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旅程的目的是找到大賢者羅爾克斯?卡洛伊。他是近代公認最偉大的神器研究家，并且是唯一解除共生狀態(tài)的神器融合者。他曾經(jīng)被阿迪梅亞絲──又名毀滅之盤的黑暗神器附身，并利用某種復(fù)雜的上古魔法成功將神器分離出來；但據(jù)傳他已經(jīng)行蹤不明了好一陣子，至今沒有任何人找得到他。

    儘管成功機率微乎其微，我仍必須試試。這可能是我保有正常人類生活的唯一機會，也許他會知道如何將圣器取出并歸還到原本的地方，讓它重新隱沒在世界的骨架里。

    而我身旁的精靈──特蘭薩，長老之子，精靈族的首席戰(zhàn)士，會在路上確保我的安全。不得不說，他的說話方式簡直跟戰(zhàn)技一樣狠辣──這讓我更加想念迪絲亞。

    迪絲亞，我的引領(lǐng)者。他是光明神賜予我的明燈，在我孤立無援時對我伸出援手，帶領(lǐng)我離開世間紛擾，進入塔斯蘭──精靈之森。

    那是個封閉的世界，沒有引路人無法進入；比起凡界那更像位于另一個次元空間的神域或魔界般難以企及。傳聞精靈擅于使用古樹魔法──那是種專屬于精靈體質(zhì)的元素魔法分支，從古老的植物當中萃取魔力，并加以反饋，建立越多連結(jié)，越能掌握、甚至控制整個森林；這種魔法配合植物生長，形成一個巨大的、隨時都在變動的迷宮，只有與森林連結(jié)的精靈能自由行動而不迷失。

    據(jù)迪絲亞說，只有通過重重考驗的成年精靈才有離開塔斯蘭的資格，以免他們找不到回家的路，被野獸殺死或淪為外族人的玩物。

    在塔斯蘭中心，塔斯蘭德──人類稱為生命樹的巨大神木矗立其中。據(jù)說它在精靈出現(xiàn)前就已存在于世，長久以來做為精靈們古樹魔法的主要連結(jié)；延展的枝葉層層交疊，遮蔽了天空，在村莊外圍垂落地面，化為塔斯蘭堅固的圍墻與屋頂。

    在人類世界有個傳聞──精靈是由生命樹所生，被巨大的樹葉包裹，吸吮樹汁長大。這當然只是人類的誤解，因為當我這樣告訴迪絲亞，那位優(yōu)雅美麗，說話輕聲慢語的精靈突然間大笑出聲，久久直不起腰來，反應(yīng)就跟特安羅德一模一樣。

    「也不盡然全是錯的?！购髞硭蛭医忉專骸肝覀円锌克妫腿缤蛭覀兊姆答伓聣?；古樹魔法將我們與塔斯蘭德聯(lián)系在一起，我們一同興衰，生死與共?！?/br>
    他帶著我走向塔斯蘭德，伸手輕撫糾結(jié)扭曲的枝干。

    「此刻，我感受得到他的哀鳴。」他輕聲說：「塔斯蘭德受傷很久了。」

    我仰頭看著那覆滿藤蔓的巨大樹木。一隻松鼠從枝葉中探出頭，與我四目相交。

    「為什么受傷了？」我問。

    迪絲亞沒說話。他的耳朵動了動，毫無預(yù)警地對著一旁的樹叢行了一個禮；沒過多久，樹叢里發(fā)出沙沙的聲響，一名長者從中探出頭來。

    長者擁有不同于其他精靈的深色皮膚，上頭刻著花紋繁復(fù)的刺青；飽經(jīng)風霜的皺紋下，淡綠色的眼睛閃耀著明亮的光芒。

    「伊斯長老?！咕`恭敬地說：「我正帶著我們的人類朋友認識塔斯蘭?！?/br>
    「我知道，迪絲亞?！归L老對著我露出友善的微笑，「如你所見，為了讓塔斯蘭德安心生長，我們選擇隔絕地活下去，但命運總是充滿變數(shù)?！?/br>
    「我很抱歉打擾你們。」我說：「這是個意外……」

    「這不是個意外，年輕人?！归L老溫暖地微笑，「你是得到迪絲亞信任的人，也會是精靈族的朋友，塔斯蘭永遠歡迎你；不只如此，我們都知道賽希恩會引領(lǐng)你到來──預(yù)言是這樣說的。」

    「預(yù)言？」

    「外來者帶來新生。」長老回答：「你將會為精靈一族帶來希望?！?/br>
    當然，我并不認為自己有那么大的能耐。

    雖然沒細問預(yù)言的由來，但我心底認為那只是精靈信仰的延伸。人類世界也有許多預(yù)言，比方說達拉教派宣稱將近的世界末日，經(jīng)過那么多年，人類依然活得好好的；大剌希祭司依照預(yù)言推舉出來的世界真王，上位不到一年就把國家財政搞垮，還有無數(shù)因預(yù)言而發(fā)起的戰(zhàn)爭──經(jīng)過時間證明，那些預(yù)言往往都是藉口而不是結(jié)果。

    也許特蘭薩跟我有一樣的看法；如果他相信我是塔斯蘭的救星，肯定不會這種態(tài)度。話說回來，他看起來就不是那種虔誠的信徒，倒是挺適合當黑暗之神的代言人──能讓我用這種惡毒的比喻形容，就知道特蘭薩有多難以相處。

    我輕聲嘆氣，就著眩目的夕陽馀暉，小心翼翼地展開地圖。

    那是特安羅德前幾天讓使魔帶給我的珍貴情報。在我離開教會后，他又重新與我連系上──不能否認他真的很有一套，教會實驗室里的屏障阻隔了所有連結(jié)魔法，但通訊石沒被儀器檢測出來，一直好好地待在我身上。

    地圖上面標著大賢者卡洛伊的舊址。他的小屋在刺脊林地的南方一帶，途中會經(jīng)過一片乾旱地帶。我們已經(jīng)順著指南針前進了好一陣子，隨著旅途進行，腳下乾裂的土地漸漸退去，很快地被乾燥的沙塵取代；我抬起頭，在橘黃色的夕陽照耀下，望著一望無際的滾滾黃沙。

    「我從未像這樣橫越沙漠?！刮艺f。

    精靈不屑地瞟了我一眼。「只有人類會把這片小沙地稱為沙漠?！顾f：「就像你們老是把樹長得多一點的地方稱為森林一樣。」

    「嘿，既然這些詞是人類發(fā)明的，我們當然可以決定它的定義！」我說：「話說回來，我不覺得我們的水夠喝；算上娜塔，她一天要喝掉一整皮袋的水！」

    娜塔，那頭漂亮的獵豹就在我的身下奔馳著。圣光在上，我從沒看過有人騎獵豹越過沙漠的──據(jù)特蘭薩所言，她原先被訓練來做為精靈獵手的伙伴，但在某一次狩獵斷了牙齒，再也無法戰(zhàn)斗，于是就被某個路過的精靈戰(zhàn)士領(lǐng)回去當坐騎。

    出于一些原因──或者說，又一次的追殺，我的坐騎在混亂之中跑了，所以我現(xiàn)在和精靈共乘那頭獵豹。其實我比較相信牠是某個長得像獵豹的物種，牠太巨大了──站著的時候，我甚至爬不上牠的背。

    「穿越這里五天就夠了?！咕`說。

    「但我們只剩三袋水?！?/br>
    「哈?！顾托α艘宦暎骸溉祟愑龅竭@種狀況會怎么做？」

    我閉上嘴，一臉憂鬱。怎么做──不就是省著點喝，然后把自己的尿收集起來，重復(fù)利用嗎？

    「你覺得……呃，抱歉，我是說，娜塔……她會愿意喝我們的排泄物嗎？」

    我硬生生閉上嘴，精靈的眼神簡直像在看一個神經(jīng)病。

    他拉起弓，朝空中射了一箭；一隻鳥落了下來，娜塔跑向前，將那隻可憐的鳥兩三口吞進肚子里。

    「藍嘴鳩。」精靈說：「知道藍嘴鳩吃什么嗎？」

    「呃……植物？」我問，特蘭薩輕蔑地哼了一聲。

    「巨仙人掌的果實。而前方是巨仙人掌的生長地，人類的眼睛是裝飾用的嗎？」

    我閉上嘴，抬頭眺望前方，終于透過飛揚的沙塵，在地平線捕捉到一點極淡的影子，連輪廓都看不清楚。

    圣光在上，精靈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從這么遠的距離──如果那只是海市蜃樓或某種不能解渴的物體，我肯定要狠狠嘲笑他一番。

    可惜，或者說幸運的是，精靈的話總是對的。

    特蘭薩舉起弓，朝空中連射三箭，掉下四隻藍嘴鳩──其中兩隻被同一箭貫穿，全都落入娜塔的肚子；我躲在帳篷邊慢慢給仙人掌果削皮，一面眺望夕陽下的沙漠景象：鋪滿黃金般的沙地里，精靈的斗篷在風中飛揚，陽光在他的側(cè)臉刻劃出俐落的線條，白發(fā)染上柔和的金，在橘紅色的天空下飄動。

    我看得入神，直到一根尖銳的刺扎進手指才回過神來。

    我丟下果實，拉下皮手套查看傷勢；手中的小刀突然被抽走，我抬起頭，看向精靈寫滿不耐的臉。

    「去檢查陷阱，人類?！顾畹?。

    我摸摸鼻子站起身，給自己施了個小小的治癒術(shù)，接著走向帳篷后方的沙地。幾個被挖掘出的洞口通往沙兔的巢xue，陷阱就埋在洞口深處；除了隨處可見的藍嘴鳩，這些獵物會是我們上路前的晚餐──我們只在傍晚及夜間趕路，雖然路上特蘭薩隨時能從四周射下什么東西，但我們只會在下一次日出扎營時才動手把牠們烤熟。

    我俯身將洞口四周的沙土剝開。陷阱里躺著一隻奄奄一息的兔子，查覺到我的靠近，驀地掙扎起來。我默念禱文──這幾乎是一種反射動作，圣光很快治癒牠的傷口，我伸手輕撫那隻兔子，試圖讓牠平靜下來。

    「你在干什么？」

    我抬起頭，精靈正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我。

    我張開嘴解釋：「這會讓牠好過一點……」

    特蘭薩移開目光。他蹲下身子一刀刺進兔子的身體，前一刻還在顫抖的柔軟身驅(qū)瞬間一動也不動了。

    「偽善者。」他說，拎起那隻沙兔走回營地。

    我站在原地，沉默地望著他的背影。

    巨大的獵豹緩緩走向他，他頭也不回地吹了一聲口哨。

    「吃了他?！顾f。

    「什么？」

    下一秒，獵豹朝我直衝過來，在我反應(yīng)過來前將我撲倒在地。

    野獸口中的腥臭味撲鼻而來，沉重的rou墊落我的肩膀上；脖頸被咬住，我能感覺到她的牙齒陷進我的rou里──圣光在上，她的牙齒不是斷了嗎？

    「不不不不……等等！」我大叫起來，「特蘭薩！這是怎么──」

    「你知道，我接下這個任務(wù)可一點也不情愿?！骨胺絺鱽淼木`聲音冷淡而毫無起伏，「明明不是我惹出的事，只是因為我是精靈族的戰(zhàn)士，就得承受一切……我感覺很糟，知道嗎？這是我接到最痛苦的任務(wù)，我一點也不想見到你?！?/br>
    「特蘭薩……圣光在上，你別嚇我──」

    「依照任務(wù)內(nèi)容，我得護送你到人類的大賢者那兒。但我猜，如果中途出了意外，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對嗎？」

    我掙扎著抬頭想看他，但只看見娜塔的眼睛，金黃色的、野獸的毫無理智的雙眼。

    「看在光明神的分上！」我驚恐地大喊：「你不是真的……別這樣！我道歉，讓牠停下來！」

    「我還在考慮?！咕`慢條斯理地說：「如果你低聲下氣地哀求我，也許我會愿意再給你一次機會……」

    娜塔發(fā)出一聲低吼。我慘叫一聲，再也沒有馀力分辨精靈的話中真假；外袍被野獸的口水浸濕，溫熱而黏膩的液體流淌過胸膛，我的心跳劇烈得彷彿來自一隻老鼠。

    「我……求求你，特蘭薩！放過我！」

    「吃了他，娜塔！」精靈說。

    利牙倏地嵌進rou里，我眼前一黑，感覺自己被含進野獸的嘴里──

    禁錮忽地解除。毛茸茸的尾巴擦過我的臉龐，我睜開眼，紫黑色斑紋掠過眼前，慢慢離開我的視線。

    娜塔走了。

    「可惜你的血rou供養(yǎng)不起她，人類。那里頭一點營養(yǎng)也沒有。」精靈涼涼地說。

    我睜大眼睛瞪視他，整個人因憤怒而顫抖著。

    精靈毫無溫度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我，他蹲下來，抬起我的臉。

    「害怕嗎？你就是這么對待這隻沙兔的?！顾f：「若我真要殺死你……我不會玩這些把戲。我會讓你在感到痛苦之前死去，這才叫做仁慈，人類?！?/br>
    我啞口無言，同時覺得憤怒又委屈。

    「我是哪里冒犯到你了嗎？」我啞聲說：「我剛剛真的以為……圣光在上，我除了你以外就無依無靠了，你能理解被所有人追殺的心情嗎？」

    「別撒嬌了，人類?！咕`捏緊我的下顎，「被追殺的人是你，你只能靠自己堅強起來──永遠別妄想得到旁人的幫助，包括我。」

    我閉上嘴，艱難地望著他。

    「你……不愿意幫助我嗎，特蘭薩？」我輕聲說。

    「別指望任何人?！顾淠仨?，「這樣你才能活下去，人類?！?/br>
    他放開手轉(zhuǎn)身離去。

    我望著他的背影，久久說不出話來。