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我怎么了？”喜兒打量他，“你是縣丞的兒子？”

    杜荷聽到“兒子”就點頭, 接著又搖頭：“我是兒子——不不，我不是兒子, 我不是他兒子，我是我父親的兒子?！?/br>
    喜兒心說，你不是你父親兒子還是我兒子不成。

    撲哧的笑聲傳過來。樹下只有喜兒和杜荷, 所以二人同時往路口方向看，看到二郎離他們只有幾步之遙。

    杜荷意識到喜兒力氣很大, 就想到兄長說過沈公子的妻天生神力。看到似曾相識的人，杜荷確定他沒找錯地方：“沈公子？”

    二郎：“還記得我啊？”

    “有點印象?！倍藕赊D(zhuǎn)過身，“嫂嫂見諒, 我想早點見到父親，沒注意到您?！?/br>
    喜兒打量他一番, 來人不像杜如晦：“你是克明兄的兒子？”

    杜荷點頭，小心試探地問：“我父親的身體還好吧？”

    喜兒心下奇怪：“怎么這么問？”

    二郎：“外面這么熱鬧，我們都出來了，倘若他父親身體無恙，不應(yīng)該在屋里呆著?！?/br>
    杜荷正是此意。

    二郎：“縣丞知道你父親在清河村？”

    “清河村是塊福地長安傳遍了，應(yīng)該知道吧?！倍藕刹淮_定。

    二郎又問：“你跟縣丞提過？”

    杜荷趕忙說：“沒有。陛下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您家在哪里。我只說陛下叫我陪他走一趟?！?/br>
    二郎剛才去阻止縣丞胡亂打聽，一直拖到村正過去，縣丞都沒有懷疑他。也許是他手里攥著一只母雞，不可能是早年秦王府侍衛(wèi)長之故：“縣丞接觸不到長安勛貴世家，他可能還不知道此地風(fēng)水極好?！?/br>
    喜兒：“陛下怎么叫縣丞帶人換糧？”

    二郎替杜荷回答：“那邊還有幾位宮中侍衛(wèi)。”

    杜荷點頭：“你家的余糧換給我們。陛下已經(jīng)令人留一塊地。村里的糧給縣丞，由縣丞一比一換給城外百姓。”

    喜兒很是意外，竟然一比一，皇帝很舍得啊。

    二郎：“先進去吧?！?/br>
    “我父親呢？”沒見到人杜荷心里不踏實。

    杜如晦在有為房中，房門敞開，杜荷的聲音傳過去，杜如晦懷疑他聽錯了：“聲音怎么有點耳熟？”

    虞世南為了勸杜如晦來清河村“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沒少去杜家，難免會遇到杜荷：“你家那小子?！?/br>
    那小子看著跟二郎很不般配的母雞：“偷跑出去的？”

    喜兒：“今兒喜鵲叫喳喳，我們猜有貴客登門，抓只雞招待貴客?！?/br>
    杜荷很是不好意思：“不不不，我不是什么貴客?！?/br>
    杜如晦出來：“說是你了嗎？”

    “父親？”杜荷扭頭看清說話之人，急急忙忙朝他跑去，快到跟前突然不敢靠近，跟近鄉(xiāng)情怯一樣。杜如晦問他怎么來了。杜荷下意識回答，陛下叫他來的。

    杜如晦微微頷首表示知道：“那只雞是做給你父親吃的?！?/br>
    杜荷有點失落，意識到“你父親”是誰，又想向二郎道謝。二郎和喜兒到他跟前，正好看到杜荷左右為難的表情。二郎笑著寬慰，“喜兒同你說笑呢。有為，金寶，會殺雞嗎？”

    金寶：“我倆可以學(xué)?！?/br>
    有為點頭：“叫爹娘教我們。他們還在外面?。俊?/br>
    二郎之前叫鐘文長來報信，正是因為他不方便出面，需要姐夫盯著村正和縣丞，以防他們多說幾句，猜到杜如晦在這里，太上皇也來過。

    二郎對有為說：“你爹有事，可以叫你娘教你。”

    金寶：“我爹娘沒事吧？”

    二郎點頭。

    金寶去喊他娘和他大奶奶。

    二郎叫杜荷進去歇一會，喜兒拿個西瓜送過去，提醒杜如晦別吃太多。隨后二郎和喜兒去廚房準(zhǔn)備午飯。縣丞那邊自有村正招呼，喜兒給杜荷做吃的——父子難得見一面，喜兒不好叫杜荷滾去村正家用飯。

    長安縣丞不想用鄉(xiāng)野人家粗茶便飯，在村正提出先去他家休息時，縣丞表示今日還得趕回去，換糧當(dāng)緊。一斤可以換一斤半，這種好事千年難遇。村民不禁附和，換糧當(dāng)緊。

    村正：“那都把你們家糧搬出來。寫上姓名?！?/br>
    跟喜兒做了多年變蛋，聞言村民都明白此舉防止他們以次充好。要說換個壞雞蛋這種小事村民敢干。碰到來自長安的官員，村民都怕京官看到糧食里頭有土或草，哪敢以次充好。

    眾人接二連三表示知道怎么做。

    二郎在村里當(dāng)多年老師，村里十歲左右孩子都會寫自家人名，村正妻子把筆墨拿來，誰家的誰自己寫。

    清河村不到九十戶，大半個時辰就換好。

    縣丞沒看到杜荷去鐘家，杜荷同僚看見了。他們都被天子叮囑過，不可暴露“二郎”身份。有位侍衛(wèi)就故意問：“是不是還少一家？”朝鐘子孟家方向看去。

    村正找到幫忙裝車的鐘子孟：“子孟，你家的糧呢？”

    村民發(fā)出善意的笑聲：“只顧得幫咱們，把自己家忘了?！?/br>
    鐘子孟裝作恍然：“不說我都忘了。誰跟我過去？”

    說話的禁衛(wèi)：“我們幾個吧?！?/br>
    來的路上杜荷跟縣丞提過，給陛下留兩車?？h丞前一刻還琢磨哪輛車孝敬陛下。見狀仿佛正打瞌睡來了枕頭，他決定就把那個鐘子孟家的糧食給陛下。倘若宮里認(rèn)為糧食不好找他問話，他都不用查誰是鐘子孟。

    鐘子孟把人帶去東廂房，幾個侍衛(wèi)感覺正房東屋有人下意識看一眼，不禁睜大眼睛。杜荷拿著幾塊瓜出來堵住他們的嘴。幾名禁衛(wèi)明白不該問的不能問，道聲謝就先吃瓜。

    整麻袋的糧食都堆在倉里，叔侄二人踩著凳子搬，禁衛(wèi)在下面等著接，然后直接放車上。

    杜荷吃好西瓜也來幫忙。一刻左右，幾輛車從鐘家出來。鐘子孟趁著幾名禁衛(wèi)洗手時，帶著侄子去園子里摘一筐大西瓜，留縣丞一行路上解渴。

    喜兒把她做的餅給杜荷。有為見狀不禁說：“不吃小雞啊？”

    杜荷搖頭。他同僚抱怨：“縣丞要早點回去?？稍倏煲驳妹魅辗侥艿介L安。不知道他著什么急?！?/br>
    有為去他屋里：“克明伯伯，聽見了嗎？”

    杜如晦點頭：“我就不送他了。反正再過兩個月就回去了。”

    有為跟個勤勞的小蜜蜂似的，又到院里告訴杜荷，再過兩個月克明伯伯就可以回家了。

    杜荷同僚不清楚杜如晦時日不多，聽到他可以回京不感到意外。杜荷早已看到父親跟四年前一般無二，此刻再聽到有為的話也只是淡淡地表示他知道了。

    話說回來，不確定京師何時來人，喜兒爹娘并沒有把糧食送過來。杜荷跟幾名同僚到門外，鐘子孟和鐘文長帶他們?nèi)デ按逑矁耗锛摇?/br>
    喜兒爹娘早兩年就種上鐘子孟給的糧種。鄭家村有人找喜兒爹娘換過糧，看到鐘子孟就告訴他自家也有高產(chǎn)糧。鐘子孟解釋：“我之前不知道。長安縣丞沒帶這么多糧。跟別人換也一樣，一斤換一斤半。”

    喜兒爹娘跟人換糧就是一斤換一斤半。村里不少人嫌他們家心黑。鐘子孟的話音落下，那些人很后悔，早知道就換了。

    好在如今也不晚，就對有高產(chǎn)糧的村民說可以換給他們。有高產(chǎn)糧的村民不再為難鐘子孟。

    浩浩蕩蕩的來，浩浩蕩蕩的走。前后一個時辰。村正跟做夢一樣，訥訥道：“這就走了？”

    村正妻子：“走了好。省幾十斤面?！?/br>
    寧氏注意到杜荷在有為屋里跟杜如晦和虞世南聊天，所以杜荷一行前腳出村，她后腳就問金寶那個少年跟兩位老人什么關(guān)系。

    金寶在廚房南邊，有為在北邊，聽到這話搶先說：“在我屋里吃瓜的嗎？小荷是個守城的小兵。他另一個身份是克明伯伯的兒子?！?/br>
    “荷花的荷？”寧氏輕呼，“怎么起這么個名？”

    金寶無語：“娘，重點不是他是克明爺爺?shù)膬鹤訂?？?/br>
    寧氏下意識點頭，接著又說：“長得不像?！?/br>
    杜如晦出來：“我聽到了?！?/br>
    寧氏趕忙向他道歉：“我就是，我是說可能他像您夫人。”忽然想起什么，“怎么不叫他吃了飯再走？”

    杜如晦：“他們跟縣丞來的，得保護糧車?？h丞要走他哪敢留下?！?/br>
    鐘文長同妻子分析過，杜如晦肯定早已致仕。長安縣丞在長安是個小官，杜如晦博學(xué)多才，以前一定身居高位。如今兒子都不能留下陪他吃頓飯，寧氏不由得想到“人走茶涼”。她不好再問東問西，端的怕杜如晦心里難受。

    沒能跟兒子吃頓飯，杜如晦不難過。若不是看到兒子熱得汗流浹背，杜如晦想給他兩巴掌——嫌他在此太清凈了嗎。跟縣丞衙役一同過來，也敢往鐘家跑。

    沈伊人見氣氛安靜下來：“他們走了正好留著我們吃。雞湯煮面，再做一盆涼拌面。”對侄媳婦道，“我和面，你搟面條？”

    喜兒：“我去園子里掐莧菜，湯面放莧菜?？嗣?，你和伯施吃湯面啊?！?/br>
    杜如晦想吃口涼的，又不想生病給二郎添麻煩：“聽喜兒的。”

    虞世南嫌院里沒有陰涼地曬得慌，聞言才拉著小金毛出來：“給我切一碟變蛋?！?/br>
    喜兒：“我給你煎個荷包蛋。別想變蛋了。這么大年紀(jì)天天吃涼的?！?/br>
    虞世南猜到他吃了西瓜，喜兒不可能再做涼菜，但他還是假裝很失望，拉著小金毛：“我們出去?！?/br>
    小金毛找二郎。二郎在廚房燒火，看到小金毛掙開虞世南進廚房，二郎出來叫有為和金寶看著火。

    燉公雞和煮母雞湯的鍋底下是木柴，無需倆少年進去，他們就在門外盯著。高明、李恪、青雀和稚奴跟二郎和小金毛去門外樹下乘涼。

    涼風(fēng)習(xí)習(xí)，青雀感嘆：“還是外面舒服。”

    李?。骸案鲑\一樣?！?/br>
    杜如晦：“人人都知道這里舒坦，不出三年這里就會變成東西市?！?/br>
    李恪順嘴接道：“我們別想再來？”

    虞世南：“我們也沒法再來避暑啊?！?/br>
    高明問二郎：“長安很多人家都知道克明伯伯在此，也沒見他們來?。俊?/br>
    二郎往四周看看，寧氏在屋里，小薇和陳冬日也不知跑哪兒去了，鐘文長跟鐘子孟還在前村，四周沒外人：“因為他是杜相。除了太上皇誰敢來此打擾他靜養(yǎng)？”

    高明：“等克明伯伯回京，如今知道他來過清河村的人會來吧？”

    虞世南點頭：“會登門詢問我等，他們可不可以來此靜養(yǎng)?！?/br>
    青雀聽糊涂了：“你們的同僚都得登門詢問，縣丞還敢越過你們偷偷來在此買地建房？”

    杜如晦：“縣丞不知道我是我，也不知道你叔以前乃秦王府侍衛(wèi)長。我們也不能叫他們知道，否則不是建房，而是日日登門送禮。村里人只是孤陋寡聞不是傻，那么多人過來，就是你叔不說，他們也能猜到你叔以前身份不凡。到那個時候你叔還想清靜就得搬家?！?/br>
    稚奴腦袋小聽不懂：“叔叔，我困了?！?/br>
    二郎叫青雀和李恪搬幾把椅子過來。

    說起椅子，杜如晦不禁說他在京師見過，一直想問二郎是不是從京師買的，總是因為各種事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