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更何況,謝玹雖同她相好,卻從未提過半點婚娶之事。 這樣想,似乎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她沒必要吊死在他身上。 總歸她也算是下了血本救過謝玹,如今所作所為,倒也無可厚非。 除卻謝珉外,長房夫人的外甥邢簡似乎也頗為合適。只可惜他并不在謝府久居,容娡身邊又常有謝玹派來的白蔻與白芷跟著,一時尋不到偶遇的機會,只得暫且作罷。 — 謝府有幾百仆從,人多的地方,一旦交談起話,不免要生出些真真假假的流言。 令容娡意外的是,謝府這樣嚴(yán)苛古板的地方,竟也會有人亂嚼舌根。 謝玹最近有些忙,容娡照常下學(xué)后,詢問白蔻,知曉謝玹去忙朝政,不在府中,便徑直回了晴菡院。 她正圍坐在暖爐前取暖,忽聽門外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謝蘭岫不知從哪個院落回來,驚慌失色的走進(jìn)門,看見她,面色一緩,抬手將仆從皆斥退,輕手輕腳地掩上門。 容娡有些奇怪,才要問話,便聽謝蘭岫低聲質(zhì)問:“姣姣,你同長房那大公子是不是還有來往?” 這段日子,容娡偷偷同謝玹見面,偶爾回來的晚了,會胡編借口托容勵為她遮掩。眼下謝蘭岫目光灼灼,她想了想,沒有否認(rèn),輕輕點頭。 謝蘭岫嘆息一聲:“我就知道?!?/br> 她臉色復(fù)雜:“我從前不是說,怎么都想不到謝府里有這樣一位人物?今日才有了頭緒?!?/br> 容娡若有所思。 “府中有這樣一位公子,卻鮮少聽那些夫人們提起,我本就有些奇怪?!?/br> 謝蘭岫走到門前張望一陣,回來后聲音壓的更低,“今日路過花苑,不經(jīng)意聽到兩個仆婦在說閑話,我悄悄聽了幾句,這才知道那位郎君命里帶煞,一出生便險些將大夫人害死,她們好像還說什么,原來大夫人懷的是雙胎,不知為何降生的只有他一個,許是被他克死了……” “方士斷言他命格兇險,長君險失愛妻,便將他送去寺院養(yǎng)著,不曾張揚,也沒取名,待他七八歲時,大夫人養(yǎng)好身子后,才將他接回府中住。不過這位郎君及冠后似乎極少在府中住,最近不知為何回來了。姣姣,依我看,要不然——” “阿娘。” 聽到此處,容娡緩慢的眨眨眼,臉色平靜地打斷了她的話:“你還記得我六歲那年的大旱么?” 一聽這話,謝蘭岫的臉色忽地變得慘白,說不出話。 “那些人為了求雨,捏造了個名頭,險些將我燒了祭天?!比輮筒簧踉谝獾墓戳斯创浇?,笑意不達(dá)眼底,“我不信這些荒謬的命格論,也不喜這樣的言論,阿娘日后還是莫要在我面前提及了?!?/br> 頓了頓,她站起身,叮囑道:“這里是謝府,不是容府。阿娘教導(dǎo)過我的,要謹(jǐn)言慎行,方才那些話,日后還是不要提及為好?!?/br> 謝蘭岫慘白著臉,望著不知不覺間同自己一般高的的女兒,在一剎那,沒由來的,自心底感到一股冷淡的疏離。 和一種,若有若無的壓迫感。 下一瞬,容娡斂去所有外露的情緒,乖順的沖她笑了笑,柔聲問:“阿娘看見那仆婦的模樣衣著了么?” 謝蘭岫脊背一松:“我沒大在意,只記得有一人似乎穿著血青的夾襖……哦,對了,嘴唇上好像有個胎記?!?/br> 這便足夠了。 容娡笑著對她說了些安撫的話,待謝蘭岫恢復(fù)如常,便抬足往外走。 謝蘭岫在身后問:“姣姣,你干嘛去?” 容娡轉(zhuǎn)過頭,溫和一笑:“阿娘寬心,隨意轉(zhuǎn)轉(zhuǎn)啦?!?/br> 邁出門后,她的臉色驀地沉了下來,半點笑意也無。 “白蔻,白芷?!?/br> 白蔻與白芷依言走近。 瞧見她的神情,二人雙雙不禁一怔,旋即話多的白芷輕笑道:“人人皆說有情人相似,我原先不信,如今瞧著娘子的神情,與君上當(dāng)真有幾分相像,唬了我一跳?!?/br> 容娡摸摸臉,敷衍一笑。 “隨我去拿兩個人?!?/br> 她自詡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 雖然自己費盡心思,不過是在利用謝玹。 但,她看不得別人對他哪怕是有半點詆毀。 這人畢竟是,從初見開始,便將她自危難之中拯救出來的—— 高居神壇之上的神明。 容娡此舉雖意在懲戒出氣,但同樣抱有私心。 如今她與謝玹之間的相處不溫不火,沒什么進(jìn)展,她也是想趁機試探謝玹對她的情意。 眼下,謝玹依舊是能給她庇佑的最佳人選。 如果有可能—— 她想讓他在神壇上,便對她心生愛意。 — 天色漸晚,暮色四合,暖閣里的光線有些昏暗。 侍從依次點燃燈盞,昏黃的光線里,謝玹穿著一身白衣,猶如一抹未曾消融的雪。 他端坐如松,沉默地聽賀蘭鋮倒苦水。 “父皇越發(fā)迷糊,將那些爛攤子朝政丟給我,我真是半點也不想管。你說他就不能立個儲君么?我既不為長也不是嫡出,那些皇兄皇弟卻因此事處處給我使絆子。你前些日子不在不知道,父皇說讓我代理朝政時,大皇兄看我那眼神,簡直要把我原地殺咯……” 謝玹滿臉平靜,為自己斟了一杯茶,淡聲道:“無為自化。” 賀蘭鋮長長吐出一口氣。 “無為……謝云玠,你是不知道,如今朝中世家鼎立,哪有半分容我治理的空間。不過前些日子各州郡新選拔出一些大中正,似乎有一些可用之才?!?/br> 謝玹摩挲著茶盞:“嗯?!?/br> “父皇近日獨寵一位美人,傳言說她是天命圣女。昨夜卻不知為何突然暴怒,將那美人蒸——”賀蘭鋮有些說不下去,摁了摁額角,“罷了,得過且過吧。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血河之役后,他的父皇便像變了一個人。 賀蘭鋮吐夠了苦水,試探著問:“你當(dāng)真不愿治理朝政?” 謝玹似笑非笑:“我不是國師么?” 賀蘭鋮沉默下去。 國師…… 國師哪有什么實權(quán)。 與其說是國師,不如說是在謝玹身上加了層禁制。 賀蘭鋮暗嘆一聲,枯坐半晌,起身辭別。 下樓時卻險些同腳步匆匆的靜曇撞在一處。 靜曇匆忙對他賠禮。 賀蘭鋮免了他的禮數(shù),想了想,有些好奇地停下腳步。 靜曇道:“主上,容小娘子帶著白蔻和白芷,以‘謠諑’之名捉了兩個仆婦,將人揭舉到了戒律堂?!?/br> 白蔻與白芷效命于謝玹,戒律堂里有不少族老之人,如此一來必然能看穿二人之間的往來。 謝玹并不在意這層緣由。 他眉尖微蹙,神色微冷:“如何謠傳她?” 靜曇搖頭否認(rèn),語氣卻頗為暢快:“她們并不是謠傳容小娘子,而是謠傳您?!?/br> 謝玹一怔。 賀蘭鋮在樓梯處側(cè)耳聽了一陣,見方才還沉如死水的謝玹,神情泛起波動,嘖嘖稱奇,笑道:“謝云玠啊謝云玠,你那位小娘子,倒是當(dāng)真護(hù)你護(hù)的緊呢!你何時給人家一個名分?” 他略知容娡的來歷,心知肚明,以謝玹的身份,絕不可能會娶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表姑娘。此番出言,不過是意在調(diào)侃。 說完,他便離開了。 謝玹垂著眼簾,沉默一瞬,沉聲道:“不會太久?!?/br> “她人如今在何處?” 不及靜曇回應(yīng),謝玹便披上鶴氅要往外走。 清雋的身影,才走出暖閣,便聽到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旋即他便被容娡溫軟的身軀撲了滿懷。 “云玠哥哥!” 容娡環(huán)著他的腰,眼眸亮晶晶的。 她在笑。 漂亮的眉眼鮮活飛揚。 笑容里隱有邀功之意。 好像在說—— 看吧,我說我會幫你處理這些說閑話的人。 我做到了。 謝玹看著她嬌美的面龐,心里驀地掀起古怪的浪潮,細(xì)密地牽扯著他的心緒,劇烈的翻涌。 他其實從未將這種謬論放在心上。 旁人去處置時,他也往往事不關(guān)己地漠然置之。 只是如今為他出頭的人是容娡,便有了幾分不同的意味。 她是他的。 她兌現(xiàn)了她的誓言。 奇異的情緒,一點一點攢積為滔天之勢,層疊擊潰著他的理智。 謝玹不是謝珉那些年少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