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有光 第88節(jié)
秦青卓轉(zhuǎn)過頭看著街邊的霓虹燈,車窗被雨水打得一片模糊,于是那些閃爍的霓虹燈也被暈染成了大片的色塊。 他記得江岌寫這首歌的那晚也是下著雨,比今晚的雨勢要大得多,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車頂,江岌看著他,離他很近地說出了那句“秦青卓,送我點靈感吧”,然后落下了一個溫?zé)岫酀奈恰?/br> 明明能躲開的,為什么卻任由自己又一次接受了呢? 大抵也是貪戀少年人熾熱到發(fā)燙的喜歡吧,于是給自己找了個“來不及躲開”的借口。 音樂放到了副歌,像是用人聲和樂器炸開了一朵絢爛而盛大的煙花。 一個月以來,秦青卓克制自己不去想關(guān)于江岌的任何事情,然而如今腦中卻好像忽然打開了一道閘門,關(guān)于江岌的種種記憶如同泄洪般地涌現(xiàn)出來—— 后背倚著樹干,透過音樂會現(xiàn)場的人群朝自己一瞬不瞬地看過來的江岌 被黑幕淘汰時說“是你終止了惡劣天氣”的江岌; 半蹲在唱臺旁邊,低聲說“可以么”然后朝自己吻下來的江岌; 坐在車?yán)铮拱锥拐\地說著“我會努力變好一點,變成你這樣的人”的江岌; 站在后臺的光線陰暗處,低聲問自己喜不喜歡這首情歌的江岌; 昏黑巷子里,找到自己的一瞬間一身戾氣全部煙消云散的江岌; 每一幕關(guān)于江岌的畫面都涌入了腦中,它們浮現(xiàn)出來就不肯走了,牢牢地占據(jù)著他的大腦。于是他的大腦里漸漸地被每一個江岌填滿了,一絲空隙都不留。 江岌說自己是他人生中的那一點甜,那么他又何嘗不是自己苦澀人生中的那一點甜呢? 已經(jīng)嘗過了甜的滋味,究竟要怎么咽下這往后余生的苦呢。 難道以后都要拼命地躲著關(guān)于江岌的一切,讓自己平靜而麻木地活著嗎? 他忽然有了一種懼怕的感覺,是相比付出真心后被再一次傷害的懼怕還要更深的恐懼感。 害怕會這么孤獨而麻木地活下去,也害怕那個喜歡自己的少年徹底從自己生活中淡出,從此跟自己再無關(guān)聯(lián)。 他又有點痛恨起這個只會退縮的自己,為什么不能勇敢一點,去接受這段感情呢?為什么一定要預(yù)設(shè)一個被傷害的結(jié)果呢? 窗外霓虹燈晃得秦青卓眼暈,他忽然有了一種回去找江岌的沖動。 他不確定自己現(xiàn)在是不是清醒的、理智的,就像那晚帶江岌逃離節(jié)目組的攝像頭一樣,或許很快他就會意識到這個做法太過沖動,但他無法克制自己。 “回紅麓斜街?!彼牭阶约哼@樣說。 前排的司機也隨之愣了一下:“回去?” “嗯,”秦青卓說,“回去?!?/br> “好,”司機很快應(yīng)道,“那我在前面路口調(diào)頭?!?/br> 馬路中間安有護(hù)欄,車子又往前行駛了一段,終于到了可以調(diào)頭的路口。 路口處堵了很多車,那場“午夜溫度”的午夜快閃活動剛剛結(jié)束,正是觀眾散場的時候。 車子跟在車流后方擠擠挨挨地往前挪動了一小段,然后被堵得徹底停了下來。 《輕啄》已經(jīng)唱到了結(jié)尾,江岌用很輕地聲音唱著那句“愿你有好眠”。 “路口堵住了,”司機回過頭說,“估計得等一陣子了……” 他話沒說完,卻見秦青卓忽然推開了車門,一語不發(fā)地下了車。 他愣了愣,看著車門關(guān)上,秦青卓轉(zhuǎn)過身往反方向走。 細(xì)密的雨絲下得更急了一點,裹著風(fēng)朝秦青卓的臉上撲。 他走得急,絲毫沒發(fā)現(xiàn)那雨絲里已經(jīng)夾進(jìn)了細(xì)小的雪花。 寒意愈發(fā)明顯,于是醉意便逐漸褪去,他感覺自己的頭腦從來沒這么冷靜過。 可即便這么冷靜,那種想立刻見到江岌的沖動卻絲毫沒有退卻,反而變得越來越強烈。 他裹緊了外套,微低著頭躲過撲到臉上的雨絲和雪花。 身后的嘈雜人聲被甩得越來越遠(yuǎn),與此同時他的腳步也越來越快。 遠(yuǎn)處的車燈遙遙打過來,細(xì)密的雨絲穿過光線,他想起了上次被江岌牽著手、朝著遠(yuǎn)處的光大步地跑過去的那一幕,于是他邁開步子跑了起來。 他聽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聲,濕潤的風(fēng)刮過臉側(cè),頭發(fā)被吹得揚了起來。 就這么一路跑到了紅麓斜街,他才漸漸慢了下來。 又往前跑了幾步,他腳步停下,站在了不久之前他與江岌相擁的街頭。 他看到江岌背對著自己,正微低著頭朝紅麓酒吧走過去,影子被昏暗的路燈拖得很長。 在盯著那背影看了幾秒之后,秦青卓邁開步子,朝著江岌走了過去。 江岌走得很慢,他則走得很快,于是他們之間的距離被一點一點地拉近了。 只是走在前面的江岌帶著耳機,微微出神,并沒有注意身后的動靜。 等到秦青卓走到紅麓酒吧門口,江岌已經(jīng)抬步邁上臺階,卷閘門也開始緩緩上升,發(fā)出吱呀聲響。 “江岌。”站在臺階下方,秦青卓出聲叫了江岌的名字。 他看到江岌的后背似乎微微僵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朝他轉(zhuǎn)了過來。 江岌抬手摘了耳機,眼神是訝異的,似乎難以置信秦青卓又回來了。 秦青卓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的呼吸竭力平復(fù)下來:“江岌,上次那個生日愿望你反悔了,那今天我過生日,是不是我也有一次反悔的機會?” 夜色很深,帶著兜帽的少年直直看向他,黑沉沉的眼神晦暗不明,幾秒之后才出了聲,一貫流暢的嗓音里摻進(jìn)了一絲生澀:“反悔……什么?” “我們……”秦青卓咽了下干澀的喉嚨,“試試吧?!?/br> 他說完這句,等待著江岌的回應(yīng),可江岌卻只是那么看著他,并沒有說話。 站在臺階下方,秦青卓忽然有些忐忑—— 一個人的喜歡再怎么濃烈和熾熱,總歸也是有時限的。 會不會就在自己三番五次的退縮之下,江岌已經(jīng)對自己失望了? 會不會江岌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只會一味退縮的自己其實并不值得他那么喜歡? 然而這次秦青卓卻不想再繼續(xù)退縮了,他定了定神,邁上臺階,朝江岌走了過去。 由遠(yuǎn)及近的一小段路,江岌的目光始終沒從他身上移開。 秦青卓走到了江岌面前,看著他的眼睛,又說了一遍:“江岌,我們試試吧?!?/br> 他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好像被拉長了一般,一下又一下地響在耳邊,時間好似被放慢了無數(shù)倍,于是他下意識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他從不知道等待一個答案時人會是這么的煎熬。 他定定地看著江岌,急于捕捉到江岌臉上任何細(xì)微的變化。 在漫長的幾秒之后,他看到江岌的眼睫忽地顫了一下,嘴唇也輕輕地動了動,有那么一瞬間,他產(chǎn)生了一種江岌下一秒會哭的錯覺。 然而這細(xì)微的表情變化很快就從江岌的臉上消失了,江岌垂下了眼。 “可我不想試試?!彼牭浇н@樣說。 酒精的苦澀后知后覺地泛了上來,秦青卓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在一起就是在一起,”江岌抬眼看向他,“沒有試試這一說?!?/br> 一瞬間,秦青卓屏住的呼吸松了勁,呼出的那口氣似乎都發(fā)著顫:“那就在一起?!?/br> “江岌,”他看著江岌,這次語氣更篤定了一些,“我們在一起吧。” 江岌咽了下喉嚨,喉結(jié)隨之滾了滾:“好?!?/br> 秦青卓如蒙大赦般地松了口氣,他閉了閉眼睛,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幾乎跑到了腿軟。 下一秒,江岌伸手抱住了他,落在他耳邊的聲音沉得發(fā)?。骸拔覀冊谝黄?。” 第80章 這擁抱持續(xù)了很長時間,江岌垂著頭,胳膊越過秦青卓的后背,手掌緊緊地握著他的肩膀。 被這樣很用力地抱著,秦青卓先前胸口翻江倒海的難過,被釀成了一種極其酸澀的情緒。 這一晚經(jīng)歷了太過起伏的情緒波動,以至于他現(xiàn)在有種在做夢的感覺。 明明幾分鐘前自己還站在江岌面前,聽著他說著那些剖白自己的話而心如刀絞,但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在一起了。 他處于一種極其熱切的情緒里,以前從來都沒有過這種感覺,仿若把這段時間所有的情緒都濃縮到了胸口,所有的喜和悲都經(jīng)過了提純,里面還摻著一點酸,一點澀和一點苦。 五臟六腑都浸泡在這種情緒里,讓他甚至有點想哭。 江岌肯定也一樣,不,江岌現(xiàn)在的情緒濃度只會比自己更高。 又這樣相擁了好一會兒,江岌才緩緩地將秦青卓松開了。 他看著秦青卓,抬起手,輕輕地把秦青卓臉上的發(fā)絲捋到了旁邊:“你的頭發(fā)濕了?!?/br> “嗯,下雨了,”秦青卓也看著他,“你的頭發(fā)也濕了?!?/br> 明明江岌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只是在直直地盯著自己,但秦青卓總覺得他會隨時哭出來。 江岌現(xiàn)在的樣子,就好像受了很多委屈,陡一拿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的、想哭的小朋友。秦青卓從來都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他抬起一只手,摸了摸江岌的臉:“要不要先進(jìn)去?” “嗯?!苯н@才稍稍回過神,深深吸了口氣,像是在平復(fù)自己的情緒。 他轉(zhuǎn)過身,拿出鑰匙打開了酒吧的玻璃門門鎖。 門關(guān)上,外面的卷閘門緩緩落下,江岌一只手摸索著摁開了前臺的吊燈。 他卻沒立刻走過來,后背倚著玻璃門,仍是用那種沉得像是有重量一樣的目光看著秦青卓。 明明是談過戀愛的,但在這種目光的注視下,秦青卓好像也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來:“……要上樓嗎?” “我……”嗓子太啞了,江岌清了一下才能繼續(xù)說下去,“我緩一緩。” 秦青卓朝他走了過來,握住了他的手,輕聲問了句“怎么了”。 “有點想哭?!苯Э粗ぷ訂〉脜柡?,“秦青卓,我現(xiàn)在是不是特丟人啊……” “怎么會呢,”秦青卓又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臉,“十九歲的年紀(jì),怎么樣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