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開先覺得，她已經(jīng)逐漸能夠明白對方對于“猜”的理解。

    朝輕岫溫聲道：“我住在明思堂的時候，曾在園中閑步。”

    顏開先是自拙幫內(nèi)的老人，當年自然也在明思堂內(nèi)閑步過，對此處的環(huán)境十分熟悉，卻想不到這和立幫的字契有什么關(guān)系。

    朝輕岫：“然后在園中看到了一塊石碑。”

    “那石碑……”

    朝輕岫：“石碑中的留言里面藏著字謎。”

    顏開先閉眼：“……原來如此?！?/br>
    在聽到“字謎”兩個字的時候，她就完全明白為什么來來回回那么多人誰也沒發(fā)現(xiàn)異常，還有就是為什么朝輕岫才住進來短短數(shù)月功夫，就目光如炬地瞧出了問題所在。

    果然術(shù)業(yè)有專攻，顏開先再度想起了阮時風(fēng)的殷切期盼。

    世道不總是公平的，有些人年紀輕輕，就亟需選擇今后在哪個領(lǐng)域中安身立命，有些人也是年紀輕輕，就需要選擇去做誰的領(lǐng)導(dǎo)，顏開先腦海內(nèi)劃過一個念頭——朝輕岫愿意留在自拙幫內(nèi)，大抵也是覺得她的下屬們頗講義氣，在武林中，也算是十分可靠的豪杰之士。

    朝輕岫：“我解開字謎后，發(fā)現(xiàn)了留下的房契與幫契，現(xiàn)在想來，藏匿這些東西的人自然是上官姊姊，只是不曉得她為什么要將幫契放在園中?！?/br>
    顏開先笑了一下，輕聲：“她老人家……大約是想與我們開個玩笑?！?/br>
    幫契已經(jīng)被藏好，看看誰能找到——這顯然是一個非常符合上官幫主性格的行為。

    可惜上官暉還沒來得及正式公布自己制定的謎題，就因為意外身亡。

    原本一提到當年舊事，顏開先心中就會涌起無盡的悲涼憤郁之情，如今兇手伏誅，她的心緒不再那般沉痛，倒是升起了許多遺憾與懷念。

    匯報完今天的進展后，顏開先本當告退，卻猶豫一會，沒有立刻離開，朝輕岫問：“顏護法還有什么事情？”

    顏開先：“一件公事，一件私事?！彼贸鲆环輨倓傊`寫完畢的《大正手》秘籍放在桌子上，接著道，“其實屬下一直好奇一件事情，當日在廳上，幫主是如何知道我將解藥藏在桌子下面的？”

    朝輕岫微微一笑：“碰巧而已，顏護法報仇心切，自然不會將解藥放在自己或者下屬的身上，卻也不應(yīng)該放在身邊，否則廳中若有人中毒淺，功力受損不嚴重，突然出手將你制住并搜索解藥，那之前所有謀劃豈不全然付諸東流？然而顏護法又是個極重義氣的人，萬一兇手良心未泯，自承罪行，你必然會將藥丸取出，替無辜之人解毒。

    “中毒之人力弱，幾乎無法起身活動，拖得越久越是虛弱，為了避免耽誤時間，你也不會將解藥藏得太遠。

    “大廳閑置已久，家具太少，所有裝飾一應(yīng)俱無，實在沒什么可藏東西的地方，若是放在房梁上……以顏護法當時的情況，提氣縱身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是藏在地磚下，痕跡太明顯，又得擔(dān)心被人瞧出不對，所以剩下的可能就只有在桌椅上做文章。

    “廳中那些桌子椅子，不過只有四條木腿與一張木板而已，能藏匿的區(qū)域只有桌板或者椅板下方，當時我坐的那張椅子最偏，藏有東西的可能性就最大，我翻了一翻，果然是用膠黏在桌面之下?！?/br>
    顏開先凝視著朝輕岫，片刻后長舒一口氣，拱手道：“幫主智計過人，屬下佩服之至?！?/br>
    難怪朝輕岫知道一群人全部中毒后一點都不擔(dān)心，這固然算是因為她心思沉穩(wěn)，遇事鎮(zhèn)定，也是因為其人反應(yīng)敏捷，觀察入微，頃刻間就想明白了顏開先的做法。

    朝輕岫微笑：“是顏護法固守忠義之節(jié)，在下才能猜測一二?！?/br>
    說完公事私事之后，顏開先告辭離去，朝輕岫拿起桌上的《大正手》翻閱，這本是老幫主上官暉準備留給未來繼任者的秘籍，如今朝輕岫接掌了幫派，自然也要接掌這門功夫。

    朝輕岫先簡單瀏覽了數(shù)頁，又放到面板中試了一下，《大正手》居然也算是事件物品，品質(zhì)為深藍，算是一門相當不錯的掌法，可惜修煉條件較為苛刻，必須有深厚內(nèi)功才能發(fā)揮出最大效用，對如今的她來說用處不大。

    她日日勤練內(nèi)功，修為已逐漸漲到了46，然而《大正手》是一個相當耗藍的技能，估計光是啟動，就得等到朝輕岫修為滿五六十的時候。

    第26章

    春末夏初時節(jié), 郜方府中綠陰鋪野，城內(nèi)城外行商往來，絡(luò)繹不絕，雖然朝廷又加了賦稅, 江南一帶看起來卻比以往還要繁華。

    城內(nèi)縣衙當中, 韓思合正在試穿新官服, 她因為考評成績出色，終于從代掌一城事務(wù)的縣丞, 被拔擢為了此地縣官。

    新出爐的韓縣令回想之前自己趕著在新人主官上任前消耗預(yù)算的行為, 深刻意識到了命運的出其不意。

    屬吏都來恭賀, 給內(nèi)外使役都發(fā)了賞錢，城內(nèi)一些相熟的大戶都送來了賀禮，此刻有人過來回稟, 說是清波街免成堂也送來了一份禮物。

    韓思合在郜方府耕耘多年, 旁人不曉得免成堂是什么，她卻是打聽過的。

    免成堂是自拙幫總舵大堂的名字, 那些幫派中人與旁人來往時, 有時并不將自己的出身掛在嘴上，而是以幫內(nèi)有名的建筑作為替代。

    韓思合：“請使者略等等，待我寫一封回帖?！?/br>
    她從下屬那里接過賀禮, 附在賀禮的帖子上有一個“朝”字的印章。

    看到這些, 韓思合微微點頭。

    回想起初見時候的事情, 韓思合愈發(fā)覺得自己的判斷沒錯，那個名叫朝輕岫的女孩子果然是武林名家出身，此前因為某些事由才隱瞞身份, 輾轉(zhuǎn)流落到郜方府，至于過來的原因, 她現(xiàn)在也明白了一部分，依照眼下的情形看，對方明顯是為了重建自拙幫而來。

    韓思合很早就被授官，單論資歷并不淺，又是從小官做起，一向很有眼色，她當時就有些猜測，所以在按例送了朝輕岫一筆破案的賞金后，又主動介紹了清波街的宅子給對方，好讓朝輕岫有合適的理由直接住到目的地里頭。

    在此之后，韓思合也不忘留意清波街那邊的消息，她陸續(xù)聽到些風(fēng)聲，那位朝姑娘雖然偶然出門做些事情，大部分時候，都好好待在家中。

    朝輕岫越是安靜，韓思合反而越是忐忑，直到自拙幫舊日幫眾忽然登門，替老幫主報仇雪恨一套cao作下來，韓思合才終于放心。

    韓思合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朝輕岫之前的做派為何如此低調(diào)——十二年前自拙幫老幫主突然暴斃，兇手遲遲未能查出，即使朝輕岫天縱英才，想要厘清當年舊案，也非一朝一夕可以實現(xiàn)，對方待在明思堂內(nèi)，正是為了從種種蛛絲馬跡中，查找當年的真兇。

    她不大肆裝修房舍，當然是為了保留現(xiàn)場，不肯多雇仆傭，自然是擔(dān)心消息泄露。

    好在努力終究會有回報，朝輕岫找到了十二年前的兇手，成功為老幫主報仇雪恨，并因此接掌了新一任的幫主之位。

    城內(nèi)有個幫派駐扎，倒也不算壞事，哪怕是那些灰黑色產(chǎn)業(yè)偏多的江湖勢力，平日也不會對總舵附近的人下手，反而都會在家門附近表現(xiàn)得格外仁厚溫善，以此聚攏人心。

    韓思合當日刻意結(jié)交朝輕岫，想來對方今后縱然不念舊情，也不至于突下辣手。

    作為城中長官，韓思合有必要與本地幫派保持良好關(guān)系，所以也弄清楚了田長天那件事的前因后果——此人當年謀害上官幫主不成，帶著心腹手下去了旁的地方另謀生路，還建了一個幫派名叫田幫，如今田長天事敗身死，心腹手下都被看押，田幫中沒有高手坐鎮(zhèn)，幫眾財產(chǎn)一部分被另外尋找就業(yè)出口的幫眾帶走，一部分散濟給本地百姓，最后那部分跟當?shù)氐姆课荨⑻锏馗啼佉黄?，落到了自拙幫手中?/br>
    有了這筆意外之財，朝輕岫自然能將幫內(nèi)的要緊建筑修出個屋子樣來。

    *

    自拙幫總舵如今的模樣，的確與數(shù)月前大不相同。

    被雇傭來的工匠按照新任幫主的意思，先修英杰堂，然后修免成堂，最后是幫內(nèi)一些諸如燕還閣等必要房舍，至于秋宵真永樓還有鳴匣臺一類的地方，因為并不急于使用，目前只收拾了外頭，唯獨織愁灣附近的拾芳塢，因為可以停泊船只的緣故，按照蕭向魚的要求被簡單整理了一番。

    也通知以前的朋友，有些愿意回歸總舵，有些已經(jīng)厭倦了江湖生活，不愿繼續(xù)沾染風(fēng)波，也有些如阮時風(fēng)那樣，已經(jīng)另有責(zé)任在身，最終匯聚于總舵的還不到百人。

    其中有三分之二都是顏開先的下屬。

    朝輕岫不覺得奇怪。

    以她現(xiàn)在的名聲與威望，幫派內(nèi)能有百人，都算上任幫主遺澤深厚而且深受愛戴。

    不過朝輕岫也并非完全沒有依靠自己的個人魅力吸引來幫眾——李遙跟李逸兩姐妹，在了解了朝大夫到朝幫主的轉(zhuǎn)變后，也毫不猶豫地跟著一腳踏進了江湖當中。

    在修繕工程告一段落后，朝輕岫也正式搬家，提溜著小包袱住到了燕還閣里面。

    或許是當幫主的人品味都差不多，其實朝輕岫個人更喜歡明思堂，那里環(huán)境清幽，而且距離街道近，特別適合進行些私下點餐行為，不過看顏開先等人的樣子，短時間內(nèi)應(yīng)該是很難恢復(fù)對郜方府內(nèi)外賣質(zhì)量的信任……

    燕還閣是一棟小樓，坐落于免成堂后方，位置相對獨立，一樓是簡樸的廳堂，二樓為簡樸的書房，三樓則是簡樸的幫派老大的寢息之處。

    這棟小樓左右不少修竹花木，即使此刻還沒有用心修繕，也能看出環(huán)境雅致。

    朝輕岫試著在此打坐練功，覺得效果也很是不壞。

    成為一幫之主后，朝輕岫更覺緊迫，她夜以繼日地修煉，《玉璇太陰經(jīng)》少陽經(jīng)那一路小周天已經(jīng)練得十分純熟。

    然而在朝輕岫往后修煉太陽、陽明二經(jīng)時，經(jīng)脈中的真氣每每運行到一半，她就感覺內(nèi)息有不受控的征兆。

    作為穿越前多少看過點武俠小說、穿越后又在系統(tǒng)的幫助下研究過內(nèi)功與經(jīng)脈的人，朝輕岫猜測這是她功力還不到家的緣故，所以目前大部分時候還是在用《清心訣》收斂到處游走的內(nèi)息。

    她如今對武功的認知比剛來大夏時要深厚得多，知道一般學(xué)武之人在習(xí)練內(nèi)功時，都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大都先從簡單的吐納法開始，逐步深入，少說也得一二年后，才會被教授高深些的功法，至于那些開頭就修煉高深秘籍的，要么根骨特別好，天生就是奇經(jīng)八脈全通的天才，要么就是有什么奇遇。

    朝輕岫回想了下穿越以來的經(jīng)歷，覺得自己屬于有點奇遇但不多的類型，還是放緩點進度比較保險。

    然而自從她放平心態(tài)，不再刻意追求修煉速度后，內(nèi)息的增長速度不降反升，而且用起來一日比一日更為自如。

    朝輕岫如今有些理解以前在文藝作品里看到的武癡。

    在能夠感覺到成效的情況下，確實很容易沉迷。

    不過即使如此，朝輕岫也沒法只用習(xí)武項目填滿自己的時間表——作為一幫之主，即使下屬十分勤勞，她也得日日親自過問幫內(nèi)事務(wù)。

    每日早晨，朝輕岫先起來打坐一個時辰，然后就去用早飯，她可以讓人把飯菜送到燕還閣里，不過大部分時間，朝輕岫都是去免成堂邊的廂房，跟顏開先等人一起邊談事邊吃，等早餐時間結(jié)束后，顏開先會跟她匯報一些幫派事由，爭取讓朝輕岫盡快成為一個合格的江湖人士。

    不過顏開先本人固然愿意將自己所知盡數(shù)告訴幫主，剛剛重建的自拙幫卻沒法給她留下太多的閑暇時間，每次說上半個時辰，就得出去安排幫務(wù)，只能留下一些賬本、文書等資料，讓朝輕岫自行翻閱。

    朝輕岫看賬本的時候在心里感謝了下九年義務(wù)教育，起碼讓她在會算賬上瞧起來像個念過書的人。

    然而上過學(xué)也并非沒有缺點——通過對幫會收支的計算，朝輕岫能夠判斷出來，如今幫會的營業(yè)情況比較一般，加上大夏的稅目繁瑣，當朝皇帝還常叫人去江南采辦奇花異草、怪石珍禽，而且商稅猶重，近年來還常常臨時增加些名叫樂捐的項目，自拙幫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情況還是有些危險的，亟需想辦法開源。

    好在大夏重視商業(yè)，賺錢項目比前朝多出不少，很多幫派都會選擇做生意，畢竟一個能誕生武林高手的世界，商貿(mào)一般都挺繁華，江湖人行走各地，同時販賣些藥材、珠寶、布匹、糧食等等，除了自己買進賣出外，也提供保鏢業(yè)務(wù)，有些成規(guī)模的幫派同時也會購置些田地、房屋類的不動產(chǎn)。

    除此之外，幫派中還有一項朝輕岫之前沒有想到的業(yè)務(wù)：給人看病。

    想想倒也合理，畢竟內(nèi)家高手對經(jīng)脈易理之術(shù)多少有些研究，治病屬于專業(yè)內(nèi)的工作，其中做得尤其出色的當屬素問莊，紅葉寺、貝藏居、清正宮等武林大派中，也都有好大夫。

    如今的自拙幫，主要不動產(chǎn)來自于田長天的多年積攢，他人雖然無法回歸幫派，依舊為朝輕岫成為幫派之主做了不小的貢獻，所提供的房屋土地加在一起，價值約莫三千兩白銀，總價看起來不低，然而出息相當有限，其中田租主要以糧米為主，其中豐年約莫可以繳納價值百兩白銀、也就是一百貫錢的糧食，房屋一年的租金則在二百兩上下。

    每年不用花什么心思，就有三百兩的固定收益，看起來挺美好，然而朝輕岫現(xiàn)在要養(yǎng)的不是自己一個人，而是整整一個幫會。

    江湖人好酒好rou，單單供應(yīng)一個普通幫眾的吃穿出行，一月就要三四貫錢，至于高手，不說顏開先這一等級的江湖豪杰，單單只是她手下那些心腹，出門時都是騎駿馬，佩長刀，一看就知道花費不少，而且這樣的人很多時候并非只靠金錢就能夠打動，若是上司武藝不行，或者幫派看起來缺乏潛力，很難讓他們長久駐留。

    第27章

    朝輕岫一遍翻賬本, 一邊為自己的錢包嘆了口氣。

    她是何等貧窮的一個幫主。

    好在除了年利潤有限的各類不動產(chǎn)外，自拙幫目前還是有些其它收益的。

    顏開先常年走鏢，至于蕭向魚，剛剛回家了一趟, 將她的家業(yè)——主要是十來條漁船跟一些幫著打漁的手下——通通停到了拾芳塢附近。

    江南一帶盛產(chǎn)河魚, 賣到本地就是一筆不錯的收入, 若能賣到北邊，價格往往是南邊的數(shù)十倍。

    其次還有樂知聞, 當年自拙幫散了之后, 他沒有繼續(xù)行走江湖, 而是跑去開了一家書店。

    他擅長雜學(xué)，自然懂得不少醫(yī)學(xué)方面的知識，借著給人治病的機會, 過著頗為不錯的生活, 若非難以忘懷上官幫主暴斃的舊事，怕是會就此退隱, 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當一位田舍翁。

    三位堂主共同努力, 勉強算是撐起了幫派的架子。

    至于朝輕岫自己……她儲蓄不多，賺錢的本事更少，要說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 就是自穿越以來, 遇到的意外一件接著一件, 事后回想，總有種“我是不是一直開著[案件觸發(fā)器]呢”的懷疑。

    朝輕岫從系統(tǒng)空間中取出[案件觸發(fā)器]，觀察片刻, 然后選擇了使用。

    [系統(tǒng)：[案件觸發(fā)器]已生效，剩余使用次數(shù)：2/3。]

    朝輕岫：“……”

    她現(xiàn)在確認了兩件事, 第一，道具這種東西，只要不真的使用，就會一直安分地待著，；第二，之前總是遇到意外，可能真的跟系統(tǒng)無關(guān)，純粹是因為郜方府的治安水平還有相當廣闊的可提高空間。

    第三，按照道具說明，她很快就可以遇到新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