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女人見狀跳下,打鄒玉盈手里接過藥瓶,喃喃道:“治傷疤的么,確實忽略了?!?/br> “它叫玉顏膏,每天早晚各涂一次,涂滿一個月,再嚴重的傷疤也能去掉?!?/br> “多謝你?!?/br> 女人面無表情地道謝,接下來當著鄒玉盈的面脫下衣服,露出傷痕累累的身體。 鄒玉盈不意會看到她的裸體,下意識別開頭,卻又禁不住好奇,觀摩她的傷口。見女人好像并不在意的樣子,鄒玉盈的目光更加坦然了。 女人背上有一條七寸長的傷疤,雖然傷口已然愈合,然那條赤紅的疤痕還是足夠觸目驚心。 “背上的傷口不太方便,你能幫我涂嗎?” 鄒玉盈愣過之后接過玉顏膏。 膏體細膩雪白,涂抹在肌膚上有種清涼感。不知哪一下手重了,女人微哼一聲,鄒玉盈立即緊張道:“抱歉,我輕點?!?/br> “沒關(guān)系?!迸苏f。 女人身上有股奇異的香氣,聞起來叫人心曠神怡。 隨著相處的和諧,鄒玉盈膽子大起來,她問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原不指望女人回答,誰知她居然道:“林青青。青青河畔草的青青?!?/br> “青青……”鄒玉盈喃喃念上一邊,“你為什么會受這么重的傷?” 林青青眼中倏爾燃起熊熊怒火。鄒玉盈雖看不到,卻能感受到她身體的緊繃,“對不起,我不該打聽這些?!?/br> 鄒玉盈不能在下人們的視線里消失太久,每日給林青青涂完藥膏便回。 隔天,又是一月中躲不掉的日子。鄒玉盈憂郁得一夜沒合眼,第二天頂著嚴重的黑眼圈,被陸龜年好一頓數(shù)落。 崔郁忙笑著說不妨事。將箱籠中的蛇放出到布置好的繡榻上,繡榻周圍灑了雄黃,氣味使蛇不敢爬下去,只得聚集在一起。 鄒玉盈換上只有坊中妓女才會穿的清涼衣衫,赤著腳走入蛇群中。冰冷黏膩的觸感使她無論經(jīng)歷多少次都發(fā)自內(nèi)心地惡心。 周圍六個火盆烘著,她絲毫感受不到暖意,無數(shù)條蛇來來回回地在身上爬,她被迫做出享受的表情,心如朽木枯死。 “對對對,就是這樣!”崔郁眼睛里綻出精光,嘴上念念有詞,“太美了,太美了,簡直是曠世佳作?!?/br> 一滴淚悄然劃過鄒玉盈的眼角,她淚眼朦朧地把目光聚集在屋頂上,屋頂上的瓦片被揭開一塊,探進來一只腦袋,鄒玉盈嚇了一跳,不及尖叫,淚水滑落,待她看清那人的臉,一切又歸于平靜。 不知對視多久后,林青青離開了。 “那天,你都看到了?”再次去給林青青涂藥時,鄒玉盈忍不住問。 “看到了?!绷智嗲喑聊毯蠡兀澳銈冊诟陕??” “畫春宮?!?/br> “為什么畫春宮?” “龜年他……很缺錢……” “被畫的不是你嗎?你為什么畫?” 鄒玉盈涂藥的動作慢下來,過了許久方答:“我不敢拒絕他。” 林青青沒再問下去。 一日,陸龜年前去參加同僚的燒尾宴,酩酊大醉而歸。鄒玉盈最怕他醉酒,一醉酒就成了可怕的怪物。 她企圖逃離他的視野,不幸還是被捕捉:“你去哪?” 鄒玉盈被釘在原地:“我去給夫君熬醒酒湯。” “那等事自有下人去做,你過來,給我揉揉肩?!?/br> 鄒玉盈繞到他身后,手搭在肩上,不輕不重地揉捏。 陸龜年如拉家常般同她閑談:“你猜我今日碰到了誰?” “誰?”鄒玉盈小聲問。 “你猜嘛?!?/br> “我猜不到。” “你把處子之身給了誰你不知道?”陸龜年的聲音陡然尖銳。鄒玉盈簌簌發(fā)抖。 這樣的事五年來她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起初她還會痛哭流涕,到后來連哭也哭不出來了。此刻的她也只是麻木的聽著。 “說呀,說出他的名字?!标扆斈陼崦恋乇茊?。 若擱平時鄒玉盈一定會配合他,讓他將她凌辱到心滿意足,眼下卻沒有那個心情,“你醉了,我去西廂房休息?!?/br> 走出不及兩步,被陸龜年抓著頭發(fā)扯回來,一把摜在地上,“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敢這樣和我說話,你出去問問,除了我,還有哪個男人愿意要你這種殘花敗柳。被人玩剩下的下賤娼婦,我說你爹干嘛急著把你嫁出去,合著透著精明呢,一個女兒賣出兩份價錢?!?/br> 他邊說邊對她拳打腳踢,鄒玉盈被打得蜷縮成一團,活像只遭人厭棄的貓。突然,雨點般的拳腳消失了,陸龜年倒在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鄒玉盈起初以為他醉死了,直到緩緩抬頭,見到林青青好整以暇地立著。 林青青將她扶到床上,欲揭開她的衣服查看傷情,鄒玉盈難為情地按住她的手,被林青青看一眼她又松開了。 衣衫脫落,雪白的肌膚上遍布青青紫紫的淤痕。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林青青,鄒玉盈悻悻道:“我肌膚天生敏感脆薄,尋常拍打一下也要出紅印子,這些淤青看著嚇人,實則傷害并不大?!?/br> 林青青輕車熟路地找出活血化瘀的藥水傾倒掌上,輕輕為她揉按疏散淤血。 “他為什么打你?”林青青問。 鄒玉盈沒有計較林青青的唐突,耐心向她解釋:“我在成親前失了貞潔,被其他男人強占了身子。” “那他應該去打那個男人,而不是來打你?!?/br> 鄒玉盈閃過點點淚光。誰知林青青的下一句話便驚得她魂飛魄散。 “要我殺了他們嗎?” 鄒玉盈雙目赫然圓睜,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女人。 “你……你是殺手?” “要雇我嗎?我不收你錢?!?/br> 鄒玉盈被林青青認真的模樣逗笑:“人命又不是雞鴨豬狗,豈能隨隨便便殺掉?!?/br> 林青青沒有同她爭論:“你想清楚,我只給你一次機會?!?/br> 須臾,藥水涂好。 “你安心休息,他今夜不會醒來?!?/br> 鄒玉盈卻道:“你能陪陪我么,我一個人害怕?!?/br> 林青青答應下來。 夜里,兩人同床共枕,鄒玉盈嗅著林青青身上的香氣,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你用的什么香?” “月見草?!?/br> “月見草?” “鄉(xiāng)間的一種野花?!?/br> “有著這樣好聞的香氣,一定是漂亮的野花。” 林青青未置可否。 鄒玉盈擔憂地望向躺在地上的陸龜年,在得知他不會醒來后,方分享秘密般對林青青說道:“其實我曾雇過殺手。” 林青青有幾分驚訝:“后來呢?” “后來殺手被人殺了,這件事也不了了之。”鄒玉盈眉角低垂,“不過,假使他不死,我恐怕也下定不了決心,我沒有那樣的勇氣?!?/br> “殺人不需要勇氣?!绷智嗲嗟?。 鄒玉盈眼皮漸漸發(fā)沉,不一會兒進入夢鄉(xiāng)。等她醒來,已經(jīng)是第二天清晨,身畔睡著的人由林青青換成了陸龜年。 清醒來的陸龜年回想起昨日的所作所為,痛哭流涕跟鄒玉盈道歉,鄒玉盈早已習以為常,淡淡道:“我不怪夫君?!?/br> 于是兩個人又回到了表面的相敬如賓。 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林青青傷好得差不多,臨行前問鄒玉盈考慮得怎么樣了。鄒玉盈搖搖頭:“我不知道?!?/br> 林青青看她優(yōu)柔寡斷,便說:“那就拋銅錢來決定吧,正面殺,反面不殺,你以為如何?” 鄒玉盈道:“交給銅錢也好,讓上天來決定他們該不該死。” “拋之前確定好,對于死法,你有什么要求?” “死法么……”鄒玉盈在房間里慢慢踱步,“我希望他們可以死得慢一點兒,慢到有足夠的時間來反思一生的罪過。不……不要死了,假如他們肯認錯,還是不要死了?!?/br> “戚行光、崔郁、陸龜年,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人嗎?” “鄒元佐?!编u玉盈吐出這個名字時連自己都震驚了,她一直以為自己不在意,卻原來是自欺欺人,“他是我的父親,還是不要算他了?!?/br> “既然想他死又何必顧慮這些?!?/br> “不用顧慮么……”鄒玉盈喃喃自語,“他畢竟養(yǎng)我一場,如果可以,請在我死后再動手?!?/br> 林青青吃驚地看著鄒玉盈,須臾答:“好?!?/br> 下一個瞬間銅錢被拋起,在半空中不知翻轉(zhuǎn)了多少次后,抵達一個高點繼而直線墜落,最終穩(wěn)穩(wěn)落在林青青掌心。 林青青緊握的拳頭遞到鄒玉盈面前:“你要看嗎?” 鄒玉盈呆呆盯著那只拳頭,卻在林青青展開的前一秒飛速扭開頭,“我、我還是不要看了?!?/br> 林青青沒有強迫她。 臨行前她問她,“我想換一個名字,你有沒有什么建議?” “青青河畔草,郁郁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不若,叫林畔兒罷?!?/br> “好,就叫林畔兒?!?/br> 第22章 .百戲篇(其一)小金魚 秋雨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天。庭前的美人蕉經(jīng)雨洗刷,更增嬌艷,紅花上的金邊兒好似文人雅客提筆蘸著金粉勾勒上去,栩栩如生。 裴縝斷斷續(xù)續(xù)病了兩月有余,多次延醫(yī)問藥,終不見好。急得老夫人捶胸頓足,當著大爺大夫人的面斥道:“好端端的,動他房里的人做什么,如今可倒好,也不讓人近身伺候,病一日日挨著,非要挨死了你們才高興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