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北方城市，來了快一年，我卻只熟悉兩條路，一條是去我哥的公司，一條是cici俱樂部。我沒有做好見他的準(zhǔn)備，于是選擇了第二條路。

    在更衣室換上制服后，跟著領(lǐng)班在各個酒桌前停留，很快就被點了名?？上覜]力氣哄人，只是坐在角落安靜地喝酒，客人們很快就感到不滿，和領(lǐng)班告我的狀。

    果不其然，后腳就被換了下來，還挨了一通罵。我走到吧臺，找酒保要了杯威士忌。

    今晚我想要醉倒，什么都不去思考——我無法思考，過去幾年間他都如何看我。琢磨他永遠(yuǎn)不是件易事，可眼前卻不斷浮現(xiàn)他暴怒的模樣：擰起的眉心、下墜的眼角。扭曲鮮紅的五官，卻拼湊出含淚的眼眶。

    融化的冰球在方杯里打轉(zhuǎn)，好像他眼眶里從左滾到右的淚珠。

    他對我的討厭是裝出來的嗎？

    精妙的演技，到rou的拳頭。他成功騙過了我，卻將明信片小心裁剪，藏進(jìn)錢包。

    我是他痛苦的來源，卻不是我以為的理由。

    我放下酒杯，再一次將明信片從口袋里拿出來，用兩只手小心捂住，拿到光線稍亮的地方后，才挪開一只手心，將眼睛貼上前仔細(xì)觀察，好像在回望五年前的我們。

    幼稚的我，不理解自己為什么在明信片上寫下這句話?？伤麜焕斫鈫?？那樣成熟的他，難道無法看透我嗎？

    好卑鄙的人，從頭至尾都知道我想要什么，卻要幾次問我：你到底想要什么？仿佛貪婪的人是我，越界的人是我。

    我想他可能也在問他自己：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他，他也想要我嗎？

    我心里的火燒了起來，燒得我頭腦昏聵、氣血上涌。耳邊回響著他說我令人作嘔的罵聲，他一定要將所有矛頭指向我，對我拳打腳踢，摔碎他精心保存的唱片，哪怕其實他舍不得。

    五年，我終于有所成長，醍醐灌頂一般明白：原來他罵的不是我，是他自己。

    他憎惡他自己。

    我將明信片捂進(jìn)手掌，不想任何人看見，全身汗如雨下，控制不住地發(fā)起抖來。我沖酒保笑，他看到了，走上前來問我需不需要續(xù)酒。

    我聽到他說話，卻無法作答，身體僵直如同完全失去控制，只有呼吸愈發(fā)急促。酒保的笑容褪了下去，他招手讓韓曉昀過來，過了一會兒韓曉昀來拉我，將手貼在我的額頭。

    “怎么出了這么多汗？”

    看到熟悉的朋友，我開口想要說些什么，卻從喉嚨深處擠出一道無意識的狂笑：“哈哈哈哈哈！”

    韓曉昀錯愕地看著我：“怎么了？”

    “我想明白了！”我擁抱著他，“我終于想明白了！哈哈哈哈哈！你知道我想了多少年嗎？好難啊，真的好難啊！他差點就要成功了，他媽的——”

    我將食指與拇指捻在一起：“就差這么一點——哈哈哈哈！”

    就差這么一點，我就要放棄。世界上最難解的謎，露出與我想象中全然不同的底色。我無法想象，他收到明信片時會是什么樣的心情。那之后的忽明忽暗、忽晴忽雨，似乎都有了截然不同的含義。

    我握著韓曉昀的雙肩，與他分享這一刻的狂喜，他卻驚訝地將手掌貼在我的臉頰上。直到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滿臉都是水。

    同為生理鹽水，因此分不清是汗還是淚。我渾身都濕透了，好像從暴雨中淌過。

    韓曉昀就要給我拿紙：“完了！這孩子瘋了！找工作找的！”

    我放聲大笑，朝門外走去，他追上來拉我，“你去哪兒？”

    “我要回家?！蔽遗d沖沖地對他說，“我要去復(fù)仇，哈哈！”

    “復(fù)仇？復(fù)什么仇？”

    我一把推開他，一秒鐘都不浪費，朝家的方向一路狂奔，一路蹦跳，好像知道了藏寶圖的秘密，追逐著月亮的影子。

    我想要見他，我要掐住他的脖子大聲質(zhì)問他。我要讓他逃不了、讓他痛哭流涕。我要將這些年承受過的痛苦毫無遺漏地返還給他。內(nèi)心的野獸張開血盆大口高聲咆哮、長鳴，遏制不住將他撕碎的欲望，激動得眼中都要滴血。

    如果他真的有他表現(xiàn)出來得那么高尚，他就不該保留著這張明信片，他就不該將它和mama給他的護身符放在一起。

    哥，你也愛我嗎？

    我以為我才是下流的那位，原來你也一點都不高尚。

    第45章

    回家了。逼仄的公寓，昂貴得仿佛容不下第二個人。我是借住了快一年的客人，站在玄關(guān)只感到空空蕩蕩。

    我將筆記本電腦拿到餐桌前，看著屏幕亮起，又很快幽暗，直至徹底熄滅。沒開燈，坐在這里看窗外，夜幕變得清晰，時間好像都停止了流動，只有對面高級公寓的窗口一扇扇滅了下去。

    世界像只巨大的魚缸，黑夜如倒灌的海水，游魚紛紛入睡?；蛟S現(xiàn)在只有我與池易暄還醒著。

    偌大的城市，就算是他也找不到落腳的地方。我知道我哥會回家，于是守株待兔，想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等到凌晨三點半，與我對戲的男演員終于現(xiàn)身，我們在乍然亮起的燈光下對視，我過分平靜，他表演錯愕。

    “你怎么還在？”冷淡到幾乎聽不見的嗓音，與他略微泛紅的臉頰形成反差。

    “在寫郵件?！蔽一卮鹚?。

    他單手解著領(lǐng)帶，轉(zhuǎn)向我，角度十五度；眼睛斜過來，以表現(xiàn)出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