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去教學樓上課之前，祝今夏快步走出校門，來到車邊。

    衛(wèi)城還在睡覺，車窗開了一條縫，以免車內(nèi)空氣不流通。

    副駕駛的座椅上還點著半截蚊香，旁邊是在時序那里見過的盤子和碗，荷包蛋和饅頭等物都已被風卷殘云一空，只剩下半截紅薯，衛(wèi)城碰都沒碰——他一向挑食，粗糧基本不吃。

    他一臉倦意，姿勢并不舒服地躺在放低的座椅上，時序送來的薄毯已經(jīng)滑落到腿邊，整個人看上去有些畏冷，微微蜷縮著，這模樣讓他顯得小了不少，無端令人想起剛認識的時候。

    過度消瘦的面頰有些凹陷，搭在胸口的手臂皮膚蒼白，血管清晰可見，腕骨嶙峋，仿佛一折就斷。

    祝今夏沒有吵醒他，也沒有伸手幫他蓋好毯子，只是靜靜地看了片刻，轉(zhuǎn)身回教學樓上課。

    人都得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她是，他也是。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轉(zhuǎn)身之后，那個“熟睡中”的人很快睜開眼，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慢慢坐了起來。

    ——

    衛(wèi)城當然沒睡好，昨晚只啃了一包方便面，大半夜餓得前胸貼后背，偏偏小賣部又關(guān)門了，壓根找不到地方買吃的。

    打開手機導航，想找個附近的商店，可山里的小商鋪哪會上導航呢？地圖上顯示的最近一家商店竟然還是縣城里的小超市，三個鐘頭的路程！

    況且這個點，超市早關(guān)門了，又不是城里的24小時便利店。

    他抬起頭來看著不遠處的小賣部……

    要不要去敲門？大不了多給點錢？

    這個念頭很快被眼前一閃而過的兇惡面孔給打消了，傍晚買方便面時，老板壓根不樂意賣給他。衛(wèi)城是后來才想通的，他一個外來人，在校門口鬧那么一通，還差點把門衛(wèi)給揍了，這附近的知情人沒誰會待見他。

    一整天下來，就早上吃了頓飽飯，體力還因為開車、打架消耗不少，到了半夜簡直饑腸轆轆……

    只能忍了。

    餓還是小事，車里睡不安穩(wěn)，夏夜的蚊子又尤其猖獗，這才是更大的難關(guān)。

    不是，這山里人野蠻就算了，怎么連蚊子都那么大只?。?！

    把車窗關(guān)嚴吧，人會悶死。

    不關(guān)嚴吧，無異于羊入虎口。

    衛(wèi)城在放低的座椅上翻來覆去，簡直要瘋了。

    渾身上下都是蚊子包，它們是怎么做到連茂密的腿毛禁地都能成功闖入的？？？

    最后一劫：冷。

    他昨天走得急，兩手空空就出門了，連腦子都沒帶，更別提衣物。結(jié)果山里一入夜，氣溫驟降，白天最熱還是三十來度，到了半夜居然只剩下十幾度。

    衛(wèi)城縮在車里瑟瑟發(fā)抖，就算點燃引擎，打開空調(diào)取暖，也不是長久之計。

    腦海里天人交戰(zhàn)，走還是留？

    可就這么走了，他又不甘心。

    整個人都快崩潰時，忽然有人敲響車窗，嚇他一跳。

    衛(wèi)城猛地坐起身來，冷不丁看見窗外站了個男人，仔細一看，認出來了，是那位校長。

    他罵了句臟話，說你他媽要嚇死誰啊。

    降下車窗，目光下移，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手里捧了一堆補給品，每一樣都恰好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艸，這男的是蛔蟲嗎？

    “蛔蟲”頂著張人畜無害的面孔，笑得如沐春風，好心將手上的補給品遞進車窗。

    “看看有沒有需要的？”

    衛(wèi)城才不信他有這么好心，下午那會兒還跟仇人見面似的，這會兒就換了副菩薩面孔。這破學校里沒一個好人！

    他嘴硬道：“有什么需要的？不需要！”

    誰要你假好心！

    時序悠閑地翻了翻手里的東西，遺憾道：“確定？”

    他先翻了翻毯子。厚厚的毯子?？瓷先ツ苴s走雞皮疙瘩的神奇毯子。

    然后又晃了晃蚊香。一整盤蚊香。燃起來能把闖入腿毛禁林襲擊他的“恐怖分子”通通殺掉的蚊香。

    最后是礦泉水。衛(wèi)城傍晚就拎了一瓶礦泉水回車里，高原干燥，他幾乎無時無刻都口干舌燥。而眼前，時序拎來三大瓶礦泉水，還在手里顛了顛。

    農(nóng)夫山泉，有點甜。

    衛(wèi)城：“……”

    士可殺，不可辱。

    他繼續(xù)頭鐵，硬生生別開目光：“不要。”

    “不要??？那算了?！睍r序聳肩，抱著東西轉(zhuǎn)身就走。

    坦白講，衛(wèi)城受罪是他喜聞樂見的，可想到祝今夏，他又沒法袖手旁觀。在宿舍思量許久，他還是拿了這堆東西下樓來。

    時序心知肚明，這是與她共同生活，從年少時分一路走來的人，沒有愛情也有親友與友情，若是放任衛(wèi)城遭大罪，不管明天早上是病了也好，更形容憔悴了也好，她都會動惻隱之心。

    人心是rou做的，時序不想冒這個風險。

    他無意拆散二人，更沒有趁虛而入的想法，他也知道自己和祝今夏壓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很快會回到繁華的城市，而他別無他法，還要繼續(xù)留守在這大山里。

    他只是希望她能獲得自由，在沒有干擾的情況下，再也不用討好他人、顧及太多，真正按照她的心意去選擇自己的人生。

    而眼下，衛(wèi)城在車里飽受煎熬，這就是干擾因素之一。

    這樣的念頭叫時序停住腳步，又一次回過頭來。

    他重新返回車窗外，淡淡地問：“我也不白送給你，這樣，你花點錢買，大家也誰不欠誰，銀貨兩訖怎么樣？”

    誘餌一拋出去，對面陷入沉默，他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果不其然，臉面大過天的衛(wèi)城只猶豫了幾秒鐘，自覺上了“時太公”的鉤。

    拿錢買，這不就保住尊嚴了嗎？

    衛(wèi)城分分鐘進入購物模式，高高在上對這位前來兜售的“商人”報了一串貨名：“毯子，蚊香，礦泉水?！?/br>
    “商人”沒有多言，把東西一一遞給他。

    衛(wèi)城也是凍壞了，價格也沒問，錢也沒付，抖開毯子就往身上批，礦泉水擰開便是咕嚕咕嚕幾大口，半瓶下肚。

    很顯然，城里土生土長的大少爺沒有為錢財?shù)氖聯(lián)鷳n過。側(cè)面印證了這些年，祝今夏把他養(yǎng)得很好。

    完全不知道人心叵測。

    半瓶水下肚后，才聽見報價。

    “毯子四十，礦泉水十塊，蚊香二十?！?/br>
    衛(wèi)城一口水噴在前擋玻璃上。

    時序冷靜地說：“這一口至少五塊，建議別噴?！?/br>
    衛(wèi)城：“……”

    衛(wèi)城掐著喉嚨咳嗽半天，“你他媽趁火打劫？”

    時序：“愛要不要?！?/br>
    僵持片刻，時序又問：“到底要不要？不要也把這瓶水結(jié)了?！?/br>
    毯子一上身，腳不抖了，雞皮疙瘩也沒了。水一下肚，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衛(wèi)城隱約還能聽見耳畔蚊子嗡嗡叫的聲音，摳了下大腿上的蚊子包，他只能心甘情愿挨宰。

    “……窮山惡水出刁民?！?/br>
    罵歸罵，微信掃碼，錢還是照付。

    “多少錢？”

    時序：“兩百?！?/br>
    ？？？

    衛(wèi)城：“毯子四十，礦泉水十塊，蚊香二十，這他媽怎么算出兩百的？你數(shù)學不及格嗎？”

    時序：“不是礦泉水十塊，是一瓶十塊?！?/br>
    “那也才三十啊！”

    “蚊香二十，不是一盤二十，是一根二十。這一盤里足足十根，已經(jīng)給你打五折了。”

    衛(wèi)城：“……”

    難道還要謝謝你？！

    他心下一算，咆哮：“那也才一百七，還有三十哪去了？”

    時序笑笑：“小賣部要中午才開門，你確定要餓到那個時候？我可以管飯，早中晚都管，三十一頓。這三十算早餐，天亮給你送來?！?/br>
    衛(wèi)城：“……”

    “怎么樣，要還是不要？”時序好整以暇望著他。

    衛(wèi)城心里天人交戰(zhàn)，沖動驅(qū)使著他把東西照這男的臉上扔回去，可冷餓交替著實令人交不出去毯子，抗拒不了食物。

    最終還是生理本能占據(jù)上風，面子誠可貴，生命價更高。

    還是活著更重要。

    他忍氣吞聲掃碼付款。

    那位“jian商”照單全收，大發(fā)橫財后，腳下生風往學校里去了，沒走上兩步，又似乎想起什么，從包里掏出打火機，回頭揚揚手。

    “對了，你那蚊香，需要打火機不？”

    衛(wèi)城的打火機早在下午干架時就不知扔哪去了，一晚上連煙都沒抽成，這會兒還真需要，不然沒法點蚊香。

    他把頭探出車窗，憋屈道：“要。”

    “jian商”去而復返，將打火機送至床邊，在衛(wèi)城伸手快碰到的一瞬間，又忽的收手。

    衛(wèi)城抬頭：“……耍我？”

    時序笑得人畜無害，“打火機，一百一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