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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特蘭薩是對的。 他說的話雖然不中聽,但確實一直以來我都在倚靠別人的幫助,沒有他我早就死了;除去追兵不管,光是橫越這片沙漠,沒有他的獵豹我也無法辦到。 話說回來,我能有什么辦法?除了放防御術(shù)及治療術(shù)外,我還不知道如何只靠自己活下去;我所會的攻擊法術(shù)都是拿來對付黑暗生物的,連個普通小孩都傷不了。 我緊揪著娜塔的毛皮,覺得昏昏欲睡──夜刃熊皮製成的斗篷擋住大部分夜晚的涼意,但還是有冷風從縫隙間灌進來。我朝后方挪了挪,背脊碰到精靈的胸膛,正想離他遠一點,從皮革間滲透進來的溫度卻讓我馬上打消了念頭。 身后的精靈驀地拉緊韁繩。獵豹昂首剎住,我整個人幾乎撞進特蘭薩的懷里,緊接著被粗魯?shù)赝崎_。 夜晚的涼氣重新包圍住我,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轉(zhuǎn)頭看向后方;精靈不知何時跳下獵豹,他站在沙地上,右手提著一個黑色布袋。 仔細一看,布袋里頭包裹著一個…… 「侏儒?」我問。 「沒禮貌!」黑色布袋里的人尖聲大叫:「奧多吉吉是地精!」 「你跟著我們干什么?」特蘭薩背對我,但從那不耐的語氣大概能猜到他現(xiàn)在的表情。 「不是你們!」地精大叫著,一臉受辱的表情,「我只跟著你,先生!最喜歡精靈了,一不留神就跟著了,但奧多吉吉沒有惡意!」 他有著尖銳且神經(jīng)質(zhì)的高音,黑眼睛骨碌碌地轉(zhuǎn)動,接著看向我的方向?!概?,你們是不是想去去刺脊林地?」 「你怎么知道?」我問,精靈扭頭狠狠瞪向我;我硬生生閉上嘴,但顯然已經(jīng)晚了。 「噢,萬萬不可!」地精大叫起來:「精靈的心臟……我是說,那地方對精靈不好!」 「什么意思?」我忍不住又問。 「那里現(xiàn)在很不對勁,一堆喪尸!我只是打翻……我是說,萬一精靈死了就糟糕了!」 我懷疑地盯著他──越看越覺得這地精有些可疑,尤其他還穿著象徵黑魔法的黑袍;但因為他矮小的身形,你實在很難把他跟什么深沉邪惡的家伙聯(lián)想在一起。 「而且你們走錯方向了!」地精歡快地說:「因為那里很不對勁,你們走錯也是正常的!奧多吉吉剛?cè)ミ^那里,可以帶你們?nèi)?!讓我?guī)銈內(nèi)?!?/br> 特蘭薩一語不發(fā)地將地精扔向沙地,轉(zhuǎn)身跳回獵豹。 「不!讓我?guī)銈?!」奧多吉吉大喊,不屈不撓地試圖爬上去,又被精靈一腳踹回地面──那畫面簡直像在虐待兒童。 「滾!」 「求求你,我想帶路!奧多吉吉喜歡精靈!好不容易才遇到你,先生!」地精抓著娜塔的后腿,可憐兮兮地說。 「我能得到什么好處?」精靈說。 聽到特蘭薩的話,地精圓滾滾的黑眼睛一轉(zhuǎn),賊兮兮笑了起來。 「噢,早說嘛!奧多吉吉在這方面從不吝嗇!」他說,一面從口袋翻出了一顆石頭?!各鏊В∑涟?,我可以分你一顆!這么大的!」 圣光在上,他果然是個黑法師!隨身攜帶黯水晶的都不會是什么正經(jīng)的家伙! 相較于我的驚訝,精靈仍是一臉波瀾不驚?!高€有呢?」 「什么?」地精愣了愣。 「還有什么?」精靈不耐煩地說。 奧多吉吉呆了一會,接著手忙腳亂地開始翻找他的背包。 「這個精煉黑龍骨粉!純度驚人,小小一瓶就相當于一頭黑龍骨架的十分之一──」 「還有呢?」 「那那那……這個奧多吉吉特製的『不給愛就不給活』魔藥!只要加幾根你的頭發(fā),再加進意中人杯子里,他沒有你就活不下去!如果他敢拒絕你,他就會爆裂而死!你死了他也會一起死!你要他死他也會立刻去死!這個只有奧多吉吉會弄,別人想買還買不到!看在精靈的份上我就……」 「你包里那個發(fā)亮的東西是什么?」 地精眨眨眼。 「噢!這個是我向一個骨董商敲詐……不是,是奧多吉吉的骨董商朋友送我的!工藝大師梅多林設(shè)計的護身符!上頭的鑽石及紅寶石來自矮人故鄉(xiāng)帕里萊格多,大小及純度超乎想像!觀賞價值遠超過實際的保護效用!」 「加上那個?!?/br> 「這樣就好了嗎?」地精可憐兮兮地問。 「暫且如此?!咕`漫不經(jīng)心地說,伸手接過那堆古怪珍稀的玩意,將它們?nèi)M自己的行囊中。 我在一旁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切,總覺得哪里出了問題──當然,這對話對那精靈來說再正常不過了。 「你確定你要讓他跟著?」我小聲問他,精靈瞟了我一眼,將地精扔上娜塔的背。 「看看他在打什么主意?!顾f。 這理由看似合理,畢竟就算拒絕了他,法師們也有一堆方法能緊跟在后頭;但我總有種感覺……圣光在上,他該不會是在覬覦地精的包包吧? 總之,地精最后如愿以償坐上了獵豹。矮小的身影趴在我身前,黑乎乎的腦袋左右搖晃,像某種神經(jīng)質(zhì)的動物。 「衝啊!大豹,衝衝!」他興奮地尖聲呼喊,揮舞著雙手。 我突然覺得這狀況就像夫妻帶孩子出游似的荒唐詭異。正忍不住笑出來時,特蘭薩不耐煩地將我推向前,我被迫和地精前胸靠后背地貼在一起。 「走開!人類,你太近了!」地精不滿地叫喊。 「嘿,我有名字!別人類人類的叫!」 在日出之前,我們找了一處石壁停下來扎營。 「噢!休息時間!」地精大叫著爬下來,我們的帳篷還沒搭好就樂顛顛地衝進去;特蘭薩也不管他,看來他十分中意自己的戰(zhàn)利品。 我被趕去放陷阱。我施了個小小的光照術(shù),將捕獸夾放進疑似沙兔窩的坑里,接著做了個比平常牢固高級的防御結(jié)界──這都要歸功于地精攜帶的魔法石。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那么拘泥于信仰異同,有什么恩怨都是彼此上司之間的事,犯不著大動干戈的──我甚至開始這樣覺得。 我已經(jīng)沒有選擇盟友的權(quán)力了。當成為同類的公敵時,任何幫助都讓我感動欲淚。 等我將一切準備好,帳篷也已搭建完成。我彎下身,才剛步入帳棚,手里就被塞進一只迷你玻璃杯。 不比一個葡萄大多少,小小的杯子里,莓紅色的液體微微晃動,空氣中飄散著香甜的氣息。 「甜甜果汁!你們聽過甜甜果嗎!」地精大聲尖叫。 我低下頭,看著手持茶壺的奧多吉吉?!改鞘鞘裁矗俊刮覇?。 「就是吉多果!」奧多吉吉挺起胸膛,「我都管他們叫甜甜果!它可真甜到了心坎去!榨成汁加上一些酸梅粉,噢!那是所有地精的夢想!」 吉多果,那是地精引以為傲的特產(chǎn),生長在地下深處;據(jù)說這種水果滋味絕佳,但極其脆弱敏感,只有地精果農(nóng)知道如何栽培──他們小巧的身子及手指能照顧好分布在土中的根鬚,我一直很好奇它的味道。 我瞄了瞄一旁的特蘭薩,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手中也拿著同樣的玻璃杯──端在他修長的手指間就像辦家家酒的小茶杯,里頭已經(jīng)空空如也。 可以喝嗎?如果連這多疑的精靈都喝了的話,應(yīng)該沒問題吧?我猶豫著,香甜的氣味鑽入鼻腔,喉嚨突然間乾渴了起來;不知怎的,我忽然覺得自己的顧慮毫無必要…… 特蘭薩站起來走到我面前,伸手搶過杯子,把莓紅色的液體全數(shù)倒在地板上。 「……」 「哇喔,沒關(guān)係,這里還有剩!」奧多吉吉拿起茶壺搖了搖,接著咧出了大大的笑容,「噢,精靈全喝光了!好喝吧,甜甜果汁!雖然我這里還有一些但那都是我的!就這樣!」 奧多吉吉尖笑著跑出去。 我瞪著可惡的精靈,后者扔下杯子,挑釁地看我。 「你……」 「怎么,很想喝?」精靈指指地上的水漬,「你可以趴在地上舔?!?/br> 圣光在上,這精靈簡直是我遇過最惹人厭的傢伙! 我怒目瞪視他,他看也不看我,只是扔了幾隻藍嘴鳩和土蜥蜴過來。 「去把這些烤熟。」他說。 我深吸口氣,最后還是默默轉(zhuǎn)過身,到外頭升起營火。 初昇太陽帶著暖紅的色彩打破了黑暗,清晨的空氣仍帶著涼意,但已不像夜晚刺骨的寒冷;再過一陣子,這地方就會熱到除了癱在地上什么也不想做,而我們必須在那之前解決一天的第一餐。 娜塔專注地抱著幾隻藍嘴鳩啃,把羽毛弄得到處都是;我則低頭望著火烤藍嘴鳩和土蜥蜴發(fā)呆。這幾天一直在吃這些東西,以至于我一點食慾也沒有,但地精似乎對土蜥蜴rou情有獨鐘,他正興高采烈啃著蜥蜴尾巴,發(fā)出喀滋喀茲的聲音。 特蘭薩從帳篷里走出來。咀嚼聲驀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尖銳而神經(jīng)質(zhì)的叫喊。 「來些蜥蜴rou,精靈先生!」 特蘭薩不理他,走向營火自顧自地拿了一隻藍嘴鳩,三兩下就將一整隻藍嘴鳩支解成塊;精靈的姿態(tài)優(yōu)雅,俐落的刀法卻讓人不寒而慄。 當然不是用他心愛的愛刀──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腰間,赫然發(fā)現(xiàn)系在上頭的小刀不知何時被抽走,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正準備跟精靈討回刀子,凄厲的鳴叫卻在這時掠過我的耳際。 我轉(zhuǎn)過頭,呆呆望著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東西?!甘裁矗俊?/br> 一隻尖嘯鳥栽倒在柴火之中,身上插著前一刻還在精靈手中的小刀;特蘭薩拔起刀子遞給我,同時將尸體丟在一邊。 「尖嘯鳥?」我睜大眼睛:「尖嘯鳥怎么會在這里?」 「給我!」地精撲過來,一把將那隻鳥塞進背包里。 我懷疑地看向黑袍地精。搞不好那隻鳥就是他弄出來的──尖嘯鳥是魔界的原生種,就算是在人界,也只有極其黑暗的地方才見得到牠們的身影。 「不是奧多吉吉弄的!我說了那邊有很多喪尸,還有尖嘯鳥!」地精高亢地尖叫,「奧多吉吉只是有魔法需要尖嘯鳥所以抓了一隻在儲物袋,不要用懷疑的眼神看奧多吉吉──對了,奧多吉吉覺得大豹走太慢了,我們應(yīng)該用飛的!奧多吉吉有隻地獄戰(zhàn)馬,但牠不會飛!但我可以用法術(shù)飛起來!帶著精靈一起……」 「一隻巨鷹坐騎如何?挺適合你的。」特蘭薩沒頭沒腦地說。 「什么?」 「我送你?!固靥m薩淡淡地說:「作為帶路的謝禮?!?/br> 我驚訝地望向他,簡直懷疑眼前的精靈被冒充了。 地精夸張地跳了起來。「巨鷹坐騎!在哪里?」 「我有個獵人朋友,他曾教過我?guī)讉€馴服野獸的方法。」特蘭薩說。 「他也是精靈嗎?」他尖著嗓子問。 「一個優(yōu)秀的精靈獵人。」 語畢,特蘭薩舉起弓朝空中射了一箭;一道黑影自空中落下,在不遠處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好個馴服野獸的方式! 地精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他雙眼發(fā)出光芒,蹦蹦跳跳跑向那隻掙扎中的鳥──確實是隻巨鷹,大約是藍嘴鳩的五倍大,羽毛因為驚嚇蓬了起來,讓牠看起來毛茸茸的。 精靈的箭矢殘酷地埋進那隻鳥的右腳,但并不致命。特蘭薩朝牠吹了一段鳥鳴般的口哨,一面粗魯扯住牠撲騰的雙翅;那兇惡的鳥類立刻安靜下來,臣服般地垂下頭。 「上來?!顾f,地精尖叫一聲爬上去。巨鷹沒大到載得了一個人,但地精坐上去倒是顯得很適合。 「奧多吉吉會飛,但擁有飛行坐騎感覺就是不一樣!」他興奮地叫喊:「那是種尊榮!高高在上,彰顯奧多吉吉身分的飛行方式!那得要活的,還要很大很大的……你確定他不會踢我下來?」 「不會?!咕`漫不經(jīng)心地說。他一手壓制巨鷹,另一手將箭矢拔出來──那箭沒有倒勾,箭尾的羽毛跟昨天晚餐的藍嘴鳩尾羽有幾分相似,看起來是他自己做的。 奧多吉吉仍在大叫。 「牠會聽我的話嗎?我要怎么控制牠?」 特蘭薩取出一個小瓶子,滴了些液體在巨鷹右腳。 「記得你給我的魔藥嗎?」 「奧多吉吉特製的不給愛就不給活魔藥!可是那個對鳥類沒用……」 特蘭薩笑了笑。 「那對地精總有些用處,對吧?」 「什么?」地精安靜了一會,「……你該不會加進奧多吉吉的果汁里了?」 精靈的笑容越發(fā)惡劣起來。他俯下身,在地精耳邊說話。 「滾遠點。」 他驀地放開手。巨鷹立刻搧動翅膀,逃命般歪七扭八倉皇飛向天空──帶著牠身上的奧多吉吉。 「不不不不不不!」 地精以及他的慘叫很快消失在遠方。 我目瞪口呆望著已然不見地精蹤影的天空。陽光刺著我的眼睛,有些疼。 特蘭薩已經(jīng)熄滅了營火,彷彿什么事都沒發(fā)生地繼續(xù)解決他的早餐。 「為什么……」 特蘭薩不耐地嘖了一聲。 「怎么,你也想試試巨鷹的滋味?」 我閉上嘴。娜塔伸了個懶腰走過,長長的尾巴掃過我的腰,差點將我絆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