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jié)
施行知賜予他們血rou模糊的千字書。 他的眼底還是一樣的平靜,緩緩拿起剩下的書頁,道:“先生之名,豈是你們能污蔑的?” 看得肖蘭時在一旁瞠目結(jié)舌,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眼前這個人,就在不久之前,他還巴巴地騎在人家頭上叫他小呆子呢,幸虧他沒跟自己計較,要不然他面無表情地在自己身上刻什么“長幼尊卑”的字,現(xiàn)在想想實在后怕。 這六城來的,都是些什么怪物??! 雨里,那幾個渾身是血的侍衛(wèi)似乎在低語著什么。 走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他們說的是一聲聲“饒命”。饒命? 他們是從家侍衛(wèi),也見過施行知的真氣,若是放走了他們,別說能不能逃出元京了,就算是下一個時辰能不能去到祁安山腳下都難說。 于是肖蘭時抿起嘴,怯于剛才的畫面,十分乖巧地看著施行知:“你來還是我來?” 可沒想到,施行知永遠(yuǎn)對不上自己的腦回路。 事了拂衣去地擺了擺手,道:“妄加殺生為不仁,廣遭罪孽為不義。他們既然辱沒我家先生,我也在他們身上賜了血字,如此一報還一報,也便算了,饒過他們?!?/br> 肖蘭時立刻:? 氣笑了:“饒過他們?剛才施公子你刷刷從草垛里沖出來的時候,怎么沒想過這一環(huán)節(jié)呢?他們和我們就像蹺板,總得有一頭生、一頭死?!?/br> 話音剛落,肖蘭時的銀火偽裝成黑色的鬼氣燒起來。砰! 火焰毫不留情地按上去,空氣里立刻飄起皮rou燒焦的氣味,就算是天上的大雨也壓不下。 施行知眼底倒影著肖蘭時的臉,他笑得殘忍,背后是四個不成人樣的黑影在火云里掙扎,凄慘哀嚎毛骨悚然。 肖蘭時充耳不聞,踏雨上前,道: “你有你的仁德,我也有我的道義。我的道義就是我自己。所有有可能威脅我的東西,我都要毀了?!鞭Z——?。?/br> 高高的塔樓被火氣轟然掀翻,驚起偌大的水浪。 ◇ 第117章 你不要害怕 直到子時末,肖蘭時和施行知二人才急趕慢趕來到祁安山腳下。 衛(wèi)玄序望見肖蘭時身上沾了血,不僅皺起了眉。 還沒等到他發(fā)問,旁邊的江有信先一步:“怎么這么晚?路上出什么意外了嗎?” 緊接著,肖蘭時小臉一垮,倒苦水一樣把前前后后發(fā)生的事情盡數(shù)說了,繪聲繪色描繪地聲淚俱下,仿佛他才是受到施行知千字文的那個。 江有信忙問:“那那幾個侍衛(wèi)呢?” 肖蘭時果斷:“殺了?!?/br> “殺了?” 肖蘭時一邊彎腰撿拾地上的靈繩,一邊解釋:“不用擔(dān)心,我偽裝成是惡鬼來撲的人。反正,火燒成棍子和被鬼吸干也沒什么區(qū)別吧?!?/br> 施行知突然插言:“你是活活把他們燒死的。” 肖蘭時起了身:“你把他們都刺成鏤空的了,就算是放過他們,估計下半生也只能在床上躺著了,一個侍衛(wèi),動都動不了,你說你殘忍還是我殘忍?” 施行知總覺得心里不對,但是一時也說不過肖蘭時,于是便低頭默了音。 旋即,肖蘭時拿著靈繩環(huán)視了一周,道:“接下來爬山,這繩子怎么那么短?” 江有信接話:“這繩子下面是種在地里的,你只管往上爬,你爬到多高,這繩子便能結(jié)成多長的繩梯。這祁安山上有咒術(shù),不允許用內(nèi)丹真氣,你千萬要小心。” “知道?!?/br> 肖蘭時手里攥著繩結(jié)笑了笑,轉(zhuǎn)而又看向衛(wèi)玄序:“師父,我要上刀山了,沒有什么想對我說的么?” 衛(wèi)玄序頓了頓,旋即:“你不要擔(dān)心。” 忽然肖蘭時又笑起來,虎牙抵著唇,笑得很甜。若不是他身上的血,乍一看望上去真像哪家蜜罐里泡大的小公子。 黑暗中沒有人看見,肖蘭時的眼角泛起了微微淚花。 只有衛(wèi)玄序知道。無論他表面上有多云淡風(fēng)輕,但他始終只是個第一次從蕭關(guān)走出來的少年郎。蕭關(guān)的山?jīng)]有這么陡的崖,他心里其實是害怕的。 緊接著,肖蘭時把繩結(jié)纏在手上:“有你這句話,我死也甘愿。” 下一刻,伴著雨聲在陡峭的石壁上敲打出的節(jié)奏,他便提了咬金刀砍向殘崖。砰! 石頭硬得超乎他的想象,每一寸刺出都會震得他的手一陣發(fā)麻。漸漸地,他緊握咬金的虎口被磨破了皮,鮮血順著他的手滑入袖口,一開始他覺得疼,后來就痛得沒知覺了。 當(dāng)他攀上高崖的時候,先是無邊的黑暗攏住了他,除了咬金刀刺破石頭的聲音,只有他沉重的呼吸與他作伴。黑,不見五指的黑。 身下的衣料摩擦著石塊,肖蘭時猜想那件衛(wèi)玄序給他買的新衣服早已被石頭磨損得不成樣子了。抱歉啊衛(wèi)曦。 又浪費了你很多錢。砰。 向前又是一刀。 肖蘭時好不容易才把右腿邁上凸起的石塊,左腿搭上的那塊立刻便滾了下去。有的時候肖蘭時真覺得面前的這不是斷崖,而只不過是一堆堅硬的沙子。 石塊順著黑暗滾了下去,肖蘭時甚至都聽不見那石頭的回響。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掉下去了,是不是也像那石頭那樣寂靜無音? 畢竟以前聽他阿嬤說,他出生的時候,沒有哭,沒有喊,甚至連動也很少動,就像是個猛然被拽到人間來的,還未從驚訝中回過神。 肖蘭時笑著說自己是異類。其實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心里是有點難過的,因為別的孩子罵他“異類”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地打回去,但如果阿嬤也這么說,他會相信的。就好像命中注定一樣,不幸的人從出生起就伴隨著不幸。 但她阿嬤搖搖頭。 她只是說,肖月是個很特別的孩子,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孩子。砰! 肖蘭時又咬牙在斷壁上刺出一刀,落石裹著泥水在他耳邊呼嘯而過。 肖月這個名字是他母親給取的,阿嬤問他知不知道為什么要給他取名叫“月”。 肖蘭時搖搖頭,說不知道。 阿嬤指著天上的月亮,說,人就好像天上的月亮,總有陰晴圓缺,無論如何,總有滿月的那一天。你不要怕,大膽地向前走,做天上最明亮的月亮,阿嬤就變成天上離你最近的星星陪著你。 肖蘭時那時不懂,說人怎么會變成星星。阿嬤那時沒有告訴他答案,但肖蘭時后來自己明白了。人去世的時候,天上就會亮起一顆星星。 可是肖蘭時對著天找了很久,阿嬤到底在哪呢?砰。 又是一刀。余震震得他虎口的皮rou幾乎完全撕裂。 遠(yuǎn)處哨亭的光忽然亮起,經(jīng)由哨亭上靈器的放大,肖蘭時感到體內(nèi)有波浪在隨著燈光飄動而微微舞動。 那是哨亭在用靈氣探。 他屏住呼吸,艱難地從懷里掏出一枚丹藥,混著手上的鮮血一齊吞下。瞬息之間,他的五臟六腑便與空氣徹底切斷了聯(lián)系,一股涼意在他體內(nèi)橫行。 他必須要趁著短暫的藥效,迅速攀過第一道崗哨。砰砰砰! 咬金在峭壁上連刺三刀,肖蘭時咬牙爬出一道血痕。 頭頂?shù)拇笥晗袷沁B綿無期,就仿佛腳底下深不見底的黑暗。好像永遠(yuǎn)都不會結(jié)束。 肖蘭時從小就不喜歡“月”這個字,直到現(xiàn)在也是。 月亮黯淡,那漫漫的長夜似乎只需要輕輕撥動一根手指,就能把月亮那點可憐的月光盡數(shù)吞了;只是一片微不足道的小小烏云,頃刻間就能遮了它的暉。月亮卑賤,誰都可以肆意欺凌。 于是肖蘭時就一直很羨慕太陽天高氣清的壯闊。 聽人說,人的名字會和自己的運命息息相關(guān),他無數(shù)次地在想,要是自己不叫月亮就好了。會不會那樣他就能少熬幾天的苦? 可轉(zhuǎn)念一想,太陽那么美好的名字,他這樣活在陰暗地xue里的蠅鼠,又怎么配?還是算了吧,天亮了,有光,人人喊打,他都不一定能活得下去,還是黑一點好,黑了,誰都看不見他,他就可以偷偷躲起來,縮在狹窄的小角落里,大夢一場。 忽然,在屏息丹失去藥效的一瞬間,肖蘭時的腿成功邁出了哨崗的偵查范圍。 他把咬金刺在石縫里,纏繞下手上的繩結(jié),而后猛然砸進(jìn)約定好的高度。 當(dāng)繩結(jié)完全嵌入斷壁的一瞬間,肖蘭時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一半。 抬手往上看,只需要再攀登一樣的距離,再將剩下那一半的靈繩帶上去,一副掛在懸崖上的繩梯便能搭好。 咔嚓一下,肖蘭時又重新握起咬金的刀柄,繼續(xù)向前。忽然。咻——! 正當(dāng)他嘗試攀登的時候,一道暗箭立刻從山那邊刺入而出。 肖蘭時心里猛然一驚,他借助一縷銀火向上望去,只見頭頂?shù)氖谏?,滿矗著一支支漆黑的箭羽,像是一根根鋼針,狠狠地刺在了斷崖上。 肖蘭時低罵一聲:“媽的。一開始計劃里也沒說還有暗器?。 ? 上下,望著靈繩忽然一抖,眾人立刻抬手仰望著斷崖。 江有信激動地低呼一聲:“肖月他過了第一道崗!” 緊接著,地上栽種靈繩的坑洞開始發(fā)出淡黃色的微光,只是瞬息之間,便結(jié)成一道連天的繩梯,直通往懸崖頂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悅中,只有衛(wèi)玄序一人沉默不語。 江有信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樣,走上來,摟起他的肩膀:“行啊玄序,這么能干的小徒弟讓你給找到了。下次你要是再遇見,你可不能再自己收了,過繼給我,行不行?” 衛(wèi)玄序搡開他,臉上的表情又嚴(yán)肅了一層。 江有信一愣:“怎么了?” 語落,衛(wèi)玄序拉起繩梯,在微光下一照,江有信這才發(fā)現(xiàn)繩子上有血,就像是斑點一樣滴在上面。 “或許只是他攀爬的時候蹭的?” 衛(wèi)玄序卻搖頭:“不對。若是單純的磨傷,不會留下這么多血漬?!?/br> 聞言,江有信心里也贊許他的說法,但是他還是伸出手拍肩,安慰道:“我們現(xiàn)在的擔(dān)心也只是徒勞,你不是把傳音的那個小橘子留給他了么?若是實在有危險,他會告訴你的?!?/br> 衛(wèi)玄序立刻:“他要是不說呢?” 四目相對,江有信一愣,他從來都沒有在衛(wèi)玄序身上看過這種情緒。愧疚。 愧疚于沖鋒搭梯的那個人為什么不是他。 愧疚于繩梯上的血為什么不是他的血。 下一刻,伏霜劍亮了。 “玄序!你瘋了嗎?在祁安山上運轉(zhuǎn)內(nèi)丹,你是有可能會死的!!” 江有信的喊聲引來了其他人,所有人的目光都緊張地盯在衛(wèi)玄序的伏霜劍上。 可衛(wèi)玄序自己似乎對他的警告不以為意,兩息間,伏霜劍上便密密麻麻地結(jié)了一層霜花。 “他也有可能會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