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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亂世華族夢在線閱讀 - 宮廷馬球(6.3改)

宮廷馬球(6.3改)

    小小的彩漆馬球自天空中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落在已被馬蹄踐踏得坑坑洼洼的黃土球場上。尚未滾落多遠,就又被球杖的月牙頭一掃,再度擊飛。

    大明宮東內(nèi)苑的球場上,旌旗搖曳,呼聲震耳,奔踏紛紛的馬蹄聲猶如陣陣雷鳴。身著紅藍二色的兩隊球員正騎著驃壯敏捷的突厥良馬在賽場聲奔馳追逐,數(shù)個球杖競相向馬球掃去,卻碰撞在一起,攪得不能抽身。

    關鍵時刻,一匹玉色馬靈敏地躥過,馬上矯健的球員見縫插針般伸出球杖輕輕一撥,將困在中央的馬球打了出去,滾向自己在外圍的隊友。他胯下的馬兒極通人性,隨即轉身從人群里鉆了出來。

    藍衣隊友帶著球躲避開了對手的包圍,球又在幾個隊友球杖下傳遞了數(shù)次。白馬球員繞開了對手的圍堵,準確地截下了馬球。他舒展手臂,奮力一擊。球棍的彎頭擊中馬球時發(fā)出一聲清晰的脆響,連帶著從地上激起一團黃土。色彩絢麗的小馬球飛而起,躍得極高,對手的球桿都無法觸及。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隨著這顆高飛的馬球,就見它劃了一道彎彎的圓弧,看似勉強,卻又無比精準地擦著欄桿落入了紅隊的球門之中。

    鑼鼓聲砰然響起,伴隨著的是觀臺上如潮如雷一般的叫好聲與掌聲。都教練使揚旗,便有小吏將一張小藍旗插在了藍隊的計分架上。藍隊的球員紛紛振臂高呼,涌過來與進球的那個玉馬郎君擊掌摟臂。

    玉馬郎君拉著韁繩原地轉了一圈,一張俊美如畫的面孔沐浴著驕陽,劍眉星目,烏發(fā)濃眉,又因剛大戰(zhàn)一場,臉頰紅潤,嘴唇愈發(fā)顯得嫣紅如血。他一身大汗,藍色綢衣盡被汗水打濕,貼合著他年輕的身軀,勾勒出猿背蜂腰的好身段。

    馬奴牽著馬到場邊,崔熙俊翻身下馬,動作利落矯健,細腰長腿盡顯。此舉又引得看客們一陣喧嘩。

    崔熙俊抹著汗,朝看臺上衣香鬢影之處投去淡淡的一瞥,白凈的面孔好似玉雪雕琢,清冷孤傲,反而別有一番矜貴雅致、不食煙火的美??磁_上的宮裝貴婦和女郎都用團扇遮臉,朝他嬌笑,年輕的小娘子們紛紛嬌嗔著紅了臉。有膽子大些的女郎,更是把團扇放低了些,露出眉目紅唇,朝崔郎眉目傳情。

    “四郎,好球!”幾名隊友驅馬而至,打頭的那人興奮地大聲叫嚷,“今天可要讓他們赤虎小兒嘗嘗我們滄海營的厲害!”

    崔熙俊朝來人拱手笑道:“多虧郡王傳球得當,我才有機會最后一擊。”

    臨淄郡王李崇大笑著下馬,拍了拍崔熙俊的肩膀,“你小子離京半年,本還擔心你球技生疏了,沒想你倒更上一層。給我如實說來,可是在北地拜了什么高師不成?”

    崔熙俊戲謔淡淡一笑,鳳目流光,道:“若真偷學得神技,自當獻與郡王,怎敢私藏?”

    “少拿我做那些女郎哄,我可不吃你這套。”李崇推他一把,“你不在京中這半年,我也無聊得緊。如今你回來了,我們何日再約著去曲江杏園。過幾日放榜,正好可去進士宴上看探花郎?!?/br>
    崔熙俊道:“郡王又不是二八女郎,怎么的對探花郎興致這么高?我可聽聞我不在京的幾日,你白龍魚服去過幾次平康坊呢。連都知娘子都傾倒在你的才學之下,自薦枕席?!?/br>
    “別提了?!崩畛绾叩?,“也不知是哪個多嘴,說與王妃知道了,回去后同我使了好大脾氣,還帶著青雀奴回娘家去了。想她堂堂郡王妃,竟然同平康坊的娘子爭風吃醋,好生體面似的?”

    崔熙俊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道:“季都知可是平康坊最新出來的頭牌娘子?聽說驚才絕艷,身價千金,要見她一面可不容易。也只有郡王出馬,才能讓佳人露面?!?/br>
    李崇心領神會,道:“今日要贏了這場賽,我就請你到鄭六家吃酒去。我們倆半年未聚,還想聽你說說北地的風土人情呢?!?/br>
    兩人說笑著,宮人奉上干凈球衣。李崇把手一揮,毫不避嫌,當即就將身上汗?jié)竦那蛞旅摿讼聛?,又讓宮人去剝崔熙俊的球衣。崔熙俊本也不拘小節(jié),更不好拂了郡王的興頭,便麻利地將球衣解下,與李崇一道,袒露出了精悍健美的身軀。

    看臺上自然又轟然響起了名媛貴婦們的一陣喧嘩驚叫,教坊藝伎們更是直呼著“崔郎”“郡王”,粉帕揮舞,陣陣香風撲面而來。

    高處華帳下,韋皇后輕搖著團扇,笑道:“這些個郎君,好生膽大,當著女郎的面都敢袒胸露腹。也幸好年輕體健,沒有那便便大腹,看著倒賞心悅目。只是我眼拙了,三郎身邊的,可是崔家四郎?”

    坐她身邊的太子妃笑道:“母親眼神好著呢。那正是臨淄郡王與崔四郎。”

    韋皇后道:“不是聽聞崔家四郎離京游歷去了,還以為要一走兩、三年,怎么這就回來了?”

    太子妃道:“此事兒媳也不知。不過北靜郡王妃也在,不如問問她?!?/br>
    下方隨侍的命婦中,被點了名的北靜郡王妃崔熙芳站了起來,上前一步行禮,道:“回稟皇后,妾的外祖母病重,家里便將四弟招回家來了。他昨日夜才回的長安,今日就被臨淄郡王拉來賽球,都還沒顧上去外祖母那里問安呢。”

    “難怪前日杏花宴上沒有看到他。”韋皇后道,“只是幾個月不見,倒越發(fā)俊秀了。對了,你家外祖母可是段老夫人?怎么病的?”

    崔熙芳低眉順目,道:“回稟皇后。妾的二舅父和大表弟過世,外祖母突聞噩耗,一時悲痛過度,這才一病不起?!?/br>
    太子妃拿團扇遮著嘴,戲謔道:“我也差點忘了這事。你這二舅父正是前些日子丟了蘄州又丟了性命的段刺史,可是?聽說段家大郎君也隨刺史一起殉國了呢。”

    “正是。”崔熙芳面露凄婉之色,低聲答了兩個字,便再無其他話了。

    太子妃還想再說幾句,忽聞韋皇后輕咳了一聲,悻悻地閉上了嘴。

    韋皇后皺著眉,道:“舅家有喪事,避嫌一二情有可原。只是年輕郎君也不用整日悶在家里,辜負了大好春光。如今已除服了,多帶他進宮來走走。長寧這些日子來沒少在我面前念叨崔四郎呢。”

    “母親!”她身旁一個一個宮裝少女嬌羞地嗔了一句,別過了臉去。她正十七、八歲年,粉面櫻唇,長眉杏目,身段豐潤窈窕,配上靈活的神情和珠翠華服,在一群年輕俏麗的女員外郎,也是極其出色的。

    韋皇后溫柔慈愛地看著愛女,道:“你羞個什么?待會兒你太子哥哥上場與崔郎打擂臺,我看你支持哪個?!?/br>
    “兒自然支持太子哥哥了。崔郎又是哪個,我認得么?”長寧公主別著臉倔強道,引得在場的貴婦紛紛笑起來。

    “我的兒,你說他是哪個,他就是哪個。”韋皇后撫著長寧笑,拿眼角余光瞟了崔熙芳一眼。

    崔熙芳好似聾了似的,聽不到皇后話里的意思,只低眉順目地像個木頭人一樣站著。

    本朝最有名的安樂公主,潑悍霸道,驕佚縱恣,面首情夫養(yǎng)了一堆不說,還攛掇著韋皇后臨朝聽政,就不是個安分的。這長寧公主就算比她jiejie好點,也好不到哪里去。然諺曰:“娶婦得公主,無事取官府。”歷來選人才尚公主時,衣冠之士多避之。崔熙俊年少聰慧,才華橫溢,將來定有一番作為,怎么可因尚公主而放棄了前程?

    太子妃看著崔熙芳的呆臉,心里痛快,陰陽怪氣地開口,道:“不怪母親如此喜愛崔郎。這般面若冠玉的郎君,放眼整個長安都找不到幾個。難得的是,崔郎又是個知上進的。哪個女郎嫁了他,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誰要嫁崔郎?”

    忽而一聲清亮的女聲從遠處傳來,帶著恣縱的笑意,讓正交頭接耳的貴婦們都安靜了下來。只見數(shù)名宮婢簇擁著一個高鬢華服的貴婦而來。那貴婦面容艷麗,環(huán)珠圍翠,姿態(tài)別有一番高傲。來者正是圣上的皇妹,泰平長公主。

    韋皇后等人見了她,都略變了臉色。崔熙芳倒是隱隱松了口氣。

    泰平長公主姍姍走來,神情倨傲地朝韋皇后行了半禮,不待韋皇后請,就自己起身。韋皇后伸出去的手僵了僵,恨恨地收了回去。

    長寧公主機靈,上前行禮道:“姑母萬福。先前還問姑母怎么不來看擊球呢。今日崇哥哥與太子哥哥都下了場,武姐夫與鄭姐夫也都在,錯過了怪可惜的?!?/br>
    “勝負還未分,那我來得不算遲,”泰平長公主瞅了一眼侄女,轉頭問道:“剛才好似聽到誰要嫁崔郎?可是崔家老四,最俊俏的那個?他定了親了?”

    太子妃樂得顯擺一回,笑道:“是妾前陣子聽人說,崔家四郎與表妹段氏定有口頭親事。如今段家家門不幸,段女郎生死不明,便想崔郎定是傷心難過得很?!?/br>
    長寧公主乍聽崔熙俊還有個未婚妻,一下回不過神來。

    韋皇后卻是氣兒媳不識趣,冷聲道:“太子妃的記性真是時好時壞。先前還對崔家的事一問三不知,現(xiàn)在倒能如數(shù)家珍了!”

    “是兒媳糊涂了?!碧渝Ψ碚堊铮藕笾笥X自己搬弄是非弄巧成拙了。

    不待韋皇后再訓斥,泰平長公主懶洋洋道:“婦人閑聊,不都是道聽途說么,嫂嫂何必較真?我雖不知道段氏與崔郎有無婚約,卻是聽說段家這女郎似乎是尋回來了?”

    此話一出,一直在旁邊低調侍立的崔熙芳驚得猛抬起頭來。

    泰平長公主淡淡道:“我這也是聽三郎那孩子說的。說他昨日和千牛衛(wèi)的一幫郎君出游回來,路遇兩個小娘子被當作逃奴誤抓了起來。其中一個娘子朝他求救,自稱是段家五娘。三郎把這對姐妹送去段府,段家人詢問過后,又對了玉佩,確認了正是他們家的五娘。三郎為此還好生得意,在我面前自夸了好一陣呢!”

    眾命婦都聽得出神,唯獨長寧公主面色發(fā)青。

    “芳娘也不知道?”泰平長公主問崔熙芳,“這也不怪你,我也是今日才聽三郎說的。段家正在孝中,大門緊閉,也沒聲張這事。不過你們崔家是親戚,也許今日就會有人來通報了。這段五娘小小年紀千里上京,也想必是個有勇有謀的奇女子?!?/br>
    崔熙芳強制鎮(zhèn)定,道:“舅父家教甚嚴,段表妹雖在北地民風彪悍之處長大,卻是依照著南方閨秀般教養(yǎng),想來該是個文靜謹慎的?!?/br>
    “聽著好無趣。”長寧不耐煩地站起來,“人還沒見著,贊美的話就聽了一籮筐,萬一回頭領出來卻名不副實,那不是成了個笑話。”

    “公主說的是。”崔熙芳也不爭辯,道:“段表妹幼年離京,也有十多年未見了。如今怎樣,還真不好說。”

    泰平長公主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道:“若是佳婦,不是正好配你四弟?”

    長寧公主頓時不快,甩手道:“阿娘,我想下場打球。”

    說罷,也不等韋皇后同意,就蹬蹬跑下看臺去了。

    “這個孩子!”韋皇后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隨即又埋怨地掃了泰平一眼。

    泰平長公主笑吟吟地搖著扇子,朝場下望,道:“我聽三郎說,段家五娘模樣生得可好了??捶寄锖退睦啥忌眠@般鐘靈俊秀,段家四娘似乎也頗有艷名,可見是段家底子好。只可惜這五娘在孝期,不然我還真想瞧瞧?!?/br>
    韋皇后嗤笑道:“三郎也是,都是成了親的人了,還這么不定性?!?/br>
    “哎喲!”泰平長公主忙捂嘴,“差點忘了。剛才的話若讓他的王妃聽了去,怕又要醋海生波,沒準還牽連了段五娘受累呢?!?/br>
    臨淄郡王妃韋氏是韋皇后的侄女,醋勁兒之大,整個長安城都赫赫有名。嫁入臨淄郡王府里一年多,已經(jīng)發(fā)賣或打殺了七、八個姬妾通房,整得郡王府里連個平頭正臉的婢子都沒有。

    后來發(fā)展到,李崇多看了哪個貴族女郎幾眼,或是稱贊了誰幾句,韋氏就要去尋對方的麻煩,不是把人撞進水塘里,就是在茶水里下點瀉藥。李崇看不過,稍和韋氏爭吵,她就跑回娘家。前陣子李崇迷上平康坊的一個都知娘子,韋氏聽聞了,把家里砸了個稀巴爛,又抱著兒子回韋家去了。

    他們這么三天兩頭地鬧著,早成了長安一景,眾人茶余飯后的笑談。

    韋皇后維護自己的侄女,道:“三郎已為人父,沾花惹草的毛病也該改一改了。相王也不管管兒子?”

    泰平長公主笑道:“瞧皇后說的,咱們帝王公侯之家,哪個不是三妻四妾?連我這做公主的,都能讓駙馬納一兩個小妾消遣。三郎是堂堂郡王,有誥命的側妃都能有四個,如今府里卻只有王妃一人。王妃這醋吃得真是有點過了?!?/br>
    韋皇后氣得青了臉,又恨自己這侄女實在不爭氣,把韋家女的臉都丟盡了。

    恰好這時比賽重開的鑼鼓聲響起,兩隊人馬整裝重發(fā)。太子李盛一馬當先進入球場,李崇與崔熙俊也隨即迎了上去。緊跟在太子馬后的,正是一身騎裝的長寧公主。

    那些教坊內(nèi)人并不知方才貴婦中發(fā)生了怎樣的口角,見公主上場,紛紛吶喊助威。

    李崇大笑,那球棍拍了拍崔熙俊,道:“你就負責纏著她吧。你恐怕也只能跟她耗著了。”

    崔熙俊抿著唇,自嘲般冷笑了一下。

    下半場賽得更為激烈。太子馬球技術平平,但是楚王卻是個馬球好手。十六歲的少年,牛犢似的在場上橫沖直撞,短短一炷香的時間里就追回了三個球。

    長寧到底是女子,在球場上爭不過男子。不過她本也不是為了擊球而來,只顧著騎著馬堵在崔熙俊的面前,圍著他團團轉,纏的崔熙俊進攻不能,后退不得,大把時間白白耗去,只能徒勞地看著隊友和對手廝殺爭奪。

    崔熙俊強忍著不耐煩,道:“公主此舉不合球賽規(guī)矩了?!?/br>
    “管他什么規(guī)矩?!遍L寧嬌聲道,“我只認準四郎你了。你可甩不脫我!”

    泰平長公主遠遠看了,都不禁拍手道:“長寧和臨淄郡王妃可真是一脈相承,真不愧是表姊妹。”

    韋皇后的臉色又黑了幾分。

    看臺上忽然發(fā)出一陣驚呼聲,泰平扭頭朝下望,只見場中的比賽暫停了。太子坐在馬上,手捂著額角,鮮血從指縫中流了出來。太子妃驚叫一聲,急忙起身匆匆離去。

    內(nèi)侍道:“是剛才搶球時,楚王一桿子揮高了,不小心打在了太子殿下的頭上?!?/br>
    韋皇后譏笑一聲,道:“我還當是什么?不過出了一點血,就大驚小怪的。太子這兩年越發(fā)嬌貴了?!?/br>
    太子是已故的楊淑妃所生,楚王卻是韋后親生,親疏一目了然。

    太子負傷,不得不下場爆炸。這場賽愈發(fā)比得沒勁,到了最后,藍隊以一籌險勝。眾人掃興收場而歸。

    崔熙俊久別回京,被李崇纏著不放。兩人一同去湯池里沖了澡,換上凈衣,披散著濕發(fā)就去赴宮宴。因有了王孫們帶頭,其余郎君們都不拘小節(jié),紛紛脫履摘冠,推杯換盞地吃起來。

    崔熙俊因離京半年,又逢舅家喪事,今日才出門和舊友相聚。眾人興致高漲,圍著他勸酒。崔熙俊空著肚子連灌了兩壇劍南燒春和數(shù)杯葡萄酒,便有些頭重腳輕了。

    待到李崇找崔熙俊時,轉了一圈不見人影,便喚宮人去尋。小宮女繞去了殿側,就見一個玉衫郎君正盤腿靠坐在一株藤蘿下,閉目養(yǎng)神。

    人間四月,正是藤蘿花期,枝椏上垂下一串串粉紫色的花串,由淺到深,層次分明,花朵落了一地。郎君的肩上衣袍上也沾著幾朵嬌嫩落花,看著竟像是繡上去的一般。崔熙俊本就生得膚白如玉,即使曬了大半日,也只把臉頰曬得泛紅。午后的陽光照在臉上,面孔近乎半透明,又見嘴唇紅潤,濃眉入鬢,眼睫如鴉翅一般。

    小宮婢一時看入了迷,呆呆站著半晌都沒動。崔熙俊從酒勁里回了過來,忽然張開了眼,一雙寒星似的眼眸就對上了小娘子癡癡的目光。小宮婢霎時滿臉通紅。

    崔熙俊淡漠地看著她,輕聲道:“什么事?”

    小宮婢臉紅如燒,哪里還記得自己要說什么。她就似受驚的兔子似的,匆匆行了個禮,轉頭就跑走了。

    李崇和太子帶著一群王孫公子浩浩蕩蕩走來,差點被那小宮婢撞上。李崇撫掌大笑,道:“四郎,你果真裝醉,還有閑情逸致調戲我的宮人!”

    崔熙俊反駁道:“你那宮人可是啞巴?偷偷看我半晌,一句話不說就跑走了?!?/br>
    “又是個看崔郎看呆了的小娘子吧?”太子笑道,“崔四郎每進宮一趟,都不知要勾走多少宮婢芳心,著實可惡!”

    鄭駙馬已喝得半醉,手舞足蹈道:“好說,下次崔四郎再來賽馬球,必要戴個面具,效仿蘭陵郡王?!?/br>
    崔熙俊拱手作揖,道:“多謝駙馬夸獎?!?/br>
    太子笑著推鄭駙馬,道:“你這是夸他,長了他們球隊的威風!”

    眾人又起哄去灌鄭駙馬的酒。

    崔熙俊含著笑,袖手旁觀,隱有一股疏離冷漠。

    李崇抱著一大盤子剛切好的烤羊rou,過來和他擠坐一起,一邊毫無風度地往嘴里塞羊rou,一邊含糊問道:“怎的?贏了球,卻不見你多高興?!?/br>
    崔熙俊從他盤子里抓了一把烤rou,道:“只是想起了故人……我那段家表兄,馬球之術極好的。之前在蘄州,還和他約著回京一同狩獵擊球。哪想轉眼就……”

    李崇咽下嘴里的食物,撇嘴冷笑,道:“段家父子分明做了替罪羊,滿朝百官心知肚明。那毒婦當她自己打得好算盤,只管保自己族人,卻不顧百姓死活。不僅是御史們,丞相太傅亦為段刺史言不平。只是如今北地正在鏖戰(zhàn),怕朝廷動蕩讓前線戰(zhàn)士分了心,才暫時壓下。你且看好了,等收服了失地,自會一一清算,賞功罰過,為段家洗清污名。韋家那狗奴之過,自有他擔去?!?/br>
    說罷,又朝正在和人言笑的太子抬了抬下巴,“你看太子,被韋氏如此欺壓,人前也依舊一副溫善敦厚的模樣。楚王是他弟弟呢,打傷了他,一句道歉都無,反而還責怪兄長不該湊過來。聽說前陣子安樂又和韋后向圣人提了廢太子之事。太子倒也沉得住氣。”

    “依我看,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崔熙俊手里把玩著一把銀光閃閃的剔骨小刀,眼眸里都映著一抹雪色,嘴角掛著一抹諧謔笑意,顯得有幾分狷介。

    “我在北地走訪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在高安地界,韋鐘可謂一手遮天,生殺予奪,全然不顧大周律法。想我那表妹若是落如他的手中……”

    李崇拿他油膩膩的手,猛地一拍腦袋,“哎呀!你的表妹!我可差點忘了!”

    “我表妹怎么了?”

    “我昨日……”

    “四郎,請移步?!币粋€青衣外婢正站在帷帳之旁,朝崔熙俊行禮。

    帷帳后都是女眷,這婢子顯然是哪位名媛貴女帶來的貼身婢子。

    李崇臉上的凝重一掃而散,哈哈大笑,打趣道:“難怪說沒有調戲我的宮人,原來另有佳人在等你?!?/br>
    “三郎別胡說?!贝尬蹩∑鹕淼?,“那是我大姐身邊的婢女?!?/br>
    太子李盛本在和人笑鬧,偶然轉過身去,就看到不遠處的帷帳后,一個皓白的手腕伸出來拉扯了崔熙俊的袖子一下,上面套著的金手環(huán)折射出一道刺目的金光。綃紗羅裙隨風輕輕擺了擺,一陣幽香似乎淡淡飄來。

    只這一瞥,他便認出帷帳后的人是崔熙芳。掛在嘴角的笑未褪去,人卻已經(jīng)怔住,思緒一下子飛回了數(shù)年前的曲江水邊,那場驚艷的邂逅至今還歷歷在目。

    崔熙芳只停留了片刻,就轉身離去。崔熙俊神色凝重地折返回來,道:“真是奇怪……”

    “什么奇怪?”李崇問道。

    “方才我阿姊告訴我說,我那個段家表妹,尋回來了!我明明聽人說她……”

    “對對!”李崇叫道,“我正要和你說這個事呢!她可就是我尋回來的!”

    “什么?”崔熙俊驚愕。

    李崇得意道:“小王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下了兩個誤被韋家當逃奴抓捕的小娘子。結果問,竟然就是你那段家表妹!我當即就把她送回了段家。你可不知道,你那兩個舅母,抱著她可是一通嚎啕大哭。說起來,你這表妹模樣生得也真俊秀……啊四郎,我話還沒說完呢,你要去哪兒?”

    “去段府!”崔熙俊翻手披上披風,略一抱手行禮,轉身就朝南宮門大步走去,背影好似一只展翅的大雕。(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