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椽子重新說了一遍：“大娘早?！?/br>
    夏大娘笑道：“你也早?！?/br>
    把她抱到旁邊的椅子里坐著，結(jié)果，直接看不到她的人影了，她還沒桌子高呢。

    男人輕笑不已。

    夏大娘對旁邊伺候的婆子道：“去搬一把高點的胡凳來?！?/br>
    婆子笑著領(lǐng)命而去。

    等趙椽子重新坐好了，夏大娘跟趙椽子介紹道：“這是我家郎君，姓楚?！?/br>
    趙椽子乖乖叫人：“楚郎君早?！?/br>
    楚老爺笑道：“你也早。”然后對夏大娘道：“開飯吧?！?/br>
    夏大娘跟伺候的婆子點點頭，然后自己當(dāng)先夾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楚老爺也跟著夾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

    趙椽子捧著單獨(dú)給她的粥碗小口吃粥，心想，這個楚老爺有些夫綱不振啊，或者，這里的風(fēng)俗就是要女主人先夾菜，男主人再緊跟其后的？

    趙椽子又去看下頭的矮桌，相比于主桌上粥菜齊備的豐盛，矮桌上只有粟米粥和昨日她沒吃的那種醬過的干咸菜，她見有幾個小孩偷偷的往她這邊看，見她看過去，連忙把頭埋進(jìn)碗里，跟個小豬似的呼嚕呼嚕的大口喝粥，趙椽子都替她燙的慌。

    上頭主桌兩大一小都安靜的吃飯，下頭的小孩子們則是大吃大嚼的吃粥吃干咸菜。

    趙椽子注意到夏大娘時不時的往下去看，等到吃完早飯之后，夏大娘單獨(dú)挑出兩個小孩來。

    一個是年紀(jì)最大的，也是最高的，是個男孩，她記得這個男孩已經(jīng)十歲了，是個能站的住的男丁了，不知道他的家人為什么會賣了他。

    另一個是個六七歲的女孩，這個女孩生的漂亮極了，即便她也是看上去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大頭骷髏娃娃的樣子，但人家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長大以后，十成十的是個美人坯子。

    趙椽子方才也注意到了，這個兩個孩子，都是吃飯的時候最斯文安靜的，至于有沒有咂么嘴的聲音，在眾多呼嚕呼嚕吃飯的聲音中，是分辨不出來的。

    夏大娘把這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和趙椽子領(lǐng)到一邊，親自教他們規(guī)矩，其他的孩子，則是被另一個婆子帶走了，不知道會怎么安置他們。

    夏大娘先問他們的名字。

    趙椽子不想繼續(xù)叫趙椽子這個名字，就搖頭說自己叫小丫，男孩則是說自己叫吳非，女孩說自己叫李梅花。

    夏大娘對趙椽子笑道：“罷了，你以后就跟我姓，姓夏，叫夏川如何？”

    趙椽子心想，我原來的名字叫夏川萂，你給我起名字叫夏川，這可真是緣分。

    忙點頭應(yīng)道：“我以后就叫夏川了?！?/br>
    夏大娘沖她點頭，又對吳非道：“你這名字挺好，就還叫吳非吧?！?/br>
    吳非也點頭應(yīng)下。

    夏大娘對李梅花道：“梅花這個名字也可，我就先叫你梅花了?！?/br>
    李梅花同樣應(yīng)了下來。

    夏大娘教他們規(guī)矩，先教他們怎么走路，怎么行禮問好。

    走路要低頭挺背肩膀不能搖晃，行禮問好則是一樣的雙手在胸腹前交握半蹲，男女一樣。

    男女一樣？

    夏川萂不敢問，只能一板一眼的乖乖的跟著學(xué)。

    第5章 第 5 章

    說是學(xué)規(guī)矩，但也只學(xué)了一個白天，知道了行禮答話的大體模樣，知道個眉高眼低罷了。

    等到了下午日落時分，楚老爺就帶著幾個漢子、婆子、大小丫鬟們開始收拾行禮車架，準(zhǔn)備明兒個去府城了。

    如今也才六月份，一年中白日里最長的時節(jié)，倒是不用擔(dān)心摸黑干活。

    夏川萂仍舊在椅塌上休息了一晚，天還蒙蒙亮的時候，櫻桃就來喊她穿衣，這就要出發(fā)去府城了。

    她跟著夏大娘、楚老爺坐馬車，其他人則是帶著買來的孩子們坐騾車。

    上車的時候還是凌晨，就著院子里昏黃的燈光，夏川萂往車隊里掃了一眼，有馬車，更多的是牛車，似乎還有拉貨物的驢車和騾車，她們這一行，依稀有二三十來輛車的樣子，不知道這樣的隊伍，在這里是常見的規(guī)模？還是算大的？

    他們一路踏著微微的晨光出了朐縣縣城，走上去郡城的小路，她跟夏大娘坐在馬車?yán)?，掀簾子看去，路上一片的昏暗朦朧，除了遠(yuǎn)處村莊里有幾聲犬吠和雞鳴聲傳來，什么也瞧不見，什么也聽不見。

    自是也不記得什么路了。

    就這樣，夏川萂在五歲這一年，清醒又懵懂的被帶出了她的出生地，之后近三十年，再也沒有回來過。

    她得承認(rèn)，即使生活在同一個郡城治下，她也沒想過要回到這里。更何況，光是她自己，其實她壓根不認(rèn)識、也不記得、不想尋找回來的路。

    她有意識的忘記了自己的出身地，或許夏大娘還記得吧？

    但她知道，吳非記得，李梅花也記得。

    ...............................................

    一連走了五天，他們這一行人才到了郡城外的一個小村落歇腳。

    這個小村子和趙村可是大大的不一樣。

    這個叫大郭鄔的村落，雖然也種糧食，但這里的百姓多是以家庭為單位，為路過的行人提供住宿和吃食服務(wù)，算是簡易客棧了。

    村子外頭還有鄔堡，鄔堡設(shè)有高高的望樓，能讓走這條路來郡城的人，遠(yuǎn)遠(yuǎn)的就能瞧見，也算是一個地標(biāo)。

    夏川萂猜，這應(yīng)該就是古代城池外的城郭了。

    他們在一家姓劉的人家歇腳，看夏大娘和這家女主人劉老媼的熟稔程度，她們應(yīng)該是做熟了生意的。

    這是一個夯土成路的時代，老百姓出行極為不易，顛簸不說，還塵土飛揚(yáng)，更沒水梳洗，因此，這一路走來，他們這一行的每一個人都灰撲撲的，瞧不出原本的模樣。所謂的歇腳，其實就是簡單的洗漱一番，讓自己能瞧出個人模樣，好輕松的進(jìn)入郡城。

    這自然是體面人的做法，夏川萂猜的。

    她也瞧見有許多的人畜直接繞過了城郭，徑直往城池而去的。

    他們一行在大郭鄔住了一晚，第二日踏著微露的晨曦，朝郡城行去。

    然后，跟在進(jìn)城的人們身后排隊。

    郡城的城墻高大巍峨，即便離的遠(yuǎn)，夏川萂也得高高的揚(yáng)起小腦袋，才能瞧見它的高度。

    這是她在此世界生活了五年之后，第一次有震撼的感覺，也是第一次有了自己確實穿越到古代的認(rèn)知。她想，這里面的建筑，是不是和在古裝電視劇里看到的差不多？不知道這城里的人都穿著什么款式的衣服，交領(lǐng)長袍還是襦裙褙子？吃著什么味道的食物，偏甜的還是偏咸的？喜吃面食還是稻谷？

    夏川萂心潮鼓動，臉頰緋紅，眼睛閃閃發(fā)光，開始期待起來。

    等排到近處，她也看清了城樓上刻畫的兩個字，彎曲的扭在一起，不是她認(rèn)識的隸書的模樣。

    夏大娘嘆道：“這就是桐城的西成門了，終于到了，這幾天可折騰死老娘了，到底年紀(jì)大了，經(jīng)不起了。”

    楚郎君在旁恭維道：“娘子青春正盛，比那未嫁的小娘子還美上幾分，哪里就年紀(jì)大了？”

    這恭維雖然假的很，但夏大娘還是舒展了眉眼，在自家男人的關(guān)懷中享受起來。

    夏川萂離他們遠(yuǎn)了些，跟馬車夫坐在一起，看來來往往的人群。

    排隊進(jìn)城的人光從服飾上就能大體猜出他們都是從事哪一個行業(yè)的。

    比如他們前頭的是一位庶民，穿著草鞋和粗麻布做成的衣服，帶著斗笠，肩膀上挑著扁擔(dān)，扁擔(dān)上掛著兩個大大的籮筐，前頭一個籮筐里坐著一個跟她一樣剃了光頭的小男孩？應(yīng)該是個小男孩，三四歲的年紀(jì)，男孩懷里抱著一卷布，鼻子下頭掛著大大的鼻涕泡。

    不知道這匹布是不是要拿到城里去賣的，希望賣這布的時候這孩子的鼻涕泡已經(jīng)擦干凈了。

    夏川萂轉(zhuǎn)開視線，心想，她要是知道這匹布曾經(jīng)被誰碰觸過，經(jīng)歷了什么，她一定不會買它的。

    跟他們并駕齊驅(qū)排隊的明顯是一個商隊。

    這商隊的首領(lǐng)是一個肚大腰圓的中年男人，坐在第一輛有車廂的豪華馬車上，后頭跟著的則是騾子拉的平板車，平板車上裝載著用麻繩綁著、油布覆蓋著的貨物，光從外表看，夏川萂猜不出來里面都有什么貨物。

    這商隊的首領(lǐng)，不知道是老板還是掌柜，同樣身著麻衣，但跟前頭草鞋粗麻沒有版型的農(nóng)夫比起來，這位首領(lǐng)身上的麻衣質(zhì)地細(xì)而綿軟，交領(lǐng)斜襟的寬松款式，顏色沒有參差，一看就是一整匹布料裁剪而成，穿在他肥大寬碩的身體上，不僅都不顯笨重，反而看上去十分的雅致。

    這位首領(lǐng)頭上帶著冠，冠上面有金有玉，他手里還拿著一把蒲扇在扇扇子。

    夏川萂仔細(xì)打量了一下這把蒲扇，雖然看上去只是一把竹子扎成的蒲扇，但扇柄圓潤光滑，呈紅紫色，陽光照射下，微微反射著豪光，已是盤出胞漿了，顯然扇子的主人十分的喜愛它，日日不離手才能有此結(jié)果。扇子下面綴著一個水滴形的玉玨，她又看了眼他頭冠上鑲嵌的青玉，這玉玨雖然只有拇指大小，但論品質(zhì)，應(yīng)該能買好多個黃金頭冠了。

    這些，自然是以夏川萂自己的價值觀來衡量的，至于在這個時代的具體價值，她就不得而知了。

    但有一點，看這商隊頭領(lǐng)的身家，應(yīng)該是不缺絲綢錦緞穿的，但他確是身著細(xì)麻布，可見，這里的階級壁壘，應(yīng)該是挺強(qiáng)的。

    商人，不能穿錦。

    夏大娘和楚郎君是他們是這些人當(dāng)中唯二穿緞子的，他們行著下九流人牙子的活計，卻能穿綢緞，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屬于哪一個階級？

    元商見隔壁馬車上的一個光頭小孩一個勁的往他這邊瞧，就好脾氣的笑笑。他倒不是多么的好脾氣，對著一個瘦不拉幾的丑孩子都能笑，他是見著這馬車上的族徽了，盤旋的朱鳥扭成了一個簡易的郭字，這是城里英國公郭家的馬車。

    看這馬車簡陋的形制，想來里面坐的也不是什么人物，但是，他只是一個最末等的商人，就憑著“郭”這個姓，里面的人就是穿著破爛衣裳的破落戶，在路上遇著了，他也得好脾氣的給人家讓道。

    河?xùn)|郭氏啊，以前就是盤踞此地數(shù)百年的大世族，如今老英國公憑不世軍功迅速崛起，河?xùn)|郭氏，早就成了大世族里一等一的上等士族了。

    比不了，比不了喲！

    夏川萂見這個商隊首領(lǐng)沖自己客氣的笑，也忙回了一個“羞澀”的笑容。想來她這幅皮包骨頭的尊榮笑起來實在不好看，她清楚的見到這個還算雅致的男人可親的臉色僵了一瞬，然后努力擠出一個更加可親的笑容，表達(dá)完善意之后，默默的扭過頭去，不再看她了。

    夏川萂用雞爪子似的小手摸摸自己的小瘦臉：她有這么可怕嗎？

    不至于，十分的不至于！

    她還小，多吃幾頓飯，總能養(yǎng)回來的，她不急，也不愁。

    等到天色大亮，朝霞拋灑人間的時候，他們一行，終于進(jìn)城了。

    進(jìn)城就是一溜的寺廟，寺廟前有大大的廣場，廣場上都是交易的男男女女，她留神發(fā)現(xiàn)，那個雅致商人就帶著商隊朝那邊去了。而且，女人比男人還多，雖然都是年長的，少見小娘子，但是，這說明什么？

    這說明，這里的男女大防并不大呀！

    看夏大娘能帶著自家奴仆出去做人牙子生意就知道了。

    她以后，也能常常出來玩耍了吧？希望如此。

    他們的馬車徑直穿過熱鬧的城中大道，拐上一個窄了許多的道路，穿過幾個住宅坊之后，在一個黑漆兩扇門的大門前停了下來。

    夏大娘下車舒展了一下身體，高興道：“終于到家了，行了，都收拾收拾下車吧。”

    一個婆子去敲門，還大聲的喊道：“主人家回來了，快來開門?！?/br>
    “來了，來了?！笔莻€清脆的女聲，應(yīng)該是個年紀(jì)不大的少女。

    果然，大門應(yīng)聲而開，露出一張圓潤的臉龐，這張臉是真的圓潤啊，夏川萂從下頭往上看，都能看到她長了雙下巴。

    圓臉少女笑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細(xì)縫，跟夏大娘行禮笑道：“見過大娘子，大娘子吉祥如意。”

    知道了，這是個丫鬟，嗯，應(yīng)該是個比較受寵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