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有光 第16節(jié)
江岌一只手從兜里伸出來,往她手心里放了什么東西,然后掠過她,徑自走到了樓梯間。 看著手心里僅有的一塊泡泡糖,江北撇了撇嘴,嘀咕道:“小氣。” 然后她拆了包裝紙,將泡泡糖扔進了嘴里。 江岌進了樓梯間,但他卻沒上二樓,而是拐到了樓梯后面,腳步停在電閘箱前。 泛黃的電閘箱門已經(jīng)多處掉漆,江岌抬手拉開了門,手指觸碰到總閘開關(guān),向下一壓,“咔”的一聲輕響,聒噪的disco音樂應(yīng)聲而停,取而代之的是躁動的人聲—— “cao,什么情況?!” “停電了?” “怎么回事?!” 黑暗降臨得猝不及防,酒吧里頓時起了一片嘈雜的罵聲,醉醺醺的客人們亂成了一鍋粥。 酒吧角落里,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眨了一下,隨即伺機而動,像一條靈活的游魚般穿過了大聲抱怨吵嚷的人群。 與此同時,江岌關(guān)上電閘門,抄著兜,不緊不慢地上了樓梯。 黑暗助長了一部分人的戾氣,也滋生了一部分人體內(nèi)的興奮因子。 在這種漆黑的、誰也看不清誰的環(huán)境里,醉客們肆意宣泄著自己的情緒。有人先反應(yīng)過來,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但狹窄的光束對于巨大的黑暗無濟于事。 眼鏡握著手機東張西望,正想也打開手電筒看看周圍什么情況,忽然,他覺得自己腹部一涼,冰涼的液體迅速朝下蔓延,他瞬間炸了,從高腳凳上跳了下來,大聲罵道:“cao,誰把酒杯碰灑了!” 他把手機隨手放到吧臺上,弓著腰,兩只手扯著腹部的襯衫用力抖動,試圖將多余的液體抖落到地上。 一片混亂中,有一支細(xì)瘦的手越過他身旁,伸向吧臺,一閃而過。 江北迅速摸過手機,再次向游魚一般穿過人群,快步跑向樓梯的方向。 她氣喘吁吁地跑上二樓,江岌正倚著門框站在那里等著她。 “給?!苯卑咽謾C遞給他。 江岌接過手機,運氣不錯,剛剛眼鏡用的是密碼解鎖,否則還得費一番功夫。 而且,為了表示誠意,眼鏡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在他眼皮底下做的,雖然輸入密碼的動作很快,但江岌記得他那根短粗的手指觸碰到的每一處位置。 江岌憑記憶依次敲出密碼,順利將手機解了鎖。然后他打開相冊,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劃動,選中了其中幾張,用藍牙傳到了自己的手機上。 他將眼鏡的手機關(guān)了機,還給江北:“想辦法還回去?!?/br> 江北接過手機,沒多問什么,快步下了樓梯。 電閘已經(jīng)被服務(wù)生重新推開,方才黑暗中的混亂和躁動被燈光一照,立時煙消云散,氣氛又回歸正常。剛剛的停電小插曲因為只持續(xù)了不足兩分鐘,沒人追究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切如舊,除了被潑了一身酒又丟了手機的眼鏡。 江北倚著身后的墻,再次透過人群的縫隙看著眼鏡。眼鏡正情緒激動地尋找著自己的手機:“我的手機呢?誰偷了我的手機?”見周圍沒人理自己,他拉住了前臺的服務(wù)生,“能不能用你的手機撥一下我的號碼?我的手機丟了。” 嘴里的泡泡糖被嚼軟了,舌頭微卷著往前一頂,一個泡泡被江北吹了出來,那泡泡越來越大,越過了鼻尖,然后“?!钡囊宦?,破了。 看著眼鏡和服務(wù)生說話,江北嚼著泡泡糖,不動聲色地朝他的方向走過去,在離他大概兩米的距離找了個隱蔽的位置坐下,她的手伸進兜里,摸出了那支手機。 在彎腰將手機放到地上的同時,她的拇指按住一側(cè)按鍵,將手機開了機。江北直起身,腳尖抵著手機邊緣,對準(zhǔn)眼鏡的位置,不輕不重地貼著地面踢了一下。 手機朝眼鏡的方向劃了大約一米的距離,停住了。 幾秒之后,服務(wù)生的電話打了進來,手機開始嗡嗡地振動。 “哎,這不是你的手機嗎?”有人先發(fā)現(xiàn)了手機,朝眼鏡喊了一聲,“掉地上了?!?/br> 眼鏡快步走過去,彎腰撿起了手機,明顯松了口氣,又有些疑惑:“怎么會掉到這里?” 江北撐著腦袋東張西望,又在鼻尖吹出了一個泡泡。 * 江岌倚著門框,翻出了和秦青卓的聊天框,將那幾張照片發(fā)了過去,然后收起手機下了樓。 他走到眼鏡旁邊,眼鏡立刻象征性地幫他往后挪了挪高腳凳:“坐啊,照片帶過來了?” 江岌沒坐,看著眼鏡言簡意賅:“這照片我不能賣你了?!?/br> “什么?”眼鏡睜大了眼睛,明明剛剛他還覺得這事兒很有戲,“怎么忽然改主意了?” “真巧,就在我剛剛上樓的時候,有人給我開出了高價,我已經(jīng)把照片賣給他了?!?/br> “不是,你耍我啊?!”眼鏡憤怒地站起來,“我這兒的照片都給你看過了,結(jié)果你說賣給別人了?” “生意么,”江岌無所謂道,“都是價高者得,你自己不舍得下本錢,好好的機會沒了,能怪我嗎?要不你打我兩拳出出氣?” 眼鏡氣得漲紅了臉。 江岌高出他一個頭不止,雖然瘦,身上還有些少年氣,不像成年人看上去那么精壯結(jié)實,但卻跟弱沾不上邊。裸露在空氣中的手臂肌rou在燈光下看上去有些囂張,配合他此刻居高臨下的神情,是一副不太好惹的模樣。 “行啊,我算是看清了你這個人?!毖坨R咬牙切齒。 看著眼鏡氣急敗壞地走了,江岌也推門走了出去,這件事情辦妥了,他有點想吹吹風(fēng)。 站在酒吧門口,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跟秦青卓的聊天框,秦青卓什么消息都沒發(fā)過來。 看到這幾張照片,秦青卓會是什么反應(yīng)?還真是有些好奇啊,江岌呼出了一口氣。 * 洗完澡,秦青卓裹著浴袍從浴室走出來,頭發(fā)還沒完全吹干,帶著點濕氣。 也許是因為今天錄了一整天的節(jié)目,外加今晚發(fā)生的事情,他覺得有些疲憊。 秦青卓給自己倒了杯熱水,端著杯子走到客廳,從茶幾拿起了手機,打算跟季馳說一聲自己今晚打算早些休息。 打開聊天界面,他卻有些意外地看到江岌的頭像上出現(xiàn)了一個紅點——那兩條語音消息發(fā)出之后,江岌遲遲沒有回復(fù),他以為江岌根本不會去聽。 不過,也無所謂了,秦青卓當(dāng)時想。他是挺欣賞江岌的音樂天賦,如果江岌配合,他也愿意出手幫他,但如果江岌壓根不配合,他沒興趣非得上趕著感化一個迷途少年。 紅點旁邊的消息預(yù)覽顯示江岌發(fā)來的是一張照片,難道他想清楚要將照片賣給自己了? 秦青卓點開與江岌的聊天框,看到他發(fā)來的一連串圖片。 雖然一打眼看到的只是幾張縮略小圖,但那一瞬間,他忽然困意全無。大腦像是忽然遭遇了重重一擊,太陽xue開始突突地跳,連帶著眼角的神經(jīng)一起抽動。 他的指尖在距離屏幕幾毫米的半空停留了好一會兒,才落到屏幕上,點開了其中一張圖片。 那是一張在地下停車場拍的照片,照片中的背影或許其他人認(rèn)不出,但曾與對方朝夕相處,秦青卓絕對不會認(rèn)錯——那是季馳的背影,而與他親吻的、只露出了小半張臉的那個人,是他的助理袁雨。 盯了那張照片看了半晌,秦青卓的手指才緩緩?fù)粋?cè)劃去,這張是在片場,季馳低著頭,用手輕輕地捏袁雨的臉頰,側(cè)臉還帶著笑。 再往后兩張,照片拍得有些模糊,但能看清晚上季馳和袁雨一起走進了酒店房間,清早兩人又一起走了出來。 大腦深處響起尖銳地嗡鳴聲,秦青卓眉頭緊蹙,下意識抬手摁住一只耳朵,過了好一會兒,那嗡鳴聲才漸漸弱了下去。 剩下幾張照片秦青卓快速翻了一遍,沒再細(xì)看。 他坐到沙發(fā)上,一只手握著手機,另一只手撐著額頭,閉上了眼睛。 起先他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變化,過了一會兒,那緊閉的睫毛顫了幾下,喉結(jié)在薄薄的皮膚下滾動,他臉上出現(xiàn)了一種說不清是痛苦還是絕望的表情。 那表情持續(xù)了好一會兒,喉結(jié)也上下滾動了好幾次,秦青卓兩只手蓋住臉,從上到下揉搓了一遍,那張臉再露出時,表情相比剛才稍顯平靜了一些。 秦青卓在迫使自己鎮(zhèn)靜下來,他意識到,季馳欺騙且背叛了自己。 他同時意識到,這段關(guān)系,即便自己曾投入了多少深刻的感情,此刻也到了不得不結(jié)束的時候。 結(jié)束得猝不及防,以他從未預(yù)料的方式。甚至都沒給他任何緩沖和思考的余地。 他想起了昨天夜里,他給季馳撥去電話,想跟他商量被偷拍的事情,而季馳和袁雨卻雙雙關(guān)機。而他還在因為那張照片可能會影響到季馳的人生而沒睡安穩(wěn)。 真是可笑啊…… 秦青卓又竭力平靜了一會兒情緒,再次拿過手機,劃動著那幾張照片又看了一遍。 這一次,理智和冷靜稍稍復(fù)位。 這幾張照片應(yīng)該不是偽造的,否則大可以偽造得更直接一點,而不必這么遮遮掩掩。 拍攝角度非常刁鉆,拍攝周期似乎也很長,看上去應(yīng)該是專業(yè)狗仔所為。 如果說上次那張自己和季馳在車?yán)锏恼掌?,是江岌無意間拍到的,那這幾張照片他又是怎么拿到手的? 出于謹(jǐn)慎,秦青卓截取了幾張照片的局部,發(fā)給了自己信得過的朋友,讓他幫忙看看照片是否有被編輯的痕跡。 然后他站起身,在客廳來回踱步,過了有一會兒,他回臥室換了身衣服。 他走到玄關(guān),換了鞋,推門走出去。 他要去見見江岌,問清楚一些事情。 第15章 去往紅麓斜街的路上,秦青卓將兩側(cè)車窗壓至最低。 手機一振,朋友發(fā)來了消息:“沒看出照片有編輯過的痕跡,應(yīng)該不是偽造的。” 晚風(fēng)帶著潮濕的涼意灌進車內(nèi),猶如冷水般潑過來,潑得秦青卓頭腦冷靜。 去紅麓酒吧找江岌,不過是因為內(nèi)心還存有一絲僥幸。雖然理智已經(jīng)做出判斷,那幾張照片并非偽造,情感卻還在大腦一隅高聲叫囂著——“萬一呢?” 如今這絲僥幸被涼風(fēng)徹底吹滅了。 秦青卓清醒地意識到,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接受,季馳出軌已成既定事實。 照片本身就是鐵證,還有,江岌沒必要在這件事上騙自己。將季馳出軌的照片發(fā)給自己,于江岌而言并沒有任何好處——如果他想拿到更多的錢,那應(yīng)該想辦法聯(lián)系到季馳才對。 至于江岌為什么會發(fā)來這幾張照片,秦青卓現(xiàn)在沒心思去揣摩他的想法。 他開始冷靜地考慮該如何體面地結(jié)束與季馳的這段關(guān)系。 都是成年人,合則處,不合則散,沒必要弄得太難看。 當(dāng)然他也不打算原諒季馳,出軌這種事觸碰到了他的底線,是原則問題。 首先是那棟別墅,他不打算繼續(xù)住下去了,那里面裝著太多屬于兩個人的共同回憶。要結(jié)束一段感情,最好就結(jié)束得干干凈凈,他沒興致在分開以后還對著回憶傷春悲秋。 再來就是搬家,他在本市還有一處空置的房產(chǎn),是他以前住過的地方,可以隨時搬進去住。 其他的,好像也沒什么了。 秦青卓從通訊錄里翻出了置業(yè)顧問的名片,發(fā)過去一條消息,說自己有一棟別墅想要出手,希望能盡快簽訂合同,又預(yù)約了搬家公司,時間定在后天,因為他至少需要一天時間來將自己的東西與季馳分開并整理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