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珠緊急在塑料盆里扒拉幾下，發(fā)現(xiàn)今晚裝菜的“值錢貨”全無了，而地上的殘骸越看越眼熟，簡直令人心驚膽戰(zhàn)。

    他睜大了驚恐的雙眼，“哥，旺叔阿茲海默就算了，你年紀(jì)輕輕帕金森了？”

    “……”時序啞巴吃黃連，只能緘口不言。

    頓珠彎下腰，欲哭無淚捧著那堆瓷片，“不是，我們明天拿什么吃飯??？！我是藏族人，又不是新疆人，可不興吃手抓飯的……！”

    ……

    時序一言不發(fā)回到宿舍，當(dāng)晚站在臥室的窗前，一動不動盯著對面小樓唯一亮起的窗。

    窗簾拉得緊緊的，偶爾能看見人影晃動，他能從模糊的動作里判斷出她在做什么：燒水，洗頭，擦頭發(fā)，后來又坐在書桌前伏案疾書，大概是在寫教案。

    她似乎很煩躁，不然不會寫寫停停，又在房間里來回走動，折騰到半夜。

    明天不是還有早課嗎？

    時序揉了揉眉心，拿起手機(jī)，對不起三個字在輸入框里打了又刪，刪了又打，最后還是沒有發(fā)送。

    這時候發(fā)什么都沒用，他就是當(dāng)場給她磕一個響頭，她也無法安然入睡，反而會更心神不寧。

    好在沒一會兒燈滅了，窗簾上的人影也消失不見。

    他知道，在不久的將來，小樓就會人去樓空，仿佛從來沒有人住進(jìn)去過一樣。

    時序低下頭來，看著手里深藍(lán)色的剃須刀。被他握了太久，刀柄都有了溫度，就好像他麻木多年，在這些時日忽然蘇醒，然后猛烈跳動起來的心。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如果可以, 她是真想修仙辟谷，從今天起再也不用吃飯。

    祝今夏頂著烏青的眼圈，站在時序宿舍樓下, 就上不上去吃早飯掙扎了足足一分鐘, 回頭看了眼校門外格外醒目的白色轎車, 還是認(rèn)命地鉆進(jìn)黑魆魆的樓道。

    她不吃不要緊，外頭還有個昨晚干啃方便面的人，再這么餓下去, 飛升的可能是衛(wèi)城。

    爬上三樓, 站在熟悉的鐵門外深呼吸好幾大口, 祝今夏推門而入。

    屋子里, 時序和頓珠都在，桌上已經(jīng)擺好早餐, 定睛一看, 包子饅頭咸菜粥, 盤子里還有幾只金黃金黃的荷包蛋。

    再仔細(xì)點(diǎn)觀察, 會發(fā)現(xiàn)盛飯的碗碟全是舊貨, 一個個缺胳膊少腿的，碗沿缺口不少，跟狗啃過一樣。

    “……”

    祝今夏緊急撤回視線, 把自己是餐具殺手這件事拋在腦后。

    要怪就怪時序，是他自找的。

    偏偏頓珠哪壺不開提哪壺，悲痛地指著碗沿，“祝老師，你也納悶今天為啥用這種碗吧？”

    “……”

    不, 她一點(diǎn)也不納悶。

    頓珠訴說著對時序年紀(jì)輕輕不幸患上帕金森，昨晚把餐具都砸了的擔(dān)憂, 說了半天，發(fā)現(xiàn)病的似乎不止時序，祝今夏也跟得了失語癥似的，一言不發(fā)。

    屋子里只剩下他一個人的碎碎念。

    “怎么了，沒睡好？”頓珠仔細(xì)打量，發(fā)現(xiàn)了蹊蹺，“祝老師，你這黑眼圈是不是過于濃郁了？”

    不提還好，一提，另一道目光也朝她投來，無形之中給人一種壓迫感，祝今夏臉上有點(diǎn)僵。

    她從進(jìn)屋起就刻意不去看時序，打不過還躲不過嗎？人躲不過，好歹眼神躲躲。

    她指指桌上，直奔主題：“能打包一份嗎？”

    回答她的是時序：“給衛(wèi)先生？”

    還衛(wèi)先生，昨天你可沒這么客氣。

    “嗯?！弊＝裣难塾^鼻鼻觀心，還是不看他。

    時序笑笑，說：“他吃過了。”

    嗯？？？

    這下顧不得閃躲了，祝今夏吃了一驚，抬頭朝他望去。

    ……冷不丁被晃了下眼。

    他這是，連夜剪了個頭？總是疏于打理的頭發(fā)一夜之間變短了，劉海也不再遮眼睛。

    不止如此，他特意刮了胡子，不像平常下巴總是微微泛青，整個人看著清爽不少。

    身上穿的不再是洗得掉色的老頭衫，竟然是件九成新的襯衣，銀絲眼鏡架在鼻梁上，很有斯文敗類……不，是為人師表的氣質(zhì)。

    “……”

    怎么回事？

    雖然不可置信，但祝今夏的腦子里下意識浮現(xiàn)出兩個字：雄競。

    難道說衛(wèi)城給他帶來危機(jī)感了？

    她很快否定了這個念頭，以她對時序的了解，不該是這么幼稚的人。

    但平心而論，有些人稍微捯飭捯飭就能閃瞎人眼。她下意識想，就衛(wèi)城那辟谷好幾個月，仙風(fēng)道骨、形容憔悴的樣子，也確實(shí)費(fèi)不著他這么精心收拾去“艷壓”。

    “您這是要去結(jié)婚嗎？”祝今夏沒忍住。

    “有客人來學(xué)校，注意下形象管理怎么了？”時序老神在在，“我好歹是學(xué)校的門面?！?/br>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相遇，他嘴角輕彎，笑得從容輕快，祝今夏微微一怔，不知為何松了口氣。

    她知道，時序向來有這本事，三言兩語間就能扭轉(zhuǎn)局面，讓人輕松自在起來。昨晚那種尷尬的氛圍仿佛只是短暫的錯覺。

    頓珠插嘴：“我呢，看看我怎么樣！祝老師，我?guī)泦幔俊?/br>
    祝今夏側(cè)頭，又看見頓珠油光水滑，不知抹了多少發(fā)蠟的腦袋，小馬尾在腦袋后頭甩啊甩。

    兄弟倆一個比一個sao包。

    “……你這又是什么情況？他結(jié)婚，你伴郎嗎？”

    “我中心校門面二號??！”頓珠理直氣壯，瞥一眼時序，“再說了，廉頗老矣，尚能帥否。我遲早謀朝篡位，取代他的位置?！?/br>
    “……”祝今夏勉強(qiáng)點(diǎn)頭，“祝你成功?！?/br>
    以及，“一句話兩個成語，不錯，今天脫離了半文盲的水平。”

    她拿了只空碗，要往里撿食物，又被頓珠打斷。

    “不用給他端，我哥剛不是說了嗎，他吃過了?！?/br>
    祝今夏一愣，抬眼看看他，又向時序確認(rèn)，“他吃過了？”

    時序點(diǎn)頭，“做好之后，我送了一份下去。”

    祝今夏：？

    什么情況？

    “……他吃了？”

    “吃了?！?/br>
    祝今夏：？？？

    祝今夏：“不是，昨天我送他都不吃，今天換你送，他能吃？”

    頓珠哼了一聲：“何止吃了，送的蚊香他也笑納了。小賣部沒開門，買不著水，我哥還送了幾瓶礦泉水，他照單全收了。”

    祝今夏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等等，這是她認(rèn)識的衛(wèi)城？那么個死倔的人，昨天還貧者不受嗟來之食，今天已經(jīng)能痛快接受“仇人”的早飯了？

    怎么，離婚帶來的打擊太大，讓他產(chǎn)生了第二人格？

    祝今夏端著空碗在原地消化了片刻，“……他被奪舍了？”

    頓珠搖搖頭，“不是對方不努力，而是我方太狡猾啊?！?/br>
    他指指時序，“這位，絕了，帶著一堆補(bǔ)給品，去了也不說別的，先報(bào)價(jià)?！?/br>
    “報(bào)什么價(jià)？”

    “蚊香，二十一盤；蹭飯，三十一頓；礦泉水，十塊一瓶；夜里風(fēng)大氣溫低，毛毯，四十一床?！?/br>
    時序氣定神閑糾正道：“蚊香是二十一根，二十一盤我賺什么？那不是做慈善嗎？”

    祝今夏：“……”

    頓珠幽幽道：“你明明可以直接搶錢的……”

    時序：“這叫對癥下藥。我不管他要錢，他能心安理得收下東西？”

    他笑笑，“對付犟種，就得另辟蹊徑?！?/br>
    “……”祝今夏深呼吸，“你一早上賺了多少？”

    時序伸出食指，比了個三。

    三百？

    “不愧是你?！弊＝裣霓揶?，“清華高材生就是不一樣，看看這商業(yè)頭腦?！?/br>
    “過獎?！睍r序閑閑一笑，“主要是為了解你燃眉之急，這才助人為樂，至于創(chuàng)收，不過順便的事?！?/br>
    “……”

    你人還怪好的呢。

    吃過早飯，踏出宿舍，祝今夏慢慢地吐出口氣，來時還沉甸甸的心終于再度回歸原位，重返輕盈。

    她從時序的態(tài)度里看明白了一件事。

    昨日洗碗時，他曾問她：“那你要我怎么做？”

    那時候，她回答他，“我要你回到今天之前，要大家沒有隔閡無話不說，要一起插科打諢輕松自在，要同處一個屋檐下也不尷尬?！?/br>
    那只是氣話，事實(shí)上她也知道回不去了，可校長大人似乎真的無所不能，短短一個早上，他扭轉(zhuǎn)了局面，只字不提昨日之事，再度將指針撥回一切如常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