻后,悄悄打量著不遠處的塔樓。上面亮著幾盞燈,底下是值守的從家弟子,正在雨里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話。 “一、二、三四?!毙ぬm時低聲數(shù)了數(shù),又轉(zhuǎn)過頭,“一共四個,難度比剛才稍微大了點?!?/br> 施行知似乎對此并不是很在意,只是抱著自己的書,點了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看著他木楞的臉,肖蘭時沒忍住笑了:“說實話,你有種死了活著都行的美?!?/br> 印象中,他們這一堆人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一日三餐都聚在一起,彼此幾乎都混得很熟了。他肖蘭時又是個人群里的活場子,幾天下來,就算是內(nèi)向如守宗朔,也能在他講得笑話里面牽出個不算好看的笑容。 可是施行知不一樣。 到滿庭芳那么多天了,除了必要的事情之外,他幾乎都一個人呆在房里,連隨行跟來的臨揚侍從都有時候見不到他的面。他也不愛跟一群人說話,除了俞稚昭和他從小相識勉強還能說上幾句,一般人都很難近他的身。 這人外表總是一身純白衣衫,平日不茍言笑,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孤傲野鶴味道。肖蘭時一開始也以為這人心里清高,不愿意與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同流合污,可久了才知道,這是一個只會躲在自己房間里偷偷看書的小呆呆,平時說話也直,總是能在大家都高興的時候,突然冒出來一句話把氣氛降到冰點。或許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這么個情況,每當和別人一起的時候,就會默默退出來,再躲進自己的小屋子里偷偷去背書。 臨揚督守楊先生膝下沒有兒子,這施行知憑借自己的勤勉好學,幾乎半個臨揚都想讓他繼承督守的位置。用江有信的話說,他就是頭懸梁錐刺股坐一天學一天別人家的孩子、肖蘭時的反義詞。 記得俞稚昭也說過,在臨揚,施行知頭上有個“修羅書癡”的稱號。 肖蘭時笑起來:“呆呆,他們叫你‘書癡’我能理解,怎么前面還要加上個‘修羅’?” 聽見肖蘭時這么說他,施行知也沒有絲毫不滿。 他十分誠懇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br> 聞言,肖蘭時一咂舌,估摸著時辰也差不多了,不逗他了。 轉(zhuǎn)而,他望著不遠處的吊腳樓,謹慎道:“看見樓旁邊那條小路了嗎?” 施行知:“看到了?!?/br> “你往前看,吊腳樓里有一個站著,好像在打盹;閘門前有兩人在低聲說話,沒什么防備;還有一個在抱柴火,在那條路上來回移動,你懂我什么意思么?” 施行知立刻應(yīng)道:“你是說趁搬柴火的那人不注意的時候,立刻摸黑抄小道?!?/br> “嘖。和我一樣聰明?!?/br> 施行知忽然沉默了。 他這沉默感覺似乎罵得好大聲。 緊接著,兩人的目光緊緊鎖住右面那條小道,只能那個拾柴的守衛(wèi)轉(zhuǎn)身的一刻,他們便立刻向小道上摸去! 肖蘭時咬牙低語:“三。” 空中雨點飄零。 “二?!?/br> 那人重重把肩上的柴火扔在地上,拍著手長長舒了一口氣。 “一?!?/br> 就在肖蘭時語落的一瞬間,他似乎感到身下像是有一陣疾風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