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不過……這是一只蛇罐,她當(dāng)時為何要在桌案前停留那般久,還看得十分仔細(xì),教人遐想連篇。 似是想到什么,段小宴身子猛地一顫。 他抬頭,不可置信地看向陸瞳。 “你是故意引我去碰罐子的?” 要不是她故意停留,又在案臺前遮遮掩掩,他何至于上去翻動竹筐? 她根本就是故意引他上鉤! 陸瞳淡淡一笑:“段小公子又想無故與人身上潑臟水了?” 少年氣憤難平,驀地冷笑一聲。 “醫(yī)館藥鋪,救人治病,怎么會暗中存放劇毒之物。就算你不是故意引我前來,也定然包藏禍心。等著哪一日想用這毒蛇咬人!” 這種危險的毒物,就這么隨隨便便找個罐子放了,連張?zhí)嵝训募垪l也不曾貼,怎么看怎么古怪。 陸瞳搗藥的動作微滯,看著面前木罐微微一嘆,神情有幾分可惜。 “蛇之性上竄,作引藥最好。那條七步散是我買來做藥引的,很是珍貴難尋,光是材料錢就付了二兩銀子?!?/br> “我托人尋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尋得一條,卻被你無故摔死,白花了一月月錢?!?/br> 段小宴聞言,險些吐血。 他都危在旦夕了,她卻只關(guān)心她那二兩銀子,究竟有沒有將人命看在眼里? 陸瞳看他一眼,目光緩緩移到少年手臂上的傷口,勸慰地開口。 “段小公子最好切勿動怒,七步散雖不至于七步喪命,但最忌氣血浮動。你每激動一分,多走一步路,蛇毒蔓延更深,所以,不要亂動啊。” 段小宴身子一僵。 他之所以到現(xiàn)在仍坐在此地不敢動彈,不就正因忌憚此物嗎?否則以他身手,早就上前挾制陸瞳勒令她交出解藥了。 少年看向眼前人。 陸瞳就坐在廚房小桌前,一手扶著藥罐,一手握著藥錘用力搗藥,淡色裙擺在燈火下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女子眉眼端麗娟秀,鬢發(fā)如云,若蟾宮姮娥,月魄留香。 裴云暎臨走時的話又浮現(xiàn)在耳邊。 “那是個瘋子,離她遠(yuǎn)一點(diǎn)。否則出了問題,我也救不了你們?!?/br> 她真是瘋子嗎? 要是從前有人對段小宴說這句話,他定會嗤之以鼻,不相信陸瞳心懷鬼胎,也絕不相信她真會殺人。 但現(xiàn)在的他不確定了。 陸瞳到現(xiàn)在,拒絕為他提供解藥,看起來像是很樂意眼睜睜看他死去。 他心中后悔不迭,不該不聽裴云暎的話離陸瞳遠(yuǎn)一點(diǎn),不該腦子一熱獨(dú)自一人跟上前來。 段小宴定了定神,決心換一條路。 他道:“陸大夫,其實(shí)你我無冤無仇,何必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今日之事是我不對,你給我解藥,咱們有事好好商量?!?/br> 說話的功夫,他抬頭望了望四周,今日出門匆忙,未帶火信,裴云暎這時候估摸著已回到殿帥府,不知能不能發(fā)現(xiàn)他被人制住了。 正想著,就聽陸瞳開口:“你在等誰,等你那位裴大人么?” 段小宴一怔。 陸瞳停下手中動作,一雙清亮眼眸望著他,像是看穿了他心底一切。 “段小公子,不如我們來打個賭?!?/br> “賭什么?” “就賭你那位裴大人能不能找到你?” 段小宴愣住:“什么?” 陸瞳揉了揉搗藥發(fā)酸的手腕,“從被咬到現(xiàn)在,已過半個時辰了,你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 “半個時辰里,如果你那位裴大人能找到這里,或許你能活下去?!?/br> “段小公子,要賭嗎?” 段小宴渾身一顫。 她說這話時,語氣淡然,唇角甚至還帶了一絲笑意,段小宴驀地生出一股奇怪的錯覺,將人性命如此視作兒戲,好像他成了無力的待宰羔羊,而她是掌握生殺大權(quán)的屠戶,嘲弄地俯視獵物掙扎。 一絲燈花旋落著碎到桌上,小院中霜寒月冷,幽蛩切切。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里,忽有人聲傳來。 “那你可能要賭輸了?!?/br> 陸瞳抬眼。 遠(yuǎn)處氈簾被人掀起,一道身影從院中走了進(jìn)來,年輕人英挺的輪廓在月色下越發(fā)分明,隨他走近,似有極淺蘭麝香氣撲來。 他在廚門前停步,一身深紅團(tuán)窠寶花紋錦服華貴風(fēng)流,腰間銀刀凜然泛著寒光。 裴云暎瞥一眼狼狽在地的段小宴,倏地笑了。 “陸大夫?!?/br> 他淡淡看著陸瞳,“我以為,扣下我的人前,至少該先同我打聲招呼?!?/br> 第八十六章 同生共死 風(fēng)從窗隙滲來,地上人影被吹得輕晃。 若說昨夜是心照不宣的試探,今日就成了劍拔弩張的交鋒。 陸瞳看向眼前人,心想,這位殿前司的指揮使,來得倒是比想象中更快。 段小宴眼中驀地浮起一絲狂喜,喊道:“大人!” 裴云暎睨他一眼:“怎么坐地上?” 少年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吭哧了一下才慚愧開口:“我被毒蛇咬傷,還有半個時辰毒發(fā),不敢劇烈活動。” 聞言,裴云暎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屋中搗藥的女子身上。 “陸大夫這是何意?” 陸瞳神情平靜,并未因屋中多了一人而有半絲慌亂,面對癱坐在地的段小宴,甚至有些無動于衷。 “裴大人,你的人深夜?jié)撊脶t(yī)館,隨意進(jìn)我廚房翻找,被我尋來做藥引的毒蛇咬傷,身中劇毒。這也要怪責(zé)到我頭上嗎?” 她嘲諷:“我背熟的《梁朝律》中,可沒有這一條?!?/br> 裴云??匆谎鄣厣系亩涡⊙?,段小宴諾諾不敢說話。 沉默片刻,他退后幾步,索性抱胸倚在門口,笑道:“那陸大夫想怎么樣?” 直接、果斷,這人沒有半句廢話。 陸瞳手上動作一滯,放下藥錘,“我不想怎么樣。” “此毒無解,就算有,這樣短的時間里,也做不出解藥?!?/br> 段小宴臉色一白。 她又看向裴云暎,眸中有幾分譏諷:“不過是個下人,死了就死了,殿帥何至于此?” 段小宴額心隱隱跳動。 什么叫“下人”?什么叫“死了就死了”? 什么醫(yī)者能說出這樣冰冷的話? 枉他從前還認(rèn)為陸瞳是女菩薩,他明日就去廟里給女菩薩道歉! 屋中靜寂,只有夜風(fēng)吹拂火苗漾出淺淺燈影,院中掛著的螢?zāi)蚁?,風(fēng)鈴被吹動,隱隱傳來清悅鈴響。 裴云暎視線凝著她,忽然勾了勾唇。 他道:“赤箭?!?/br> 話音剛落,廚門不知何時又悄無聲息出現(xiàn)了一個侍衛(wèi)模樣的男人,在這侍衛(wèi)身前,一名年輕女子雙手被反剪,望向陸瞳的目光隱帶驚惶。 陸瞳面色微變。 她分明已讓銀箏去醫(yī)館外藏好…… 年輕人嘆口氣,拿過一張椅子,走過去在陸瞳對面坐了下來,笑容在燈火下格外明亮燦然。 他道:“陸大夫?yàn)殒九氲弥艿?,可惜你的婢女太忠心,?dān)心你所以中途折返?!?/br> 他饒有興致地盯著陸瞳:“現(xiàn)在,陸大夫還要說,不過是個下人,死了就死了嗎?” 陸瞳眸色微沉。 盛京有許多人叫她“陸大夫”。 杜長卿叫得隨意,阿城叫得孺慕,胡員外等一眾街鄰叫得親切又小心翼翼,那是將她當(dāng)作一位真正醫(yī)者而生出的尊敬。 但沒有一個人像裴云暎叫得這般揶揄。 他那雙含笑的黑眸,輕慢的語氣,散漫的姿態(tài),好似都在明明白白的昭示,他早已看得清楚,她根本不是什么仁心仁德的“大夫”。 門前傳來銀箏后悔的聲音:“對不起,姑娘,我…….” 陸瞳直視著裴云暎:“你想做什么?” 不等裴云?;卮?,段小宴搶先開口:“還能做什么,陸大夫,你把解藥給我,我家大人將您的婢子給放了,大家皆大歡喜,兩全其美,日后井水不犯河水?!?/br> 這聽上去確實(shí)是不錯的交易,一人換一人,很公平。 陸瞳靜了靜,抬起頭:“如果我說,沒有解藥呢?” 段小宴一愣。 沒有解藥?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