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現(xiàn)在在剿一股惡匪。我去不了?！?/br>
    這話不清不楚地突然撩在這里，怎么聽上去都很有隱情，但肖蘭時知道事關(guān)別人家的私事，又和他想問的事情無關(guān)，立刻止住了話頭，嘻嘻哈哈地鬧過去。

    一轉(zhuǎn)頭，衛(wèi)玄序已經(jīng)早早地進(jìn)了屋子，倒是大門還敞開著，兩人這才嗅到空氣里有股燒焦的糊味，從門里飄出來。

    肖、江兩人好奇地探進(jìn)去兩個小腦袋，見衛(wèi)玄序正端坐在書案，手里鼓弄著什么。

    于是兩個小腦袋先是躡手躡腳地摸進(jìn)去，本打算悄悄摸摸地嚇衛(wèi)玄序一跳。

    忽然，江有信嘹亮的嗓音倒是提前驚了肖蘭時一個哆嗦：“呀！從家怎么舍得給你送這把骨劍！那不是他們家主年輕的時候好不容易探尋的那把嗎？不是說為了拿這把劍，差點(diǎn)把命都丟在那里嗎？他從家怎么舍得給你！”

    衛(wèi)玄序書案前的背影倚然不動，淡淡：“你想要，你就拿去?！?/br>
    江有信憤憤地捏起骨劍，劈了兩下：“昨天明明咱們不是一起去的嗎？為什么今天給我送來的就是些珠寶金銀？一看還是像人家挑剩下的那種！”

    衛(wèi)玄序平靜重復(fù)：“你想要，你就拿去。”

    這話淡淡的落下來，左聽右聽怎么都像是一種無形的炫耀。江有信瞪著大眼睛巴巴盯著的東西，人家衛(wèi)玄序連看都不看一眼。

    肖蘭時一抬頭，面前的江有信發(fā)泄般地?fù)]舞著劍花。嗯。

    嫉妒讓人發(fā)癲。

    片刻后，江有信氣鼓鼓地把骨劍又還了回去，吃不到葡萄那什么葡萄酸：“這劍其實也就一般般?！?/br>
    肖蘭時笑起來：“有信哥你的嘴臉真丑惡。”

    聞聲，江有信似乎又想起來什么，立刻嘿嘿湊到肖蘭時身邊，打探：“從家的今天給你送了什么？”

    肖蘭時偏過頭去，感覺他耳邊的那個紅珊瑚珠小辮子，都在由內(nèi)而外地散發(fā)出一種攀比的急切。

    肖蘭時本就不在意這些，回憶了下好像自己確實沒得到什么好東西，索性讓江有信高興高興。

    于是他平靜說道：“也沒什么。從家的送來了一根金玉枝，肖家的送來了一個丑了吧唧的大圓石頭，好像叫九天玄英石——誒，有信哥你上哪去？”

    一轉(zhuǎn)頭，江有信已經(jīng)開始扒門框：“我回云州去。”

    肖蘭時不明所以地一愣，直到他看見衛(wèi)玄序也向他微微側(cè)目，他才察覺出有什么不對。

    好不容易平復(fù)好江有信的情緒，肖蘭時呆呆發(fā)問：“怎么？給我的東西有什么說法嗎？”

    江有信輕嘆一聲：“你先不說東西是什么吧，你從數(shù)目上就特別。我和玄序只有從家的來送，你呢？我沒聽錯的話是那個現(xiàn)在在元京紅極一時的肖家吧？”

    肖蘭時乖巧點(diǎn)頭：“喔喔?！?/br>
    江有信繼續(xù)：“你說從家給了你什么？”

    肖蘭時：“一根金玉枝?！?/br>
    江有信反問：“還不明白嗎？”肖蘭時：？

    江有信拿一副“無可救藥”的表情看他：“我給你背一段詩，你聽著”，說著，清了兩下嗓，“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br>
    背完了，江有信眨眨眼看肖蘭時。

    肖蘭時也眨眨眼看他，一臉文盲：“好、好詩？”

    江有信臉色狠狠一僵。

    “那是從家有意招徠你的意思?。?！從家一向家規(guī)極其森嚴(yán)，不僅一般不納入外族弟子，還一個勁的吧本族沒用的弟子往外趕，過去從家?guī)资?，你見過他從家招收過幾個外族弟子??？”

    肖蘭時這個聽明白了：“那那個九天玄英石呢？我聽送來的人說，不就是一塊修身養(yǎng)性的磁石嗎？”

    江有信嘴角一抽，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就這么給你說吧。肖家嫡長子，今年快六十了，一直向他家主爹要了四十多年，沒給?！?/br>
    肖蘭時突然一頓：“……我今早還差點(diǎn)給扔了?！苯行牛骸?/br>
    文盲。實在是文盲。

    說著，空氣里一股什么東西燒焦的味道更濃。

    肖江兩人捏著鼻子湊過去，才發(fā)現(xiàn)衛(wèi)玄序的桌子上擺滿了一大堆無色罐子，里面都扣著些不同的東西，還各不一樣，有破衣料、破草席頭、木桌子角……

    衛(wèi)玄序一手拿起其中一只罐子，一手捏起桌上的蠟燭，使用燭火點(diǎn)燃了罐子。

    肖蘭時看著火苗升起來，疑問：“你燒這些破罐子干什么？”

    衛(wèi)玄序淡淡：“有用?！?/br>
    肖蘭時撇撇嘴，自從昨天從百花疫隔離所回來之后，衛(wèi)玄序?qū)λ鸵恢辈幌滩坏?。衛(wèi)玄序已經(jīng)告訴過他不讓用銀火燒鬼，肖蘭時本以為衛(wèi)玄序會生氣，心里提前打好了八百萬的腹稿，準(zhǔn)備給他擺事實講道理說昨天情況危急，可令他沒想到的是衛(wèi)玄序反應(yīng)平淡，好像是從來都沒有發(fā)生過這件事一樣。奇奇怪怪的！

    江有信眼尖，看著罐子里的東西，說：“這好像都是從昨天疫所里帶回來的吧?！?/br>
    衛(wèi)玄序輕“嗯”了聲，一邊緊盯著手里燃燒的燭火。

    肖蘭時低頭隨意打量著，突然，有一只罐子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個極小的透明罐子，放在一堆破銅爛鐵里幾乎看不見，但它里面裝的東西太特別了，其他的都是黑漆漆的，只有那罐子里的東西五光十色的一團(tuán)。

    肖蘭時湊上去：“這是什么？”

    忽然，他怔住了。

    當(dāng)他的身子向那小罐子湊上去的時候，一股難忍的腐爛味道瞬間席卷了他的鼻腔。幾乎不用湊得太近，他才猛然發(fā)現(xiàn)那上面漂亮的顏色，其實是一層層霉斑。

    那是一塊人身上的腐rou。

    衛(wèi)玄序似乎看出了他心里所想，道：“對，這些都是從疫所死者身上帶來的?！?/br>
    江有信忽然眉頭一凝：“怎么？”

    衛(wèi)玄序把手里的罐子放下，又拿起另外一個：“現(xiàn)在還說不好?？傆X得哪里不對。”

    空氣中的氛圍瞬間凝結(jié)，哪里不對？

    其實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一個是為什么短短三天，元京就感染了整整二十萬人？另一個是為什么昨天疫所倒塌，又死了近乎一半？

    這兩個沉重的疑問壓在眾人心頭，過了良久，忽然。

    衛(wèi)玄序從書桌后起身。

    江有信連忙：“去哪？”

    衛(wèi)玄序匆匆：“去問迎客一些事情。”

    剩下的兩人對視一眼，隨后也跟著衛(wèi)玄序去了。-

    元京的雨期很長，外面還在飄著雨，但卻沒有昨天的暴雨那樣駭人。

    衛(wèi)玄序和迎客在長廊上說話，肖蘭時和江有信就百無聊賴地倚靠在長廊的木柱子上，一個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一個眺望著不遠(yuǎn)處的衛(wèi)玄序。

    忽然，江有信噗嗤一下笑了：“看你緊張的。”

    肖蘭時回過神來：“我緊張什么？”

    江有信的目光還在烏云上，喉結(jié)隨著他的說話而上下跳動：“你覺得玄序是個怎么樣的人？”

    肖蘭時下意識：“別扭?！?/br>
    聞言，江有信像是聽見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扶著柱子笑得直不起腰。

    “你笑什么？”

    江有信單手伏在柱子上看他：“你是我見過形容他最準(zhǔn)確的一個?！?/br>
    說著，他繞柱猛地一轉(zhuǎn)，貼到肖蘭時身旁，半開玩笑地說：“我和他從小就認(rèn)識，多少年的交情了，有一次我們從十幾個鬼的圍困里廝殺出來，當(dāng)時我隨口一說，咱們得當(dāng)一輩子的好兄弟，沒想到他回我那么認(rèn)真，說最好讓我離他遠(yuǎn)點(diǎn)。當(dāng)時聽見心涼了一截?！?/br>
    肖蘭時靜靜聽他說著，從江有信的苦笑聲里，肖蘭時聽出了許多無奈。

    一個拿命過交情的朋友，就連這樣都走不進(jìn)他的心，除了蕭關(guān)雪山上亙古不化的雪，肖蘭時想不到任何其他的形容。

    良久，江有信緩緩開口：“身為兄長我得提醒你一句，別有太多的錯覺，別讓自己太傷心?！?/br>
    肖蘭時覺得好笑：“我能有什么錯覺……”

    話音未落，衛(wèi)玄序急匆匆在他身邊走過，掀起一陣松木香。

    肖蘭時皺眉問：“去哪？”

    江有信倚靠在柱子上：“他不會回答你的。”

    肖蘭時一咬牙：“他回不回我都沒關(guān)系，他不回我我就跟著、死跟著。我才不管他去哪，我只知道我要看著他就行。”

    眼前衛(wèi)玄序的背影越走越遠(yuǎn)，肖蘭時立刻跑上去，邊跑邊喊：“衛(wèi)玄序！衛(wèi)玄序！你等等我！”

    忽然，在即將走到門口的時候，衛(wèi)玄序忽然停住了腳步。

    轉(zhuǎn)而煩躁又氣憤的指著閣樓：“你給我回去。”

    肖蘭時死拗：“回去？我回哪去？是你把我?guī)碓┑模阋浅隽耸?，我一沒錢，二不認(rèn)識路的，我怎么回蕭關(guān)去？你要是自己去享樂，那你把我一個人拋棄在這里算個什么事？”

    衛(wèi)玄序罵罵咧咧地又說了好多話。

    但肖蘭時一副抗?fàn)幍降椎姆垂牵〔弊舆绲冒畎钣病?/br>
    最后，江有信聽見衛(wèi)玄序氣急敗壞地喊了一聲：

    “金望角！我去金望角！”

    ◇ 第80章 這位女施主

    酥雨淅淅瀝瀝。

    三人走在元京的街道上，靴底踏出啪啪的水聲，四周的鋪子多清冷無人，因而那踏水聲就顯得格外清脆。

    和第一天來元京坐在馬車?yán)锟吹降挠悬c(diǎn)不一樣，肖蘭時一面嘴里吃著糕點(diǎn)，一邊四周打量，總覺得親自走下來四周的屋舍林立得更密。

    江有信撐著兩把傘，一手擎在自己頭上，一手還得幫肖蘭時舉著，沒什么好氣：“別探頭探腦的，你趕緊吃?！?/br>
    肖蘭時又從盒子里拿出一塊綠豆糕：“有信哥？”

    江有信把頭往旁邊一別：“別賄賂我，你趕緊吃完了自己擎著?！?/br>
    肖蘭時笑起來：“那不是一開始你要幫我舉的?！?/br>
    江有信：“那誰能想到你吃了快一路了！”

    聞言，肖蘭時將王誠送的綠豆糕盒子細(xì)細(xì)收好，而后從江有信手里接過竹傘，踏著小步子就往前找衛(wèi)玄序。啪嗒啪嗒。

    腳邊濺起的臟水花全沾在衛(wèi)玄序的衣擺上。

    衛(wèi)玄序低頭看看衣擺，再猛地抬起頭惡狠狠地看著肖蘭時：你要干什么？

    肖蘭時笑容滿面：嘿嘿。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