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校尉大驚。這可是在宮里!誰敢在宮里對赴宴的勛貴兒郎下藥! 他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什么,雁二郎捂著小腹蹲在路邊,咬牙切齒說:“一個都不許走!都給老子原地站著!你們……你們都是人證!老子在宮里干干凈凈,什么也沒做!” 校尉不敢違令。七八人果然原地站著,大眼瞪小眼。 但雁二郎緊急中出了岔子,只嚴令他們不許走,忘了嚴令他們不許喊。 禁軍面面相覷一陣,彼此從眼神里讀出用意。 一、二、三。 幾名禁軍忽地同時轉過方向,往百來步外、離他們最近的一位朝廷大員方向,扯開嗓門齊聲高喊: “——晏少卿!晏少卿速來!” 第63章 嘩啦——一桶冷水澆下。 從井里打出的冰涼涼的井水, 怕不夠冷,還額外放進許多碎冰渣子,一桶當頭澆下去,雁二郎當場蹦得三尺高。 “你娘的……” 雁二郎上前一步就要揪衣襟動手:“晏七, 故意整老子是不是。” 周圍幾個禁軍趕緊把人架開。 “二郎這不是能起身了?可見藥效被壓制, 冰水功不可沒?!标倘輹r不咸不淡地道一句, 叫來禁軍校尉吩咐下去。 “其他人原地守著二郎。你去尋你的頂頭上司吳都虞候, 把這里的情況急報給他。叫他即刻領人趕來,把今日宮宴伺候二郎飲食的相關宮人全部拘下待查。” 雁二郎冷笑:“宮宴還未結束。你這是要鬧得眾人皆知,叫我丟個大臉了?” “趕在入宮赴宴的時機下藥, 背后謀劃之人已存了害你之心。把事情壓下,強做無事,對你自己有何好處?今日你運氣好,周圍許多人證。下回你的運氣還能如此好?” 不管兩人關系如何, 晏容時這番話說得有道理, 雁二郎閉嘴不言, 額頭隱隱青筋露出。 晏容時走近兩步,循循善誘:“今日時機正好。天時地利人和。不想順藤摸瓜, 把背后害你之人當場揪出, 來個一勞永逸?——相比于長久的好處來說, 一時的顏面又算什么。” 最后那句話說的意味深長。雁二郎神色微微動容。他被說動了。 當即沖禁軍校尉擺擺手:“快去?!?/br> 校尉立刻小跑著去找殿前司都虞候吳尋。 一陣秋風吹過廊子, 雁二郎頭重腳輕, 被冷水強壓下的藥性又往上涌,附近路過的宮娥落在眼里,各個眉清目秀。 “他娘的……” 晏容時往他身上瞥一眼:“附近有沒有空置的偏殿?趕緊給二郎尋個無人的僻靜地。你們把門窗都守好了?!?/br> —— 宮里的宴席當然少不了酒。 宮宴三十道正菜。一輪上兩道正菜, 搭一種美酒。[1] 其中許多都是京城人熟知的宮廷名酒?!把蚋峋啤保包S柑酒”, “荔枝酒”…… 應小滿偶爾聽七舉人巷的鄰居們議論幾句,語氣飽含艷羨,都是“某某家官人入宮赴宴,賜下一壺羊羔酒。滋味絕頂!”諸如此類的形容。 今天這場宮宴她把名酒徹底嘗了個遍。 以上好羊羔rou發(fā)酵制成的羊羔酒。 以上好黃柑橘,酸酸甜甜滋味余長的黃柑酒。 聽名字便覺得滿口清香的荔枝酒。 前幾道正菜搭配美酒,應小滿吃喝得有滋有味。 五輪十道正菜過去,上頭的老娘娘已停下不再喝酒,新上的酒只擺在食案上好看。 應小滿還在倒酒。 但喝著喝著,不同美酒漸漸地在舌尖辨不出滋味。旁邊伺候的宮人還在殷勤倒酒,她暈暈乎乎地握著酒杯,盯著前方虛空出神。 滿殿明亮的火燭,在她眼前,都化作五光十色的光暈,過年時京城夜空升騰的煙火。 殿內回蕩的說笑言語,化作鄉(xiāng)下過年吃席時嘈雜熱鬧的人聲。 老娘娘停下說笑,留意到她這處,指著笑說:“小丫頭發(fā)什么呆呢?” 應小滿的目光盯著殿里一處明亮的仙鶴龜壽落地銅燈臺,正在迷迷瞪瞪地微笑。 “真好?!彼卣f:“娘,來看呀。好漂亮?!?/br> 周圍女官們捂著嘴低笑起來。有幾個年紀大些的女官目光里帶出憐愛。 “應小娘子喝醉了?!钡情T教導了她十來日的黃姑姑帶著些感慨說:“是個心眼實誠的,醉了還喊娘。” 老娘娘笑著搖搖頭:“真把人留在宮里三五日,夜里只怕睡不著要哭的。哎,難怪二郎喜歡她,看這小丫頭在面前笑一笑,老婆子心都要化了……” 明亮燭火下,老娘娘微笑著又打量幾眼,和身側同樣頭發(fā)花白的一位老嬤嬤低聲念叨起來。 “剛才就覺得有點像。應家小丫頭一笑起來,感覺更像了。你仔細看看,小丫頭的臉龐模樣,是不是有點像小妱兒當年?” 白發(fā)嬤嬤是太后娘娘當年入宮時就跟在身邊的老人,知根知底。 老娘娘提起“小妱兒”三個字,白發(fā)嬤嬤當時微微一驚,凝神細看。 看完嘆口氣說:“老奴眼睛昏花,看不清啦。但應家小娘子生得一雙水靈靈的圓眼,俏生生瓜子臉,確實有三分像妱娘子當年。話說回來,天底下美貌的小娘子,原本生得都有幾分相似。” 老娘娘的微笑里帶幾分懷念:“確實有幾分像。這么多年了,小妱兒那么嬌氣個人,年紀輕輕離了家,哪能吃得了外頭萬般辛苦,早不在人世了罷。老身都活到這把年紀,也不在乎什么家丑不外揚??粗矍暗男⊙绢^,想起當年的小丫頭,多嘴說幾句罷了?!?/br> 白發(fā)嬤嬤低聲道是。 老娘娘感慨發(fā)話時,周圍自然無人敢發(fā)出響動。驟然安靜下來的殿室里,只有應小滿還在說話。 喝得半醉的小娘子視線迷蒙,直勾勾盯著大殿里的落地銅燈臺,小聲喊:“七郎,七郎。你也來看呀。好漂亮的煙火?!?/br> 老娘娘帶笑聽著。 言語間帶遺憾,對周圍幾個女官說道:“二郎說好了宴席中間過來,怎么人還沒來。等他來了,老身當面勸勸他。再漂亮的花兒,種在人家花園子里頭,怎么好采呢……” 殿外忽地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一位掌事宦官快步走近老娘娘身側,低聲耳語幾句。老娘娘微微一怔,轉過頭去。“怎么會有這種事。人呢?” 掌事宦官:“被禁軍團團守衛(wèi)著,尋了處四面不靠的空水榭歇下?!?/br> “把人守好了?!?/br> 老娘娘露出幾分意興闌珊的神色:“二郎今天不能過來看老婆子了。” —— 應小滿喝得醉醺醺,被宮人攙扶著,去永寧宮后頭的偏殿里睡了一覺。 幾種酒混在一處喝確實痛快,但酒勁發(fā)作起來,她這次比上回在小院里醉得沉多了。 等人悠悠醒轉時,日頭已經偏了西,斜陽穿過窗紗,映照在光可鑒人的水磨磚石地上。 相熟的黃姑姑和紀姑姑兩人在殿里守著她。 等她醒轉,兩名姑姑送來醒酒湯,應小滿盤膝坐在床上,醒酒湯似乎用處不大,人看起來依舊暈暈乎乎的。好在人醉后乖巧,說什么便做什么,叫抬手就抬手,叫抬頭就抬頭。只一點不行,死活不肯換衣裳。 沾染著酒漬的粉色窄袖上襦,海棠色百褶長裙,兩位姑姑手還沒碰上,應小滿自己捂得牢牢的。 “我娘一針一線縫的衣裳?!彼Z氣含糊地咕噥:“怎么穿進來,怎么穿出去?!?/br> 兩名姑姑沒奈何,湊合著把人洗漱干凈。眼看天色擦黑,宮門不久就要下鑰,急忙點起四五名宮人,眾人前后簇擁著,把應小滿送出永寧宮門。 “人多點不容易出事?!奔o姑姑透露了一句?!把愣山裉烊雽m赴宴似乎被人暗算了。晏少卿托人傳話過來,后宮這處看緊些。” 應小滿:? 她被攙扶著歪歪斜斜往前走,耳邊穿來的話仿佛一陣陣的拂面輕風,從耳邊朦朧吹了過去。她只問了句:“雁二郎受傷了?” 兩名姑姑互看一眼,含糊地說:“這個倒沒有……” “哦?!睕]事就好。 她便把這樁小事拋去腦后,又問:“七郎得空接我了么?我們一起入宮的,他說會接我一起出去?!?/br> 兩位女官也說不準。 “晏少卿和吳都虞候兩人下午在外殿排查宮人,追究謀害二郎的背后主使。不知道現在得不得空……” 這番話語又輕飄飄地從耳邊滑了過去。正值宮里掌燈時分,當值宮人點亮各處燈火,應小滿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 在她的眼里,周圍五光十色,光影旋轉,天邊綻放七彩光華。 “呀~”她指著天邊驚嘆:“快看,好美的彩虹!” 在她手指的方向,前方不遠的一道宮門處,正好走進來兩列提燈宮人。被她遠遠地拿手一指,宮人簇擁當中的兩人便停下了。 兩名女官臉上頓時變色,小聲催促:“應小娘子快把手放下,以手指人無禮!前頭來的是十一殿下。退去路邊萬福行禮?!?/br> 連說了兩遍無用,前方宮門下的十一郎腳步停頓片刻,又抬腳過來。越走越近的當兒,紀姑姑急忙挽住應小滿抬起的手臂,好歹把往前指人的手放下了。 十一郎已經走到近前,應小滿仰著頭,目光里帶震撼,還在小聲驚嘆著: “哇,好美。七郎,七郎,快來看彩虹呀!” 十一郎回身看她指的那處。 五彩絲帛系在樹上,一排十來棵花樹。周圍燈籠和石座燈臺全部點亮,光影交織,映亮了五彩絲絹。 “把人扶好了。就在這處左長慶門下等晏少卿來接人。”十一郎面無表情說:“前頭已經出事了,后宮這個萬不能再出事?!?/br> 兩名女官斂衽肅然行禮:“是。” 和十一郎并行同來的,是令一名紫袍文臣,精神矍鑠,五十出頭年紀,留一把烏亮美髯。 十一郎對來人極敬重,以商量語氣說:“此處有些小事需處置,鄭相若身有急務,無需耽擱,鄭相自去官署?!?/br> 原來紫袍文臣,便是當今朝臣之首,極受官家器重的鄭相。 鄭相擺擺手:“難得閑暇,趁今日宮宴,老夫也歇一歇?!?/br> 前方樹下醉得迷糊的應小滿還在連聲地驚嘆著“彩虹”。 “樹下的小娘子,可是這次余慶樓北國jian細案相關的那位應小娘子?” 鄭相捻須微笑:“我聽了些坊間風聞。聽說她父親當年和方掌柜相熟,拿著銀錠上門歸還,不知怎么爭執(zhí)起來,才有了后面的意外破案。如此說來,這位小娘子其實該居首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