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猛得踩了一腳大的。

    半人高的水花從路邊的水坑里噴濺出來，衛(wèi)玄序今天本來就穿了乳白的衣衫，就好像畫紙一樣清清楚楚承載了那些污泥點子。

    看得身后的江有信一愣。

    他思考了片刻，直到他親眼看見衛(wèi)玄序那個碗口粗的飛天大棍子冒出來的時候，臉色一僵：“要不我還是回云州吧？”-

    雞飛狗跳了半天，一行人終于站在一尊石門下。金望角。

    一看見這幾個字，肖蘭時立刻就吵嚷著“到了到了”，隨后立刻拔腿就往里面跑。

    衛(wèi)玄序在身后：“肖月！”

    可肖蘭時小腿快得已經(jīng)十幾丈遠，根本聽不見他在后面喊什么話。

    江有信站在原地，幾乎是親眼目睹衛(wèi)玄序臉上是怎么由不滿到氣憤，再由氣憤到發(fā)瘋，最后忽然轉(zhuǎn)過頭對他輕輕一笑：“江公子，我們也去吧。”

    江有信瞠目：“您、您先請……？”

    一走進去，街道旁的商鋪鱗次櫛比地出現(xiàn)在一行人面前，不同于元京市中心的那些精裝鋪子，恨不得把大門都點綴上花，這里的鋪子多半面積不小，鋪面普遍選用黃木一類修葺，不求華麗，只求亮堂。

    看得多了，這些鋪面擺的東西也大差不差，多半都是茶葉、油脂、粗制鐵器一類的初加工品，很不在意品相地隨意擺著。

    如果用一個詞形容，肖蘭時腦子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陳舊”。

    他一邊走著，一邊望向四周：“這里是個什么地方？”

    江有信道：“元京大件宗的市場，一般都是些材料的采購地，一部分被元京城中的鋪子買去搖身一變價格上翻數(shù)倍，但大部分都銷往其他五城，價格也不會太低?！?/br>
    肖蘭時望向旁邊一個正敲打的鐵匠鋪子：“從元京買這些材料，價格比本地高了不知道多少，怎么想的？”

    江有信笑道：“當然不是普通的材料?！闭f著，他走進一家鋪面，隨手捏起一枚盒子里的不規(guī)則鐵皮，“你再看看?！?/br>
    肖蘭時望過去，只見那金屬上面似乎散發(fā)著一層白色的霜：“這是什么？”

    “小月子你看著信哥給你展示啊。”

    話音未落，江有信手腕徒然向上一拋，掌中真氣直直向空中的鐵皮轟去。叮。

    肖蘭時略驚訝地看著鐵片竟然和真氣僵持了幾息，而后轟然一聲炸開。

    “這是什么？”

    江有信認真解釋：“這些都是鑄劍、鑄靈器用的特殊材料，一般來說要養(yǎng)好多年才能養(yǎng)成，你別看這邊的小鋪子都破破爛爛的，只是這一間屋子的年收入都足夠養(yǎng)活一兩百人了。知道為什么人家就隨便往門口那么一放嗎？因為人家根本不在乎，這貿(mào)易供不應(yīng)求，天下想來買的仙家名門無數(shù)，要賣不賣，都得看人家鋪老板的臉色?！?/br>
    一聽什么“一件小鋪子養(yǎng)活一兩百人”，肖蘭時立刻起了興趣：“那這材料怎么養(yǎng)？回頭我在不羨仙門口也開一個小鋪子?！?/br>
    江有信笑罵道：“你小子想得倒美！你以為這東西怎么都能養(yǎng)出來的嗎？光是第一件東西你就拿不到?！?/br>
    肖蘭時不服氣：“你說。”

    語罷，江有信隨手一抬：“那個?！?/br>
    肖蘭時順著他的手指方向望去，忽然，他愣住了。

    遠處，在一排排布局緊密的黑色屋頂之間，一個巨型的繭狀圓球若隱若現(xiàn)地出現(xiàn)在云霧中，盡管被遮住了一半，肖蘭時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什么。仙臺。

    在五年前的蕭關(guān)，眨眼間就奪取了幾百人性命的那個怪物。

    那種絲毫沒有抵抗能力的無力感實在是太深切了，幾乎本能地，肖蘭時抓起衛(wèi)玄序的衣袖就往回跑：“衛(wèi)玄序危險！”

    忽然，衛(wèi)玄序溫熱的手掌反握住他，而后借力把他往后一扯，肖蘭時身體失了方向，猛地向身后倒去。砰。

    他感覺貼上了什么柔軟的東西，直到衛(wèi)玄序在他耳邊噴出一股熱氣，他才知道自己撞進了衛(wèi)玄序的懷里。

    “你別怕，這個不是你看見的那個?！?/br>
    沉靜的松木香后知后覺地推送到鼻尖，肖蘭時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上的小痣，擎?zhèn)戕D(zhuǎn)過身來。

    衛(wèi)玄序也沒比自己高很多啊。

    剛才靠在他身上，心底的恐懼莫名其妙在那一撞里撞散了、撞碎了。他說不用怕，肖蘭時仿佛就真的定了心。挺奇怪的。

    江有信在旁邊看得一愣一愣的，皺著眉頭走上前：“這怎么了這是？”

    肖蘭時還沒說話，衛(wèi)玄序先一步開口：“下雨天他腳底滑了?！?/br>
    江有信狐疑：“那他喊什么？”

    衛(wèi)玄序面無表情，毫不講理：“他愿意喊就喊?！?/br>
    還沒等江有信開口辯駁，一個粗獷的女音從鋪子里亮起來：“哪個不要臉的孫子要來欺負我？！”

    聞聲，眾人齊齊望過去，一個身材臃腫的女人正從鋪子里擠出來，手里還cao了把長刀。

    幾乎下意識地，衛(wèi)玄序和肖蘭時不約而同地向后撤了兩步。

    于是江有信這個大傻個就立刻凸顯了出來。

    女鋪主氣勢洶洶地逼過來，二話不說刀尖就橫過來：“你是這個孫子？”

    江有信臉上陪著笑，尷尬地把刀尖撥到一邊：“這位……女施主？咱們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女鋪主立刻晃了晃她夢門口的鐵盒子：“你當我傻？原本里面是七個，現(xiàn)在怎么就剩六個了？”

    一聽，江有信立刻：“喔喔。”說著拿出他鼓鼓囊囊的錢袋，施禮道歉，“剛才是教育自家弟弟，借用貴店貴材一枚，本意就要買下的，女施主你說多少銀兩，我悉數(shù)買下，實在多有得罪?！?/br>
    女鋪主一聽這話更怒：“生意都沒談成你就霸王硬上弓？你是不是就看我一個弱女子好欺負？”

    江有信連忙：“這、這倒沒有……”

    話音剛落，她拿著長刀砸起自己店鋪旁邊的招牌：“睜大你的眼睛看好了，我這鋪子是歸肖家管的！今天你要是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就讓你連夜打鋪蓋卷從元京滾蛋！”

    說著，眾人都不約而同向木牌上看去，一個簡單的“器材鋪”下面，赫然又添了一個明晃晃的銀字：肖。

    直到這時候一行人才發(fā)現(xiàn)，金望角大大小小的鋪子上，無論店鋪里經(jīng)營著什么，店鋪招牌上除了有鋪子的名字以外。毫無意外地都會在右下角落上一個字。

    有的是肖，有的是從，有的是守。

    除了這三家，幾乎在整個金望角的市場上看不到其他家族的烙印。

    肖蘭時和江有信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驚訝。肖蘭時還好些，他畢竟對元京的形勢只是略作了解，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但江有信不一樣。

    從決定來元京的那一刻起，家中父母親就對他說了許多囑咐，其中最多的一句話不是注意百花疫，而是那句“千萬不要卷入肖從兩家的是非”。

    在他們眼里，肖、從兩家的斗爭比百花疫還要兇殘。

    金望角是什么地方？表面上無非就是大型的低級貿(mào)易，可那實際上是天下靈器最大的取材地之一。天下妖鬼叢生，天下六城四處都有數(shù)不清的鬼氣在彌漫，人人為了保命，都爭著搶著去買上等的靈器庇身，有的甚至為此散盡家財。

    這么重要的一宗生意，金麟臺上的從、守兩家絕不肯放手交給別人，而如今這肖家不但在金望角撕開了條口子，甚至還占據(jù)了金望角近乎一半的鋪面。

    江有信眺望街道，為了爭奪鋪面，背后不知道掀動過多少血雨腥風。如今看似平靜的石板路上，未來不知道又要吹起什么瘡痍。

    想著，他收回目光，結(jié)給了女鋪主不少銀兩后，匆匆擎起傘跟上衛(wèi)肖，正巧聽見他二人在說話。

    “衛(wèi)玄序，你非得來這里干什么？”

    默了兩默，肖蘭時又：“衛(wèi)玄序！”

    兩息后，衛(wèi)玄序才開口：“我昨天在翻閱疫所名目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點……”

    話音未落，肖蘭時忙問：“什么？”

    “百花疫是從金望角開始興起的，染疫最多的也是金望角?！?/br>
    “所以你懷疑元京病疫的源頭在金望角？”

    衛(wèi)玄序點點頭。

    肖蘭時又問：“金望角那么大，那你查證至少有個具體的地方吧。”

    語罷，衛(wèi)玄序頓了頓，平靜著目光看向一個方向。

    “哪？”

    邊說著，肖蘭時順著看過去，忽然止住了嘴。

    目光盡頭，巨大的黃銅撐在著灰白色的繭球，十分突兀地從一排排黑色的屋頂上露出頭來，在細雨中仿佛籠罩上了一層煙。

    “仙臺。”他說。

    ◇ 第81章 我還是人嗎

    話音剛落，江有信立馬躥上來，對著肖蘭時：“快快快，把玄序架回去，他肯定是染了百花疫現(xiàn)在發(fā)作了?！?/br>
    衛(wèi)玄序被他擋在身后，皺眉喊了聲：“江公子。”

    肖蘭時轉(zhuǎn)頭湊過去：“有信哥你什么意思？”

    江有信把手搭在耳朵邊：“他想去哪？我沒聽錯的話是不是仙臺？”說著，他看向衛(wèi)玄序，“仙臺啊，元京的仙臺，現(xiàn)在從家不把它當寶貝一樣捧著，那是你想進就能進的嗎？”

    衛(wèi)玄序神色倒是平常：“現(xiàn)在是極特殊情況，況且我們有金麟臺的通行，為何不行？”

    江有信抿了抿唇：“玄序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涂？”

    衛(wèi)玄序抬頭望著他，眼神里的倔強不言而喻，就差把“我今天撞破頭皮也要進去”這幾個字吐出來了。

    于是江有信就跟在后面，看著衛(wèi)玄序直接往仙臺的正門走過去，在即將要跟人打起來的時候，連忙帶著他往后跑。

    江有信苦笑著：“玄序，這又不是蕭關(guān)?！?/br>
    雨還在斷斷續(xù)續(xù)地往地上滴，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樣子。

    透過朦朦朧朧的煙雨，肖蘭時望向不遠處的仙臺，前面內(nèi)內(nèi)外外設(shè)置了三層門，四周連天空說都設(shè)置了結(jié)界。其實四周房屋建的不算矮，可和那巨型的白色繭球相比，就顯得格外地平。一排排黑色的屋脊眾星拱月般簇擁著仙臺，底下偌大的祭臺在雨中顯得格外怪異。

    緊接著，他忽然說：“我有辦法進去。”

    衛(wèi)玄序望向他：“怎么？”

    肖蘭時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看得衛(wèi)江兩人心里一陣惡寒。

    “跟我來?！?

    江有信跟在肖蘭時后面，親眼目睹了他一系列的組合拳，從鉆狗洞到爬墻頭，從認親爹到裝惡疾，最后在騙了已經(jīng)數(shù)不清是第幾個人后，反而滿是同情地看向衛(wèi)玄序：“衛(wèi)玄，你辛苦了?！?/br>
    衛(wèi)玄序眼里流露出感激：“確實如此。”

    “誒誒！你們干嘛呢！拉我一把！”

    肖蘭時一身易容的裝扮，正卡在墻洞里動彈不得。

    江有信一用力，轟隆砰啷一聲，隨著墻邊豎起的鍋碗瓢盆都在肖蘭時腦袋上砸了個遍，他終于從狹窄的破墻里鉆了出來。

    “對不住啊對不住，用勁大了?！苯行胚B忙。

    但肖蘭時顧不上管他，一出來就彎著腰在一堆破銅爛鐵里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