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有光 第17節(jié)
這些事情處理完,車子也開到了紅麓斜街。 秦青卓下了車,朝巷子里走去。 將近凌晨,夜色濃稠。 紅麓酒吧燈光閃爍,樂聲喧囂,安慰著難眠的人類。 秦青卓推門走進去,這次沒問服務(wù)生,徑直穿過一樓酒吧,上了通往二樓的樓梯。 他邁進二樓,偌大的臺球廳只開了盡頭一盞燈,江岌不在,江北盤腿坐在一張臺球桌上玩手機。聽到腳步聲,她扭頭看了一眼。 “你哥哥呢?”秦青卓問。 “他不在?!苯钡囊暰€很快又移回了手機上。 “他什么時候回來?” “不知道。” “如果他回來了,能不能幫我和他說一聲,我在一樓等他,有很重要的事情?” 江北這次沒說話,只是敷衍地點了點頭。 秦青卓走下樓梯,在一樓的酒吧轉(zhuǎn)了轉(zhuǎn),今天是周五,人挺多,空位置沒剩多少。 他注意到角落里有一個看上去有些隱蔽的、孤零零的位置,便走過去坐了下來。 這位置很偏僻,是酒吧里光線最暗的角落,視野也不佳,唱臺被前面的柱子擋得嚴嚴實實。 不過這位置卻挺合秦青卓的意,坐在這里,他能清楚地看見別人,別人卻不太容易注意到他。 秦青卓點了杯酒,將口罩拉至下頜。這里光線黯淡,不太需要擔(dān)心被認出來。 手機振了一下,季馳發(fā)來了消息。 “青卓,睡了沒?” “周頌剛剛正好有事打電話找我,我跟他提了一嘴照片的事情。” “他說如果你愿意的話,他想跟你聊聊。” 看著那幾條消息,秦青卓覺得有些諷刺。他無法分辨季馳這么在意這張照片,到底是出于對他們這段感情的保護,還是僅僅是出于對自己事業(yè)的擔(dān)憂。 他真的有想過保護這段感情嗎? 盯著季馳發(fā)來的消息看了片刻,秦青卓找出了與江岌的聊天記錄,將先前他發(fā)來的那幾張照片轉(zhuǎn)發(fā)給了季馳。 照片發(fā)送出去,他什么話也沒說,等待著季馳的回應(yīng)。 聊天頁面的最上方,季馳的昵稱變成了“正在輸入中……” 兩分鐘后,還是“正在輸入中……” 又過了三分鐘,那幾個字仍舊沒消失。 秦青卓長長閉了下眼睛,一切不言自明,他沒必要非得等一個答案。 他拿過手機,在屏幕上敲出幾個字:“季馳,我們結(jié)束吧?!?/br> 指腹又在屏幕上方停留下來,這次比上次停留的時間更長,像是下了巨大的決心才最終落下,消息被發(fā)送了出去。 最艱難的動作完成,后面的字便敲得很快:“房子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置業(yè)顧問,他答應(yīng)會幫忙盡快出手,也承諾會幫我們談到一個好價格,近期他會找你簽合同,到時候一半房款會直接由他匯入你的賬戶。我的東西也會盡快搬出去,你的那部分我讓阿姨幫忙收拾好,送到你在西城的那處房子?!?/br> 消息發(fā)出去,幾秒之后,季馳打來了電話。 秦青卓掛斷了。 他很快又打了過來,盯著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看了一會兒,秦青卓將手機倒扣在桌面上,任由它嗡嗡得振動個不停。 他給了季馳五分鐘時間,等他一個解釋,但那反反復(fù)復(fù)的“正在輸入中”讓他意識到,他已經(jīng)不再需要季馳的解釋了。 許是眼前成雙成對的男女太容易讓人觸景生情,而這種醉生夢死的氣氛又很難讓人保持清醒,剛剛在車上被晚風(fēng)吹出來的冷靜逐漸消退,那些被強壓下去的感情此刻猶如反噬一般來勢洶洶,讓秦青卓體會到了幾倍于之前的痛苦。 秦青卓端起酒杯,仰頭一口氣喝下去,灼烈的酒精順著食道流經(jīng)體內(nèi),醇厚而苦澀。 他有些微醺地想到了與季馳初相識的那個慈善晚宴,季馳主動走過來朝他敬酒,說他很喜歡秦青卓給某部影片創(chuàng)作的片尾曲。季馳那時也是歌手,秦青卓知道他,是因為他常常在音樂榜單上跟秦青卓不分上下,以至于“季馳”這個名字被秦青卓當(dāng)時的經(jīng)紀人頻繁提及。 那晚之后季馳開始頻頻對秦青卓發(fā)出邀約,并展開了對秦青卓的追求。很長一段時間秦青卓其實并沒有答應(yīng)季馳的打算,后來因為季馳陪自己度過了某段至關(guān)重要的人生時刻,幾乎成為了自己的精神支撐,他才下定了要與季馳共度余生的決心。 還有季馳決定由歌手轉(zhuǎn)型為演員的那段時間,當(dāng)時有電視劇給季馳發(fā)來主角邀約,季馳通過了試鏡卻猶豫要不要接下這工作,秦青卓以前從不知道季馳原來是想做演員的,但既然季馳想做,他便鼓勵他想做就去試試。 季馳當(dāng)時糾結(jié)得很痛苦:“如果我轉(zhuǎn)型做了演員,那我們以后就不能一起做音樂了?!?/br> “我們還能一起生活啊,”秦青卓語氣故作輕松地勸他,“一種生活孕育出兩種不同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不也挺浪漫的嗎?” 那時秦青卓沒有意識到,這個他們共同做出的決定,一早便為這段感情的草草收場埋下了伏筆。 秦青卓又想到了他們即將要出手的那棟房子,四年前他從演唱會狼狽退場,決定從此退居幕后,最絕望的時候,是季馳提出他們要共同買一棟房子。 他們各自拿出了一半錢,挑了一棟彼此都很喜歡的別墅,房產(chǎn)證上寫了秦青卓的名字,當(dāng)時季馳笑著說寫誰的名字都無所謂,反正他們會一直住在這里。 一杯酒見了底,秦青卓無法自控地想,這棟房子的存在能否證明,季馳也曾經(jīng)篤信過他們會一直走下去?是不是他也曾做好與自己共度余生的準(zhǔn)備? 四年了,這么久的時間里,他們連爭吵都沒有過幾次,秦青卓從未想過這段感情會以這么荒唐的方式草草結(jié)束。 明明自己也珍視這段感情,明明也全心投入過,到底是哪一環(huán)出了差錯,才導(dǎo)致了這樣的結(jié)局? * 江岌沿著臨街走了一圈,吹夠了風(fēng),才回了酒吧。 推門走進酒吧之前,他又看了一眼手機,秦青卓還是沒有任何回復(fù)。 秦青卓現(xiàn)在什么情況?江岌心道,應(yīng)該不至于像那些電視劇里的狗血情節(jié)一樣,想不開自殺吧? 他收起手機,走進酒吧,原本想在老位置坐一會兒,走近幾步卻發(fā)現(xiàn),今晚那里居然已經(jīng)坐了人。 原本想直接回樓上,剛要轉(zhuǎn)身,江岌卻忽然通過輪廓辨認出來,坐在那里的人居然是秦青卓。 那是個被燈光遺忘的角落,晦暗的光線下,江岌看不清秦青卓的臉,只能看清他似乎在喝酒。 江岌腳步停頓,拉開身側(cè)的高腳凳,坐了下來。 他讓服務(wù)生拿了杯冰水過來,隔著幾米的距離看著秦青卓。 雖然看不清楚秦青卓臉上的表情,但江岌能感覺到他身上籠罩的一種濃稠的悲傷。 不就是失個戀嗎?江岌拿起冰水喝了一口,有些不屑地想,至于嗎? 秦青卓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江岌則不動聲色地遠遠觀察著他。 他想到秦青卓做評委時那副冷靜而游刃有余的模樣,想到他在不久前站在酒吧門口有些慍怒的模樣,想到他被燈光映得有些艷麗的那張臉…… 這人平時那么驕傲,如今因為自己發(fā)過去的那幾張照片,失意傷心成這樣,江岌以為自己會幸災(zāi)樂禍,會心情大好,但是他發(fā)現(xiàn)并沒有。 他覺得秦青卓很可憐。而導(dǎo)致他這么可憐的季馳很可恨。 也不知悲傷的情緒是不是會傳染,隔著這么遠的距離,他居然也覺得心情變得很差。比之前還要更差,明明將照片發(fā)過去是想給秦青卓添堵,最后怎么反倒讓自己更不痛快了? 他更心煩意亂了。 又看了一會兒秦青卓,他從座位上起身,轉(zhuǎn)身上了樓。 算了,圍觀一個傷心的人喝酒似乎有些殘忍?;蛟S秦青卓并不希望這個樣子的自己被別人看到。這個念頭莫名在江岌腦中閃過,繼而又被他刻意忽視了。 樓下酒吧兩點半關(guān)門,平時都是江岌負責(zé)在里面鎖門。 江岌走下樓梯時,一樓酒吧的客人已經(jīng)走光了。他往那個角落的位置看了一眼,空的,秦青卓也已經(jīng)走了。 喝了那么多酒,應(yīng)該能安全到家吧?江岌心道。 最后一個服務(wù)生也拎著垃圾走出了酒吧,一樓變得空空蕩蕩,一片寂靜。 不久之前的熱鬧和喧囂隨著垃圾一并被扔走,好像根本沒存在過。 對于江岌來說,這是一天徹底結(jié)束的時刻,也是他最放松的時刻。他習(xí)慣在所有人走之后,自己站在門口吹一會兒風(fēng)。 他推開門走出去,站在酒吧門口,卻看到巷子對面,離他大約十米站著的那個人——是秦青卓。 秦青卓站在那里,身量修長,肩背挺直,看不出絲毫醉意。他正微微低頭看著手機,江岌猜測他可能在叫司機。 酒量不錯啊,江岌心道,居然喝了這么多還沒爛醉? 然后他看見秦青卓緩緩地蹲了下來,大概是想休息一會兒。 直到江岌吹夠了風(fēng),打算進去鎖門了,秦青卓依然蹲在街邊沒什么反應(yīng)。 ——他不會蹲在街邊睡著了吧?江岌腦中冒出這種想法,又覺得有些荒唐。 這樣想著,他看到對面酒吧走出了一個男人,那男人走到秦青卓身邊,先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見秦青卓沒什么反應(yīng),又俯下身在他耳邊說了什么,秦青卓依舊沒什么反應(yīng)。那人伸出兩只手,插到秦青卓肋下,似乎要架著他,不知想要拖去哪。 江岌皺了皺眉。 他知道那是一家gay吧,以前深夜幫忙扔垃圾時,還有喝得爛醉的gay朝他東倒西歪地靠過來,都被他一把推開了。 喝得爛醉的人被撿尸,這在酒吧周圍不是什么稀奇事,但現(xiàn)在這事兒居然發(fā)生在秦青卓身上……他剛剛不是還沒什么醉意嗎,怎么蹲了一會兒就看上去不省人事了? 站著看了一會兒,江岌朝對面走過去。 那人心思全在秦青卓身上,完全沒注意到斜對面走來的江岌。 走到那人旁邊,江岌低頭看著他,語氣冰冷:“放手?!?/br> 那人回頭看他,一臉疑惑:“你誰啊?認識他?” 江岌加重了語氣,重復(fù)道:“放手?!?/br> “不認識一邊去,”那人不耐煩道,“多管什么閑事?!?/br> 江岌沒再廢話,抬腳朝那人的側(cè)身重重一踹,這一腳沒留什么力,那人頓時被他踹倒,側(cè)身著地。 “我cao!”男人有些狼狽地撐著地面爬起來,看著江岌,一副想還手又不敢還手的模樣。 熱衷于撿尸的男人都慫,否則也不至于專撿爛醉的人下手,江岌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根本沒拿他當(dāng)回事,看著他呵斥了一聲:“滾!” 那人惡狠狠瞪著江岌,到底沒敢還手,罵罵咧咧地走了。 見他走了,江岌躬下身,手背碰了碰秦青卓的肩膀:“還能走么?” 秦青卓的頭低垂在膝蓋間,沒什么反應(yīng),看來真是醉得不省人事。這人真是奇怪,明明蹲下的前一秒還看著跟沒事兒人似的。 江岌屈腿半蹲到秦青卓旁邊,沒別的招,他伸手握住秦青卓的手腕,用了點力氣。 秦青卓明顯吃痛地哼了一聲。 “你家在哪兒?”江岌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