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如她所料,講學(xué)時刻一到,謝玹便冷淡的點了幾個人名:“謝珉,謝瓊,謝瑤,容勵,邢簡……謝云妙?!?/br> 課室里憑空冷了幾分。 被點到名的幾人齊齊看向他。 謝云妙大著膽子問:“兄長,你喚我們所為何事?” 謝玹冷漠道:“課間言語吵鬧,舉止不端,有悖家訓(xùn),此堂課站著聽講。” 幾人瞬間噤若寒蟬。 容娡暗嘆一聲,一臉“果然如此”。 嚴(yán)格來說,謝玹的指摘并沒有錯,這幾人的言行確實有不妥之處。 除卻謝珉要同她議親這層緣由,這些人畢竟正是喜愛玩鬧的年紀(jì),謝玹又是他們的兄長,完全可以閉著眼放過他們。 容娡私心覺得,謝玹是在公報私仇,有些不近人情。但經(jīng)此之后,坐席中其他人看向謝玹的眼神中反而多了幾分敬意,連帶著被罰的幾個謝氏中人看向他的目光也多了幾分崇意。 她本想打抱不平,見狀,有些不解,但觀這些人神情,頓時便覺得謝氏家風(fēng)如此。雖然有些說不出的古怪,但并非是她能置喙的。 — 下學(xué)后,容娡故意墨跡一會兒,伺機與謝玹相會。 怎知謝珉有意與她同行,等了她許久。容娡不大好拒絕,略一思索,與他同行了一段路,而后才尋了個借口與他分別,悄然溜進謝玹的暖閣。 暖閣里溫暖如春,一片靜謐。 容娡嗅到一股淡淡的冷檀香,清楚謝玹應(yīng)是在此等了她好一陣了,心里當(dāng)即浮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原本可以態(tài)度強硬一些,一開始便推卻謝珉。 但她沒有。 她只是想著要給自己留條別的后路,便沒有拒絕謝珉。 甚至,在與謝珉交談時,還裝作不經(jīng)意的,留下幾句引人浮想聯(lián)翩的話語。 她有些心虛,又有些悵然。 謝玹這般恍若神明的人物,因她的妄念而動容,向她投來注視,也因她染了幾分凡塵。 若他知曉,她這信徒的對他的信念并不虔誠,屆時會如何呢? 她抬步邁上樓階,慢吞吞的往上走,心知肚明自己的小動作瞞不過謝玹,不禁有些苦惱。 抓心撓肝思索一陣,她心念一動,大致想好了為自己開脫的說辭。 而樓上的謝玹—— 謝玹早知她與謝珉同路而行。 他能看出來,容娡似乎不抵觸謝珉刻意的示好。 可她分明口口聲聲說愛他,又為何要接受謝珉的情意? 還是說,她的心意,并非她口中所說? 一想到容娡脫離他的掌控,面對謝珉的示愛言笑晏晏,他心中便不受控制地?zé)鹄滟亩驶?,火舌灼燒著他的理智,令他幾近無法冷靜思考。 思緒破碎又重組,輾轉(zhuǎn)間,他竟生出一分,想將容娡牢牢鎖在身旁,只由他一人掌控、只由他一人可見的妄念。 ——她只能屬于他一人。 然而即便是在想如此可怖的念頭,他的面容依舊是空凈明淡的。 聽見腳步聲響起的那一刻,謝玹放下手中的茶盞,掀起恍若覆著霜雪的眼簾,決定聽一聽容娡的說辭。 不及謝玹發(fā)問,容娡一看見他,便猶如一陣裊娜的香風(fēng)一般飄到他懷里,眼眸閃了閃,嬌聲細語道:“哥哥是不是等我許久了?” 謝玹不聲不語,沉默的聽著。 見狀,容娡清澈的眼眸立即浮出幾分水霧,定定地瞧他一陣,伏在他懷里,耷拉下腦袋。 她攥著謝玹的衣角,吸吸鼻子,委屈巴巴道:“哥哥是不是怨我了?” 謝玹垂眸,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咬字微冷:“怨你什么?” 容娡觀他神情,不禁傾身將他抱緊,纖長的睫羽脆弱的顫了顫,嗓音也適時染上幾分哭腔。 “怨我朝三暮四……雖嘴上說著與哥哥有情,卻任由謝珉與我糾纏不清。” 謝玹面沉如水,任她將他整潔的衣料揉出層疊凌亂的褶皺。 他本來是有些話要與她說的,然妒火燒心,竟忘得一干二凈,說出口的話語也不受控制的帶上點冰冷的譏誚: “你也知道自己的見異思遷啊?!?/br> 他的手搭在容娡的后頸上,攏著她纖細的脖頸,微涼如玉的手指貼著頸側(cè)的皮膚摩挲,卻并無曖|昧之意,反而有種說不出的陰冷,令容娡背脊生寒,腦后發(fā)麻。 “是,我是知道。” 容娡僵了一會,迫著自己自陰冷的觸感中抽出心神,半真半假的嚶嚶垂淚。 “母親迫切的想為我尋個好夫婿,她頗為鐘意謝珉,頻頻敲打我。我只得順著母親的意同他周旋,但那實乃是無奈之舉,我心里自始至終都只有謝玹哥哥你一人,即使是死了也只甘愿同你長相廝守?!?/br> 她搬出母親為自己開脫。 謝蘭岫的確有與三房結(jié)親的意思,她并非是在撒謊。 謝玹清峻的臉在她的視線中變得模糊,容娡抽噎著落淚,一副為母所迫的模樣,楚楚可憐。 心里卻滿不在乎的想,若是謝玹因此嫌惡她、不再同她親近,還好她未卜先知,為自己找了謝珉這條后路。 雖謝珉處處不如謝玹,但總歸年少一些,又滿心滿眼皆是她,比謝玹要好拿捏的多,倒也算差強人意。 謝玹望著她盈盈的淚眼,聽著她哀切的言辭。 雖明知她或許是心口不一、假意哄騙,但心中燒著的那團火,還是被她的眼淚澆滅了。 她承諾過的,會一直在,會一直陪著他。 謝玹垂下眼簾。 睫羽垂落,遮掩眼眸,眉宇間隱有悲憫,眼底卻深沉莫辨。 猶如一尊毫無生氣的佛像,慈悲有余,但超然物外,不通人性。 不知想到什么,他撫在容娡脖頸上的手,幾不可察地收緊一分。 容娡敏銳地察覺到,連忙湊上前吻了吻他的唇角。 她動作親昵,隱約帶著點安撫與討好之意。 謝玹木然地看著她,唇角慢慢的、反常的,露出一抹清淺的笑。 笑里隱有一絲森然的輕諷。 不知是笑她拙劣的吻技,還是在笑,自己因她破綻百出的哄騙而動容。 窗外的天色無聲無息的沉黯下去。 謝玹長睫一眨,眼眸泛起波動,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臉龐: “你會與我長相廝守?!?/br> 她說過,她是屬于他的。 便是死,她也得與他的尸骨埋葬在一處,陪在他身旁。 如此,倒也算允諾她所說的—— 至死不渝,長相廝守。 第45章 沉淪 容娡渾然不覺謝玹心中所想。 她悄悄抬眼看謝玹, 只覺得他的神情在暖融的燭火下顯得很溫柔,眼角眉梢攢著的雪意消融,染了幾分案邊放著的紅梅的昳麗之色。 此時的他, 像神山之上,一株含雪的寒梅, 晶瑩美麗, 近乎妖冶。 卻有一種不容冒犯的凜然神性, 讓人生不出半分褻瀆的心思。 容娡偏要去做那個劍走偏鋒的犯上者。 謝玹似乎對她的話有所觸動, 才伸出手溫柔的摸了她的臉。 容娡想了想, 湊上前去吻謝玹的唇角, 毫無章法的啃吮一陣。直至聽到謝玹的呼吸微微不穩(wěn), 才心滿意足的松開他,打量他的神情。 這下,總算染上幾分煙火氣了。 見謝玹神情溫和,容娡便沒細究他方才古怪的言行,只當(dāng)自己再次哄好了謝玹。 讓他深信不疑,她非他莫屬。 — 在謝府的日子,日復(fù)一日, 循規(guī)蹈矩的過去。雖有些一成不變的枯燥, 但比容娡逃亡路上要舒坦太多。 唯一的變數(shù)是謝玹。 容娡總覺得, 回到洛陽后的他,似乎與以往有些不同。究竟是哪里不一樣, 她也說不明白, 只直覺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越發(fā)讓人難以捉摸。 她心知謝玹并非是她能夠掌控的人, 他未必能長久的給她安身立命之所。 在謝府里住的久了后,她漸漸躲著謝玹, 悄悄為自己相看合適的年輕郎君,留作后路。 此舉對謝玹來說,似乎有些不厚道,容娡也曾在內(nèi)心激烈的思索良久。 不過,想到謝玹未必對她有幾分情意,他同她親昵,或許也只是出自于如今的她,對他那樣的人來說,有幾分新奇。 母親同她說過的擔(dān)憂,并非全然沒有道理。 且不論謝玹這樣的身份地位,會不會同世家大族聯(lián)姻。 就算他有要娶她的念頭—— 日后引誘之事暴露,如若謝氏族老施壓,謝玹仕途不順,未必不會對她生出厭棄之意。 說不準(zhǔn)還會將罪責(zé)盡然推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