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他本能覺得這是無稽之談,然而對上陸瞳淡漠的神情,忽而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由緊張起來。 “陸大夫,你……你不要說笑?!?/br> 他在裴云暎出現(xiàn)后就徹底放松了下來,只因覺得陸瞳說這些都是嚇唬自己,她總不會真的眼睜睜看他去死吧? 他死對陸瞳有什么好處嗎! 銀箏卻望著陸瞳殷殷開口:“姑娘,別管我了,不要讓我成為你的拖累。算卦的從前就說我命薄,活不過十九,死前換一個殿前司禁衛(wèi),也算值當(dāng)?shù)煤??!?/br> 段小宴聞言一急:“不值當(dāng)不值當(dāng),我不值當(dāng)??!jiejie,你再考慮考慮!” “有什么不值當(dāng)?shù)?,人活一輩子,死了便埋,姑娘,下輩子我們還做姐妹?!?/br> 他倆這么一打岔,叫剛剛緊張的氣氛緩和幾分,就在這哭笑不得的對話里,陸瞳開口了。 她道:“今日段小公子死在這里,裴大人替他報仇,殺了我的婢女。想來明日也不會放過我,更不會放過仁心醫(yī)館。” “畢竟裴大人是天子近衛(wèi),身份高貴,想要對我們這樣的平人下手易如反掌?!?/br> “橫豎都逃不過一死……” 她抬眸,坦然注視對面人。 “那今日咱們都別出這道門了,一起死吧?!?/br> 此話一出,不僅段小宴,連門口的赤箭都驚住了。 竟然一言不合就同歸于盡? 這是什么路數(shù)? 陸瞳抬了抬下巴,在一眾震撼目光中平靜開口。 “醫(yī)館行醫(yī)制藥,院庫到處都是藥引毒物,來時容易,走得未必輕松。有人貿(mào)然闖入,不小心踩到碰到什么毒發(fā),也是常有的事。” 她看向裴云暎:“是吧,裴大人?” 無人開口。 耿耿秋夜,淚燭搖搖,滿室昏黃燈色撩人。 裴云??粗?,一雙深邃眼眸黑若琉石,忽然輕笑一聲。 “你想和我一起死?” 他笑道:“那可不行,生同衾,死同xue,死后合住一冢墳這種事,我只和我夫人做?!?/br> 這話說得輕佻,偏他一副認(rèn)真神情,眉眼含笑,好似眼前不是居心叵測、綿里藏針的指揮使,而是燭影花蔭下,追歡買笑的風(fēng)流客。 陸瞳沉默一瞬,開口:“你有夫人了嗎?” 裴云暎微微一怔。 段小宴也愣了一下。這話是什么意思?陸瞳為何突然問起這個?莫非陸瞳想用裴云暎的世子妃之位來交換他的解藥? 一陣沉默。 裴云暎道:“沒有?!?/br> 陸瞳點(diǎn)頭:“那正好,今日你死了,也不必考慮夫人的事了,府中尚能省一筆聘禮?!?/br> 她說話的語氣太過淡然,以至于屋中眾人都不太能分辨得出她究竟是認(rèn)真還是玩笑。 窗外風(fēng)聲簌簌,裴云暎靜靜看著她,忽而嘆了口氣。 “多謝你替我想得周到,不過,還不到談生死的地步?!?/br> “陸大夫,不如好好談一談吧?!?/br> “對對對!”段小宴看了一眼案上的刻漏,“先別這么激動,有話好好說,什么事都能商量。” 默然片刻,陸瞳問:“你想談什么?” 燈火寂寂,昏黃燭色籠罩對面人,他護(hù)腕上銀色絲線繡成的鷹紋泛著細(xì)碎冷光,綺麗又危險,年輕人眉眼惑人,說的話卻字字藏著冷冽。 “昨夜望春山發(fā)現(xiàn)的男尸,是盛京雀兒街劉氏面館的店主劉鯤。” “巧的是,劉鯤的小兒子,剛好參加了今年貢舉,又因涉關(guān)舞弊一案,入獄待罪。” “陸大夫,”他問陸瞳,“你認(rèn)識劉鯤?” “不認(rèn)識?!?/br> “可是在那之前,你曾去過劉記面館吃飯?!彼Γ安挥浀昧??” 陸瞳心中一動。 這人動作好快。 她去接觸劉家、范家以至于祁川,都沒有刻意為之,為的就是不想被人發(fā)現(xiàn)端倪。但裴云暎還是查到了。 他明明是殿前司的人,手段卻勝過皇城司的人馬。 她抬眸,直視著裴云暎的眼睛,如水雙眸隱帶譏誚。 “裴大人,”她一字一句地開口,“你們殿前司查案都這般精細(xì)么?既然查了我這么久,卻遲遲不出手,如今貢舉案也算塵埃落定,禮部罪臣全部落馬。” “想借我的手殺人?那你不是應(yīng)該……感謝我嗎?” 剎那間,屋中空氣一冷。 桌上搖曳的明燈里,燈穗結(jié)了細(xì)小星花,一小朵星花被風(fēng)吹得落下,余燼在夜風(fēng)下轉(zhuǎn)瞬即消。 屋中無一人開口,眾人噤若寒蟬。 裴云暎坐在陸瞳對面,那雙極黑極亮的眸子笑意漸漸褪去,頃刻間殺機(jī)彌漫。 他緩緩傾身,盯著陸瞳的眼睛。 “陸大夫,你在替誰做事?” 她不為所動,微微一笑,挑釁地迎上他看來的目光,吐出兩個字。 “你猜?!?/br> 裴云暎眸色微動,定定看著眼前人。 燈火燃至根處,越發(fā)微弱了。 而在朦朧燈火中,她眸光楚楚,弱不勝衣,似深秋清晨的白霧,只消風(fēng)吹日照,頃刻間消散成煙。 昨日見她時,她神色蒼白羸弱,今日卻像是在面上涂了淺淺胭脂。那點(diǎn)淡紅若枝頭梅色,令她看起來多了幾分嬌艷,而那嬌艷也藏著冷峭。 這樣心機(jī)深沉、手段狠辣的女子,又表里不一、別有用心,偏偏是世人眼中懸壺濟(jì)世、杏林春滿的女菩薩。 他嗤地一笑,笑容有些刺人。 他道:“陸大夫,這就是你的底氣?” “殿帥不妨試試?!?/br> 屋中半晌無聲。 段小宴不可置信地望著桌前女子,喃喃開口:“你瘋了,敢這么威脅大人?” 這樣明目張膽地威脅,連掩飾都不曾,她就不怕之后惹來麻煩? 陸瞳低頭笑了笑,漠然開口:“是啊,我是個瘋子,所以,不要隨意招惹我。” 她望向裴云暎,聲音很輕:“況且,你們現(xiàn)在,不是已經(jīng)得到好處了嗎?” 裴云暎瞳孔微微一縮。 “裴大人,”陸瞳緩緩開口,“你查你的案,我行我的醫(yī),咱們互不相干?!?/br> “互不相干?” 他點(diǎn)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原來陸大夫今日想說的,就是這句?!?/br> 陸瞳平靜看著他。 夜很深了,院中不再有寒跫低鳴,影影綽綽的昏黃里,兩人對視,目光交匯處,如盛京的夜,暗涌沉浮。 須臾,他身子往后一仰,扯了扯唇角:“我會考慮。” 他說的是“考慮”。 陸瞳心中一沉,還未說話,就見裴云暎側(cè)首,對門口侍衛(wèi)道:“放人?!?/br> 叫赤箭的侍衛(wèi)手一松,銀箏忙跑過來,一下子跑到陸瞳身前,警惕地看著屋中人。 段小宴愣了一下,忽而反應(yīng)過來,急得額上冒汗,哀嚎道:“大人,你怎么把她給放了?我還沒拿到解藥呢!” 裴云暎掃他一眼:“笨蛋,那只是條烏蛇?!?/br> “烏蛇?”段小宴望著案上死蛇,茫然一瞬,“不是七步散嗎?” 陸瞳視線落在段小宴身上,唇角一彎。 她道:“七步散是毒蛇,醫(yī)館藥鋪,救人治病,怎么會暗中存放劇毒之物。況且段小公子是殿前司的人,謀害天子近衛(wèi),除非不要命了?!?/br> 她將段小宴先前說的話原話奉還,末了,看向?qū)Ψ?,神色誠懇,“我剛才是與段小公子玩笑,段小公子不會當(dāng)真了吧?” 段小宴:“……” 原來是假的? 可她剛剛說話的神情語氣,可一點(diǎn)都不像是鬧著玩。 裴云暎低頭笑笑,站起身來。 他道:“今夜打擾陸大夫了,改日我讓段小宴登門,給陸大夫賠不是。”又掃一眼段小宴,“還不起來?” 段小宴啞然片刻,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小臂跟上,臨走時欲言又止,滿腹憋屈的模樣。 幾人剛出醫(yī)館,忽聽得身后有人叫:“等等?!?/br> 裴云暎一頓,轉(zhuǎn)身,就見陸瞳提著盞燈籠從鋪?zhàn)永镒叱鰜怼?/br> 女子手里拎著條軟綿綿的死蛇走到醫(yī)館門口,對著段小宴晃了晃,段小宴正是余悸未消,下意識后退一步。 陸瞳道:“段小公子,雖然不是七步散,但這條烏蛇也花了我二兩銀子。你既摔死了它,理應(yīng)賠我銀錢?!?/br> 段小宴:“……” 他被咬了一口,他被嚇得不輕,末了,他還得賠銀子。怎么過去從未發(fā)現(xiàn)仁心醫(yī)館有做黑店的潛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