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怎么會? 丁遙強撐著抬起臉:“昨天不是就這一張物理卷嗎?” “是?!绷执]忍住,伸手將她嘴角銜著的頭發(fā)撥了撥,似乎是想讓她看清楚,“但那張卷子叫做?‘物理綜合訓(xùn)練 17 卷’,你這個叫做?‘物理客觀題綜合卷’。” 丁遙蹙起眉,迷迷糊糊地看他手里的紙張。 卷面沒有一丁點草稿和算式,只在選項底下畫著勾,干凈得有些過分。 “還有啊?!绷执ㄖ钢畔诘溃拔覀儗W(xué)校是余江一中,這兒寫的是啥中學(xué)???” 丁遙瞇起眼睛,等看清楚字的一瞬間,所有的困意都煙消云散。 她奪過那張試卷,一種荒謬又激動的情緒侵襲上來,從脊背一路蔓延,像是觸電。 信息欄上,學(xué)校那一行,黑色水筆草書著四個大字,—— “南巢中學(xué)”。 08.小紙條 第二章 1. 南方的十一月,氣溫總是琢磨不透,白天還能單穿長袖,到了晚自習(xí)就驟減了十幾度。校服外套被里面厚厚的棉襖撐開,臃腫得像個氣球。 辦公室里不用去坐班的老師們?nèi)齻z倆聊著天。 “這個天變得也太不講理了,昨天還吹空調(diào),今天就開小太陽了?!?/br> “是呀,也是趕巧,運動會結(jié)束了才降的溫,不然小家伙們要冷死掉了?!?/br> “今年這冬天估計又是不好過了?!?/br> “再怎么不好過也不會有去年難,農(nóng)歷十月就下大雪,誰受得了哦?!?/br> “沒聽新聞講嗎?全球變暖啦,往后冬天都是暖冬?!?/br> 靠近走廊窗戶的辦公桌后,楊文龍翻著手上的卷子,“我怎么從來不知道有什么綜合訓(xùn)練十七卷?”抬頭問,“你自己買的?” 桌前,站著一道頎長身影,眉眼深邃出眾,叫人過目不忘。 “不知道?!?/br> “你自己交上來的,你不知道?” 薛問均接過卷子,眉頭深鎖,翻著看了半晌,語氣也是遲疑:“可能是我拿錯了吧。但我回去是做了的?!?/br> 他提議道:“您這兒有多余的卷子嗎?我可以現(xiàn)在填出來?!?/br> 楊文龍擰開杯蓋,揮揮手:“不用不用,我當(dāng)然相信你寫了。我叫你來,是還有別的事情要說?!?/br> 他說:“我知道,你現(xiàn)在正忙著保送的事兒,但這保送去北京的名額只有一個,咱們學(xué)校符合要求的人呢,又不少。不說別的,咱們班的蘇月琴、張心儀,還有你同桌劉東,他們這都是從高一就開始參加比賽,分?jǐn)?shù)都很高的。哦,當(dāng)然了,你也不差。但我個人是覺得,你們幾個人里最適合去的還是劉東,一來,他的家庭情況你也是清楚的,花這么大代價讓他去競賽就是為了這個名額;二來,他偏科太嚴(yán)重了,高考的話真不一定能考去清北?!?/br> 薛問均抬眼,直白地說:“您的意思是讓我退出?” “不不不?!睏钗凝堖B連擺手,面上凜然,心里卻有些虛,“我就是隨便分析?!?/br> 他作為班主任肯定是希望自己的學(xué)生都能有好大學(xué)上的。 薛問均垂著眸:“劉東不會希望這樣的。” “什么?” “劉東不是一個希望通過這種方式獲得名額的人?!毖柧惩Φ霉P直,眼神執(zhí)拗不滿,“他很優(yōu)秀,您說這樣的話是在侮辱他?!?/br> “怎么還扯上侮辱了,你不要把人想得太理想化了?!睏钗凝堄行┛扌Σ坏?,語氣也輕輕松松的,沒有被頂撞的半分怒意,“這種好事兒,放誰身上都巴不得呢?!?/br> 在前途面前講友誼正義,只有薛問均這種小孩兒才這么想。 薛問均還要再反駁,楊文龍卻提早結(jié)束話題:“好了好了,不說這個問題。你啊,總要顧著點別的東西,做好兩手準(zhǔn)備嘛。我聽張老師說,你這個語文啊,客觀題分?jǐn)?shù)也是可以再往上提一提的……” 大人們的打算總是天然周到的,至少在他們自己看來是這樣的。 薛問均不說話了,眼神垂著,自然地落在手中的物理卷子上。手指略微撇開,“丁遙”二字印入眼簾。 丁遙? 他絞盡腦汁,也沒想起來自己認(rèn)識這號人。 卷子丟了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可自己手里這個明明就是昨晚寫完放桌上的那份,怎么就變成丁遙的了? “你聽到了嗎?”楊文龍?zhí)岣吡寺曇舻馈?/br> “嗯。知道了?!毖柧燥@敷衍地回道。 “你可跟其他人不一樣。就算不走保送,也可以通過高考去北京?!睏钗凝埌腴_玩笑地說,“我還指望著,你明年六月能給我們學(xué)校掙個狀元呢?!?/br> 一堆話里,這句才是重點。 這年頭學(xué)校之間比名氣、比師資都不如比狀元更具有說服力。 薛問均參加競賽才剛半年,比起其他人自然沒有太多優(yōu)勢??伤黄?,尋常考試不管是學(xué)校排名,還是聯(lián)考,基本都是第一。 所有人都清楚,這是個沖擊高考狀元的好苗子。 只有他去高考,空出保送的名額給另一個,才能實現(xiàn)資源的最大化。這屆多出一個清北,來年生源才能多幾個清北的潛力股。 薛問均不置可否,只是說:“我會跟他們公平競爭的?!?/br> “當(dāng)然當(dāng)然,這是好的?!睏钗凝埿Σ[瞇地,接著話鋒一轉(zhuǎn),“但我聽你爸說,還是希望你走——” “老師?!毖柧托膹氐赘骟?,硬梆梆地打斷他,“沒什么事兒的話,我就先回去做題了?!?/br> 楊文龍又不瞎,看出來他態(tài)度轉(zhuǎn)換。這倆父子間的不融洽的事兒已經(jīng)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一個外人自是不好說,只得揮揮手放人走了。 經(jīng)此一番,薛問均原本想找卷子主人的心思也沒了。他冷著臉回到座位上,將卷子疊好夾在課本里,再不去管。 劉東埋頭做題,課間鈴打了也無動于衷,直到教室快空了,才收了筆,抱著書包起身。 見薛問均仍待著不動,他有些詫異:“嗯?你不走?” “你先回去吧?!毖柧卣f。 劉東卻沒有依言離開,而是重新坐下,“怎么了?” 兩人是競爭對手,也是好朋友,高中坐了幾年的同桌。薛問均是心情不好還是怎樣,劉東再清楚不過。 薛問均也不瞞著他:“老楊建議我別走保送?!?/br> 劉東詫異道:“為什么???這么好的機會。” 提前好幾個月“解放”,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 “很多原因。他想讓我把名額讓給其他人。” 或者說直白點,是讓給面前的人。 劉東一頓,臉上表情只能用愕然來形容,呆呆地說:“天吶,老楊到底是怎么想的?” 薛問均收拾好書,語氣雖淡卻堅定,“反正我不讓?!?/br> 2. 綠燈閃爍,薛問均猛蹬幾下自行車,搶在公交車前通過,接著一拐,進了菜市場。輪胎壓過水泥石板,一陣顛簸,車頭上綁著的射燈,照亮車前一片。 白天里的熱鬧褪去,大開的店門里全是忙忙碌碌預(yù)備著第二天貨物的店家。 薛問均熟稔地穿梭在其中,出了后門,再前一段路程便到了小區(qū)。 他將車在樓道停好鎖住,上樓開門??蛷d電視還亮著,映出一陣一陣的光。 “回來了。”嚴(yán)肅的男聲傳來。 薛問均低低“嗯”了聲,直直地往房間走。 “站著?!毖χ均i抬手關(guān)掉電視,“過來,我有話問你?!?/br> 薛問均沒接茬兒,而是回房間放東西。 窗戶臨走前開著通風(fēng),如今氣溫降了,直往里頭灌冷風(fēng),有些凍人。 薛問均打了個寒顫,將書包放在一旁,前去關(guān)窗。 桌上一張卷子搖搖欲墜,他眼尖,先一步撈了起來,定睛一看,正是他那張離奇失蹤的客觀題綜合卷。 “薛問均?”薛志鵬的聲音又一次傳來。 他來不及細(xì)想,順手拉開抽屜,將卷子放進去,出了門。 客廳餐廳的燈全亮著,乍一看有些晃眼,薛志鵬坐在了餐桌邊,手搭在桌面上,對面的椅子拉開著,“坐?!?/br> 語氣里有一種審訊的味道。 對薛問均而言,也確實跟審訊差不多。 “我媽呢?”他先一步說。 “所里值班?!毖χ均i回道,緊接著問,“你楊叔叔都把事情跟你說了吧?” 薛問均裝糊涂:“什么事情?” “高考。” 薛問均手指在膝蓋上不自覺臨摹著桌面的紅木紋理,心不在焉地回:“說了?!?/br> “你怎么想的?”薛志鵬看著他,語氣沉著。 “不考。” “為什么?” “不想考?!?/br> 薛志鵬眉頭皺起,“你現(xiàn)在的排名繼續(xù)努力保持,明年很有可能拿到狀元。” 又是這一套說辭。 薛問均不合時宜地想,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換個法子。 薛志鵬繼續(xù)說:“保送去的專業(yè)有限,競爭力并不比正常高考小,你何必走這個捷徑?” “你這話不是自相矛盾嗎?”薛問均輕飄飄地回,“競爭壓力不小怎么還能算是捷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